小惡魔採取了我的策略, 開始一連串的親民行動,這可不是電視裡政治家的作秀,而是和幾名貼身侍衛, 一副平民打扮, 深入到田間山林, 拜訪村民樵夫, 從日常生活中, 瞭解他們對戰爭的看法。
戰爭對百姓的影響巨大,一聽說要打仗,附近的村落已是十室九空, 跑得動的人都逃避戰亂去了,剩下的是一些老弱病殘, 處境十分淒涼。
穆飛從軍中調來部分軍糧, 分派給了百姓, 和他們一起在村子裡喝稀粥、啃窩頭,事無鉅細地聽取着他們訴苦和感嘆。最後他們聽說施粥的人竟是北薊軍的元帥, 驚訝之餘無不感激涕零,即使是東楚的皇帝,也不曾如此優待過自己的子民!
小惡魔每天回來,都會興高采烈地跟我說起所見所聞,告訴我村民從原先的懷疑、排斥, 到後來的觀望、探問, 到現在主動和他攀談, 甚至爲他出謀劃策, 商量着如何才能把西陶軍趕走。
他說得興致勃勃, 忽而停了下來,沉默片刻, 輕輕地握住我的手:“從前我想到的只是建功立業,未曾想過戰爭帶給百姓的苦痛。一個國王如果不知道怎樣善待他的子民,拼殺得來的天下,也會在轉瞬間失去。玥兒,等這場戰打完之後,我們建造一個太平的國家,不分哪個民族,都能在這片土地上安居樂業,你說好不好?”
我望着他眼中閃爍的光華,不僅有氣吞山河的雄心壯志,更有悲憫天下的赤誠之心,這樣的人,一定就是我在後來的歷史書中讀到的“明君”。
“當然好。”我輕輕地依偎在他肩膀,“得君如此,夫復何求?”
“恩?”他點了點我的鼻子,“你是說百姓,還是說自己?”
“都是。”我嘻嘻一笑,像只小貓咪蹭在他懷裡。
他輕撫着我的發,指尖擡起我的下巴,心疼地說:“瘦了好多,我的玥兒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有他這一句,先前的疼痛苦楚煙消雲散,心裡就像含着一根棒棒糖:“這沒什麼,現在都流行骨感美。”
“但是抱在懷裡不實在,我可不喜歡抱着一副骨架子。”他把我摟得緊緊地,在我耳邊柔聲道,“待戰事結束,功臣們都封侯拜相,我的小玥兒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這話一出,我馬上悔得想咬舌頭。
“哦?想要我?”他邪氣地笑了笑,“想要我何須等到戰事結束,現在就可以要呀。”
說着一個側身,順勢把我撲倒,我越想越覺得虧,在他懷裡藏來躲去:“不行,我還要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我要當皇后!”
他“撲哧”一笑,道:“從未聽說過男人當皇后的。”
“那有什麼可笑的?女的能當皇后,男的就不能當皇后?這是性別歧視!”
一番話聽得他頭頂冒起三根黑線,思忖了片刻,道:“也不是不行,我安穆飛做事光明磊落,和心愛的人豈能偷偷摸摸?好,就封你爲皇后,這個位子除了你誰都坐不了!”
“真的?”我張開雙臂給他來了個大大的擁抱,“我的小飛飛對我最好了,記得把財政大權也交給我管哦。”
“呵呵,當了皇后就夠你忙的了,以後三宮六院都歸你管。”
“什麼什麼?什麼三宮六院?”我一下從他懷裡蹦了起來,“你個混蛋給我說清楚!”
他竟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對我的暴跳如雷露出驚訝的表情:“妃子們呀,幫皇室傳宗接代的女人。”
我提起他的衣領大罵:“你有我一個還不夠!還想要三宮六院?你不是說你愛我的嗎?!”
“玥兒,”他伸出手抱住了我,好言勸說道,“我喜愛的只有你一個,但是身爲皇帝,我不能沒有子嗣呀。”
我怒不可遏,用力推開了他:“我不管什麼理由!你要敢跟別人在一起,是男是女我都犯惡心!我和你的三宮六院,兩個只能選一個,選了她們就不要碰我!”
他也開始不耐煩起來:“你要我說多少遍才明白,即使我和她們在一起,我愛的依然是你。她們只是一種手段,你纔是我最尊貴的皇后!”
我氣得快要發瘋,對着他來了個河東獅吼:“誰稀罕當你的皇后!你們這些帝王攻都是幫狼心狗肺的混蛋!早知道我寧願選個乞丐也不選你,至少乞丐這輩子只會有一個小受!”
“那好,我不要什麼三宮六院了。”他的臉黑沉了下來,一副小孩子賭氣的模樣,“北薊的規矩是新王登基,三年之內必須有繼承人,只要你能替我誕下一個子嗣,那些女人我不要也罷。”
一番話如整盆冷水從頭淋到腳,我望了望自己的肚皮,這輩子是怎麼也鼓不起來了,徹徹底底來了個透心涼,我指着大帳的門簾,氣得咬牙切齒:“滾,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這壞人!”
“玥兒,我說錯話了……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伸手想要安慰我。
我操起一個枕頭飛向了他:“滾!你這神經病!明知道我是男的還要我幫你生!你去跟那幫女人生去吧,我不要你了!”
“玥兒……”
“滾!”
“好,我走,你別生氣……”他可憐兮兮地退到了帳口,掀起帳簾,回頭一望,“這好像是我的帳篷……”
“滾!”我再飛一個枕頭過去,站在帳口的人已閃得無影無蹤。
第二天,我耷拉着腦袋來到醫舍,日已上三竿。不是我睡懶覺,其實昨晚我一分鐘都沒睡着,反反覆覆地出現吵架的情景,一會兒痛罵他是負心漢白眼狼,一會兒又對穿越前的選擇悔得腸子都綠了。
想當年我也是標準一姑娘,怎麼就非得穿過來當小受不可呢?看看,現在遇到小受們最頭痛的問題了吧?其實穿越做女豬又怎麼了,你看萬千女豬穿過來後不是當王妃就是做皇后,穿金戴銀多麼威風,男豬爲她們的美貌所迷不惜費了整個後宮……怎麼輪到我就這麼倒黴,小攻竟然當着我的面說要建後宮???靠!這文的主角可是我,要建後宮也是我建好伐?你丫的要不有點自覺,小心我費了你小攻的身份!
“公子,公子……”
“幹嗎?!”老子今天不爽,小心被我的火藥噴到!
大夫戰戰兢兢地指着我伺候的傷員說:“公子,這名士兵只是額頭受傷,你爲何將他整個頭包住,這樣下去會窒息死亡的。”
我低頭一看,擦了擦冷汗,那人已經被我包成了木乃伊形狀,因爲手腳皆斷無力反抗,只好掙扎着“嗚嗚”作響。
“對不住呀,兄弟,實在對不住……”我手忙腳亂地把繃帶拆下來。
大夫搖頭嘆氣,說:“公子,今天你來醫舍做了十件事錯了十一件。我看你心緒不寧,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在下給你把把脈?”
“把什麼脈?我患的是心病。唉,給點簡單的差事做做吧,不然閒下來,胡思亂想遲早會瘋。”
“哦,五號營帳傷者的藥已煎好,麻煩公子給他送過去。”
“恩。”我提起藥煲轉頭就走。
“公子,”大夫把我拽了回來,“五號營帳在那頭,緊挨着大帳那頂。”
“哦。”我嘴裡應着,低着頭繼續往前走。
“請問這裡是五號營帳嗎?”掀開帳簾,我又問了一次。
“是,請進。”坐在榻上的男子答道。
謝天謝地,這都不知道走錯第幾回了,幾乎每個帳篷都掀過,這次終於掀對了。
“五號病人,是時候喝藥了。”
我把藥碗擺在桌子上,把藥煲裡的藥緩緩倒出,寒,那藥已經一點熱氣都沒有了。
“OHOHO~~~,藥的溫度剛剛好,不用等了,趕快喝了吧。”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笑得好心虛。
男子倒不介意,接過藥碗,一仰頭就把裡面的苦汁給喝得乾乾淨淨。
我過去收藥碗,才發現眼前是一名極富陽剛氣質的男子,小麥色的皮膚襯着濃眉大眼,高大威猛儼然是軍人的身材,卻看不出絲毫粗魯,骨子裡是氣定神閒的大將之風。
奇怪,我從未在小惡魔的靡下見過這位將軍,怎麼沒打過戰他就受傷了?
見我盯着他看,他朗朗笑道:“公子,你看什麼呢?”
“哦,沒什麼,沒什麼……”我趕緊晃過神,太失禮了,人家是帥哥也不能犯花癡呀,可回頭想想……切,小惡魔都快建後宮了,我不看白不看,爲什麼要有罪惡感?!
“公子,你臉色不太好,似乎心緒不寧,睡眠不足。”
“哦?是嗎?怎麼今天人人成大夫了,一見我就說這話。”
“呵,不是大夫也看出來了。公子四肢乏力,雙目無神,面色泛黃,眼袋發黑……”
“夠了夠了,我知道了,不用特意說出來!”
“公子是我今天見過的第二個憔悴之人了。”
“哦,還有誰比我這黃花菜還黃花菜?”
“元帥。”
“他?哼!他是玩女人玩到憔悴吧?”
“元帥昨晚在我這裡借宿,我可以證明他沒玩女人。他爲情所困,整夜未能闔眼。他說他出言不遜,傷害了自己心愛之人。整夜裡長嗟短嘆,害得我也失眠。”
我聽着心有點軟,但一想到“建後宮”這樣的作風問題,就覺得他不值得同情!
“他失眠關我什麼事?我睡得好好的,一覺到天亮!”
“哦,沒事就好,苦了他一直尋思。公子果然大人有大量,沒把那點小事放在心上。”
“誰說我原諒他了?哦,我知道了,那傢伙派你來當說客!告訴他這是原則性問題,想三言兩語擺平我?窗戶都沒有!”
“我並不是來充當什麼說客,只是人生苦短,去日無多,還請公子珍惜眼前人,切勿因小事斷送了大好姻緣。”
“切,你是局外人,箇中滋味你可體會得到?要是你的愛人告訴你他要建後宮,我看你還能不能在這裡說風涼話!”
“確實不好受,但,只要是爲了他好,什麼樣的事情我都能接受。”
“噢,你寬宏大量是你的事,我NANA可不學你,做這種冤大頭!”我氣得腮幫子鼓鼓的,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
他見我像只氣炸的皮球,反而淡淡一笑:“你們真幸福。”
“我說先生你是在說反話吧,我們在鬧家變,你還說我們幸福?”
“你很生氣,證明你很在乎他;他爲了你睡不着覺,證明他心裡有你。不是嗎?”
一句話塞得我啞口無言,的確,我們並不是不愛對方,而是一個現實的問題哽在了中央。
“相愛並不代表着幸福,如果一些事情得不到解決,相愛也是無用的,只能憑添兩人的痛苦。”
“是的,相思了無益,莫如不相識。”他垂下眼,悵然道,“可是即便知道其中道理,也未必能做到,你離得開他嗎?離開了他,又能不再愛他,不再想他了嗎?所有的僞裝只能瞞過別人,真正欺騙不了的只有自己。”
一語中的,我低垂下頭,咬牙道:“我離不開他,也無法和別人分享他!”
“相信我,對相愛的人而言,最折磨人的就是分離。只要你們還在一起,什麼樣的困苦都可以承受,什麼樣的問題都可以解決。但是一旦分離了,就如同林中分飛的勞燕,只能各自迎戰風雨,沒有愛人的音容笑貌,沒有耳邊的輕聲細語,沒有溫暖的執手相伴,沒有鬥嘴沒有爭吵……只剩下一根思念的線,捨不得扯斷,又不能把兩人牽到一起,像是兩片不着邊際的浮萍,得不到對方的音信,惟有‘還能相見’的誓言,苦苦地支撐着自己。”
我和小惡魔,何嘗不是聚散別離?相思之苦,何嘗不是銷魂蝕骨?片刻尚不可忍耐,何況是終其一生不得相見?
“所以,請不要輕言別離,請相信他一定會想出合適的解決方法。”他淺笑着,悄聲說道,“昨天晚上,他告訴我,他是不會讓心愛之人爲他傷心的。”
“是的,我相信他,他不是那種薄情寡幸之人。”我長長嘆了口氣,“這麼多天都熬過來了,何必急着現在就走?要是那豬頭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到時候再離開他也不遲!”
“公子果然冰雪聰明。”
“別叫我公子公子的,我們交個朋友吧,我叫羅顥玥,你呢?”
“在下端木翼。”
“翼……”這名字怎麼聽着耳熟,“我說翼,剛剛你那一段聲情並茂,是不是也有相同的經歷呀?”
“不瞞顥玥公子,我和心儀之人,已有十餘年未相見。”
“十年?天哪!怎麼熬得過來?”
“朝朝暮暮,未敢有忘。”
“那如何才能得知,思慕之人不會變心?”
“當你真心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投入十分的信任。”
“但是,如果有個萬一呢,譬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倘若有一天重逢,發現他跟別人在一起,你如何承受得了?”
“相見未有期,忘了也好,只怕忘不了,兩相耽誤。關山阻隔,天各一方,思念已不期有何報償,如若他在千里之外平安快樂,與他人在一起又何妨?忘了我又何妨?亂世之中,能再見一面已屬不易,何必再執着那麼多?至少我們之中,有一個是幸福的,這就足夠了。”
“你說得對,相逢已是緣,相守便是份。即使無份,也要感激那段緣。”我感動得熱淚盈眶,“翼,被你愛着的那個人好幸福呀,我想不論距離有多遠,他也能感覺到你的心意的。快告訴我,那個幸運兒叫什麼名字?”
翼溫柔地笑,道:“他叫錦。”
手中的藥碗猛然滑落,“哐啷”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片。
我慌張地轉過身,淚水已如崩潰的河堤。
是的,他叫翼,朝霞心中癡戀的駙馬,和錦齊飛的翼!
叫我如何忍心開口告知,他日思夜想的人已經不在人世?
“顥玥公子,你怎麼了?”
“我、我沒事,我要回醫舍,先走了!”
我不敢回頭看他,我沒有那份勇氣,像個狼狽的逃兵,倉皇地逃出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