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大,是伊哥斯帕裡談論最多的話題。
最重要的話題。
變得更強更有力量——每個學徒的願望,每個魔法師的願望,每一個異人的願望。
不過於我而言,那倒只是無關緊要的話題而已,僅僅只是話題。
我不在乎力量的強大與否。所想要的,只是能守在所愛的人身邊,安靜地看着他們幸福微笑。
那麼我便幸福了。
只是……
命運卻一次次的將之奪走。
突然明白,那樣的幸福對我來說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
即使只是一些簡單的事而已,即使只是,小小的幸福。
命運它,總是吝嗇賜予的。
留下的僅有力量,奇怪而強大的力量,不容人逃避。
但如今,對此我已是心存感激。
因爲力量纔是我的幸福,強大才是希望。
活下去,以最堅硬的姿態,活下去。
所以給予我力量吧!強大的暗之魔力。不去在乎它的來歷如何,只要能掃平前方的道路,粉碎障礙,什麼都好。
給予我力量!
強大!
“啊……好慢啊。西卡都跑了好遠了,她怎麼還不出來。”
“不會是已經死了吧,嘻嘻……那麼我可以吸她的血了嗎?”
“閉嘴!茉莉。她要死也是由我來做的,輪不上你來插手。”
走廊裡澤阿刻在憤恨的低吼。他死瞪着前方的房門,一面捏向自己被弄傷的手。
已經有一部分人去追尋西卡逃脫的魂魄了,但更多的人則留在了走廊裡,等待房門開啓,等待那個女人出來,等待所有宿主們的希望。
新生的希望。
“不會真的死在裡面了吧,一點動靜都沒有。喂,結界已經減弱了,要想辦法攻進去嗎?莫妮……啊!!!”
茉莉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道耀目的紫光突然從緊閉的門裡射了出來,毫無預警的襲擊,不禁令她失聲高叫。
電流在她身上交織成網,瞬間擊破了皮膚,迸出鮮血來。
“茉莉!!”
“大人!”
“大人!!”
衆人驚叫了起來。
這是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三十個宿主,團團守住結界的三十個宿主,竟無一人事先察覺到了攻擊前的殺氣,這在他們作戰的歷史裡面是從未出現過的。他們中甚至有人原本是應該能預知的。
難道,是因爲祖神嗎?
因爲她用的是祖神最純正的力量,所以任何人都無法感知了?連基本的防備都做不到。
真是可怕的消息。
不過,更令人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面。
當衆人正準備找出安吉救下茉莉時,離茉莉最近的一個人也遭到了襲擊。緊接着有更多的宿主被牽扯進了這場襲擊當中,電流聲和哀號聲響成一片,血流橫飛。
但事實上,新的襲擊並沒有出現。
只是那些飛濺的血液碰觸到了其他人,於是紫電便被再度激起,劈啪作響的撕裂他們的身體,如同殘忍的刀手。
連鎖反應在不斷上演,一個又一個的宿主被拉入這場煉獄之中,甚至於連防備都來不及。走廊裡霎時充斥電流,一個紫光絢爛的世界現於衆人眼中,美麗卻殘酷。
“戰蟒?這……這不可能!!”
澤阿刻艱辛地支撐起一個結界來,因爲周圍的電流太多了,強度已經倍增到了不可置信的地步。他感覺體力不夠,但仍然轉向右邊,對着同樣苦苦支撐的莫妮卡大聲質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這已經不是戰蟒的魔力了!不是!”
是的,這不是。
原本這紫電的確應是戰蟒族的能力,但它卻沒有如此強勁,沒有如此持久,也沒有如此的大面積。而要說起這場電流的擴散方式來……倒似血蛭族的能力了。因爲血蛭具有利用血爲介質的能力,傳導魔法,增幅魔法。而若是能用血蛭族的血則更好了,效果還會加倍的。
難道說,是融合的能力嗎?
這怎麼可能!
不可能!!
澤阿刻還在憤恨的想着,百思不得其解。而莫妮卡,已經動手還擊,支撐着結界將亡靈召喚而出。
它們是不會被生界力量所傷害到的物種。
砰!!
隨着前方屋內的一聲悶響,茉莉身上的電光熄滅了。隨後其他人身上的紫電也紛紛熄滅,走廊裡又恢復了昏暗和寧靜。
沒能護住自己的宿主們受傷慘烈,而那些保護周全的人則不得不做出犧牲,讓血蛭族取其鮮血來爲其他人療傷。
茉莉的傷勢很重,即使是吸取了兩個人的血也仍然無法站立。
“喂喂!我只是保證你能活着回去而已,得留力氣給我打架吧!”用力地拍過茉莉的頭,澤阿刻不滿地叫嚷。
身受重創的茉莉面孔猙獰,天使般的容顏已不再可愛。
她怨怒地支撐血跡斑斑的身體,隨即向前發力,將那道石門打碎了。
“可惡……可惡!!!”
“茉莉!別!”
莫妮卡焦急的想要制止她,但沒留意間已經來不及了。她倒不是在擔心別的什麼,只是怕破碎的石門撞擊結界,萬一因此而傷了那女子,那他們的希望,也就萬劫不復了。
但所幸的是,她活生生的走出來了。
還活着,很好。
莫妮卡思索間已經走了過去,一面輕輕地皺了皺眉頭,有些沮喪。
面前這個女子,想必會比之前更難說服了吧。
昏暗的光線間,石門內走出來的是惡鬼般的女子。她的長髮糾結,深棕的顏色裡浸着血污,像骯髒的枯草。衣服已被血染得沒了本來顏色,瘦小的臉上暗紅與慘白交錯,使原本美麗的容顏變得可怖,已然無法辨別那些五官。她默然掃視衆人一圈,嘴角微揚,黑曜石般的眼眸裡第一次閃現邪氣,帶着蕭煞的寒光,浸染深黑。
“都滾開,滾回你們的老家去。或者……死在你們的祖神手中。”
她說着又點燃了紫電,嗞嗞地在手裡跳躍着,美麗絕倫。
“要試試嗎?到底是你們厲害還是你們的祖神厲害,而且……十一個祖神哦。”
再次輕笑了起來,挑釁地掃視衆人。
宿主們的神經頓時緊繃,真想將眼前之人撕碎了開,將那十一個偉大的魔神釋放出來。
“親愛的,你這是在做什麼,還嫌自己不夠辛苦嗎?”
莫妮卡友好的笑了,容顏風情無限。
“已經明確了西卡纔是騙你的一方,何苦繼續與我們爲敵,孤立無援呢。你是我們最重要的人,甚於生命,甚於一切。所以,放下你的戒備吧,和我們一起。我們能保證你不被隱都追殺,過上安穩富足的生活,然後……”
“然後等我將魘獸們釋放了,或者說被你們想出辦法將魘獸們強行釋放了,我就應該變成肉醬,擺上那些食人族和嗜血者的餐盤之中,任人享用。”
她盯着莫妮卡的眼睛說,笑得淡然又純粹。
“不,安吉,不會的。”莫妮卡遺憾的搖頭,“那樣的事永遠都不會發生,你甚至連一根汗毛都不會少的,不論你釋放祖神們與否,我發誓。”
“噢,是嗎?那麼就兌現你的誓言吧,我是不打算釋放它們的,今天不會,明天不會,以後更不會。所以,都給我走開吧,以後也不要來煩我。”她的表情斬釘截鐵,沒有一絲可商量的餘地。
莫妮卡的眼底流過不易察覺的光,然後在漫長的沉默之後,繼續低沉的發問。
“爲什麼,爲什麼不肯釋放他們?”她隨即又補充道,“他們是最強大的神明,會將隱沒者們都殺光,爲你的族人報……”
“爲什麼?爲什麼我要釋放它們?”不等她說完,安吉好笑的打斷了,“既然我的先祖封印了他們,我,爲什麼又要釋放他們?釋放先祖們所封印的魔物?”
她回答得理所當然,但在其他人的眼中卻不禁閃現了危險的陰影,帶着壓抑的慍怒。
走廊裡頓時瀰漫開一種奇怪的氣氛。
“關於那場戰爭,那段歷史,其實是有着很多誤會的。”和其他人不同,莫妮卡仍然笑得平靜而淡定,像在談論着天氣一般的有耐心。“你可不能聽信隱沒者的那套歷史啊,要知道,他們是世界上最僞善的衛道者了。實際上彌忒司人根本就是被利用,在封印了十一位祖神後耗盡力量才被全部殲滅的。很慘吧,不想要報仇嗎?嗯?怎麼,你不相信?”
她忽然發現安吉目光冰冷,一張沾滿血污的臉上看不清任何表情。
“我不相信任何人。”冷酷地回答着,但卻很肯定。
“呵呵……好吧,你不相信我,總可以相信你的族人吧。我可以帶你去見他們,其他的彌忒司人,他們可是好不容易纔存活下來的厄運之子哦,只要你跟我們走。”
莫妮卡的嘴角掛着微笑,她似乎已經看到了少女的心在爲這個好消息而顫動着。
於是再加上一句更有重量的話,相信會是讓她下定決心的更大砝碼。
“我帶你去見崔冰斯。”
一瞬間,安吉的心的確顫抖了。
但是在下一刻,她又重新沉寂了下來,神情恢復冰冷。
崔冰斯……嗎?
“我會自己去找的。”
她再度堅定起來,對着面前的一干人等保持警戒的姿態。
“我想要什麼,想知道什麼,都會自己去查明的,不用誰來代勞。再說一遍,我,不會相信任何人。”
她說着將閃耀紫電的手臂又舉了舉,那被光芒倒映的臉龐上明暗不定,寫滿堅毅決然。
“噢,是被西卡騙了後遺症嗎?真令人遺憾。”
莫妮卡跟着還想再做努力,但安吉已經不準備聽了。
“退後。”命令式的語句,同時向前邁步。
“真的不肯跟我們走?”莫妮卡仍在堅持,“我可以保證……”
“退後!”
安吉威懾性的朝着四周一掃,已不再有耐性。
四周的宿主們都看着她和莫妮卡,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做才恰當。
莫妮卡沒有發言,只是看着安吉從身前走過了,默然。
所有人都心有不甘,但見了莫妮卡的態度,也只能作罷。
他們可不想弄出什麼事來了,回去在黑特爾面前交不了差,很恐怖……
於是安吉就這樣穿過三十個宿主的夾道,看似鎮定自若,但心情卻是如履薄冰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實以她現在的情況根本就連一個宿主也是對付不了的。雖然她看起來氣勢很足,雖然剛纔的融合魔法威力很大。
但那已經是她的最大限度了。
從西卡的意識裡瞭解了十一魘獸的情況,於是大致知道了如何融合能力,知道了各自的相斥點爲何。但融合能力是很辛苦的,只做了那一次已經耗去了她剛剛恢復大半體力。雖說飲下了父親的鮮血,但血蛭之力也只夠讓她稍覺舒服,能夠抵擋住新傷舊疼的走出去,逃離這個煉獄般的境地。而此時,她所能引動的力量僅僅只是單一的而已,並且正如西卡所說,這些魘獸之力只是溢於封印之外的少量、不完整能力,比起各族的宿主來,這些有缺陷的力量根本只能算是殘缺。但即使是處於這樣的境地中,她還是必須硬撐着走下去。
不要再依靠任何人,不能再輕信任何人。
堅持,堅持下去,已經快要到出口了。
她不斷的和自己說着話,自我安慰着,就要穿過宿主圍出的夾道。
可命運始終是殘忍的,不肯就此放走她,還要繼續玩弄。
“開什麼玩笑,就這麼完了?我們是一羣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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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澤阿刻的話音落下,疾風乍起,轉眼間已經有人在背後朝着她衝過來了。
安吉在心裡倒吸一口冷氣,隨即轉身向後,準備奮力迎擊。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明明是位於走廊另一端的澤阿刻就這樣突現於她的面前,像是飛來的,或者說是瞬間移動過來的。
對啊,目蝶是有操控空間的能力的。哪怕是在戰鬥這種分秒必爭的場合裡也能做得又快又準,比普通的轉移魔法強得太多了。
這樣的對手很麻煩,尤其是在現在這樣需生擒她的情況下,太麻煩了……
但她早已做好了準備,於是舉起早手中的“新月”,按照之前的計劃準確執行。
激起左背上的目蝶印記,能力喚起,然後左手託着右手肘,拿起匕首朝背後劃去。儘可能的將手推後,狠狠地,劃去。
刀尖好像刺進骨頭裡了,但應該,還是劃中了吧?
她如是想着,隨即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前方眼看就要伸手擒住她的長髮少年忽然停住了,目瞪口呆,表情愕然。他隨即戰慄的弓起了身來,因爲能感覺到體內的能力正在劇烈震盪,如狂風駭浪一般,令他痛苦不已。但這還不是最令人難受的,真正的痛苦來源於內心。
他在恐懼力量的喪失,他似乎能感覺到,力量真的在喪失。
“不!!不!!!”
澤阿刻開始尖聲高叫了起來,同時身形開始模糊,力量有些不穩定了。
另外幾個目蝶也跟着尖叫了起來,渾身戰慄,似乎體內的能力震盪比澤阿刻更甚,更痛苦。
其他的宿主都噤聲了。他們默默地看着目蝶,心臟收縮,身體也不禁冷汗涔涔。
一直在擔心的事,果然是真的嗎?
那麼要是她在引動能力的時候毀掉印記,我們是不是也會變爲廢人呢?
沒人知道答案,也沒人想知道答案。
與他們不同的是,此刻的少女心情倒是愉悅。
噢,起作用了。看來西卡的腦子倒是比他的嘴要好,還算值得相信。
很滿意的想着,但後背疼得鑽心,讓她想笑卻笑不出來了。
她放下自己痠軟的手,然後看了一眼手中染血的匕首,很刺眼。
“誰想做下一個。”她無力的問話,笑得慘然。“你們這些人……誰,想做下一個。”
沒有人回答,走廊一片靜默。
“噢,讓我想想……你們當中有冥貓吧?我剛纔看見亡靈了,冥貓,一定是冥貓,沒有錯的。”
說着便舉起了手臂,將右前臂內側的冥貓印記露了出來。
“這個,就在這裡,比剛剛那個更容易命中呢,呵呵呵……”
用刀劃過光滑的皮膚,神情淡然。
但心裡其實是不願刺入的,因爲那將意味着,她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心臟。
“那麼要不要體驗一下呢?喪失能力的感覺,變爲常人。你們不是要改變嗎?不是要從此開始新生嗎?那麼就開始吧,重新變爲平凡人,回到你們原來所來的地方。”繼續輕鬆地說着,忍耐身體的抽搐感,不讓人看出。
“我做得到的,我是封存體,比你們更瞭解這具身體裡的印記。你們,贏不過我的。”
前半句其實是假話,但後半句,倒是真的。
大不了真刺了心臟,大不了就這樣死去吧,一了百了。
所以我是不會輸的,不會。
滿意於這點認識,她終於能輕輕的笑了出來。這一次,是釋然的。
最後在她真的刺破“冥貓”之前,莫妮卡終於發話了。帶着之前沒有的森然,冷冷的,扔下一句話來。
“你走吧,你贏了。”見染血的少女有欣喜之色,隨即馬上開口,冰冷地補充道,“但是你贏得了今天,贏不了下一次的。下一次,你別想再用這種手段過關,沒這麼便宜的。”
回望妖嬈的女人,安吉拂過結痂的頭髮,輕輕發笑。
“下一次,不會了。我不會再讓你們看見這樣的我,而會讓你們見識到魘獸,真正的魘獸。”
她說完向後退去,在走到走廊盡頭時向拐角裡轉去。
“好好去尋找真相吧,然後改變主意了,再來找我們。”莫妮卡低語,已經沒了之前的慍怒,變得很平靜。
改變主意嗎?釋放魘獸?
呵呵……或許吧。
沒有回答她的話,安吉隱進了一旁的陰影裡,迅速離開了。
四周,又重新歸於寧靜。
“真的就這麼放她走了呀?真……可惜。”
沒過多久,走廊裡有宿主開始抱怨起來。
“怪獸被驚動了。”
“什麼?”
不明白莫妮卡話裡的所指,其他人望向她,有些茫然。
“怪獸被驚動了,怪獸康辛特,還有魔法師們。那個奸細剛剛傳來的消息。”
她低啞的重複了一遍,一面召喚起衆人,準備離去。
一時間,沮喪的宿主們不禁再度振作了起來,因爲在這片魔法師的盛地裡擾動了魔法師,的確會很麻煩的。
“好啦,我們此行的首要目的本也是阻止西卡毀了她,既然她還好好的活着,也沒什麼好絕望的了。鏡湖的通道將再度打開,時間不多,趕緊去找回其他人吧。”
隨着莫妮卡的一聲令下,大家分頭行動,迅速消失了。
“封印了祖神的彌忒司人啊……我最想吸乾他們了。”茉莉怨怒地挪動負傷身體,隨即心中的恨意更濃了。“等釋放了祖神便吸了她吧!臭女人!臭女人!”
“茉莉,夠了。”莫妮卡召集傷者,離開澤得殿,“帶這些人先去鏡湖吧,你們傷得不輕。”
“哼哼……這就是你的戰術,友好善意的戰術。可看看都是些什麼結果!!”澤阿刻憤恨的抱怨着,眼中都要噴出火來了,“要不是你投鼠忌器的擔心這,擔心那,我早把她解決了!”
“是是,你會解決,你會把她大卸八塊的。”
“喂!你這是在嘲諷我嗎?那你又怎麼樣!那女人真會改變主意嗎?!真不知道那小子哪根筋不對,居然這麼信任你的辦事能力!毫無……”
“給我閉嘴,海盜船裡的小矮子。”
不容澤阿刻繼續抱怨,莫妮卡冰冷的開口了。
“哈……喂!你罵誰……”
“別忘了,彌忒司人是爲什麼會被滅族的。如果不想那樣的慘劇也發生在我們身上的話,如果真想救出祖神的話……閉嘴!做事!按我說的來做!!”
厲聲的一吼,將所有人都震住。
然後她長長一嘆氣,重新靜下心來,扔下噤聲的衆人繼續前進着說。
“不用擔心那女孩是否改變主意的事,我做的事我自然會負責。我會去向黑特爾報告,去和崔冰斯聯繫,然後……”
一切,會有個了結的。
崔冰斯……
終於又要見面了。
哼哼……
作者有話要說:呃。。。。更晚了一點,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