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驚滔駭浪不是不到,只是晚些到而已。
“是啊!就是赫連府的,不只老夫人跟總管,甚至還有好幾個隨侍的丫鬟,似乎打定了主意,沒見着你就不走。”
莫問靈聞言一愣,傻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久等不到她的反應,白妙芹伸手推了推她。“我說,你最近是不是發生了啥事沒同我說的?”
莫問靈這纔回過神來,無奈地嘆了口氣。
自從天璇和她的將軍夫婿皇甫傲凡一同到邊關之後,京城裡就剩下她和妙芹兩姊妹相依爲命了。
雖然身爲一名寡婦,但一直以來,她也沒有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至少她自給自足,不用再仰人鼻息。
偏偏她知足,老天爺卻彷佛嫌她的日子過得太無聊,讓她無端地招惹到了赫連府。
“其實也沒什麼,那日赫連老夫人不知打哪瞧見了我的繡品,很是喜歡,所以便讓李總管喚我過府一趟。我本以爲那是樁大生意,誰知道卻招來了麻煩。”
“赫連府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家,瞧這等陣仗,待會兒你進去,應對進退之間可得小心再小心啊。”白妙芹一張俏臉上佈滿了憂心,小聲地在莫問靈耳際叮嚀着。
雖說她們現在在京城有皇甫家罩着,可是那也是託天璇的福,要真出了什麼事,遠在邊關的皇甫夫婦能不能及時趕到恐怕都還是個問題。
更別說赫連老夫人可是皇上的奶孃,萬萬得罪不得。
“我知道。”莫問靈臉色沉重地點了點頭,她怎會不曉得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呢?
其實,膽小如鼠的她現在最想做的是轉身逃走,要不是怕赫連老夫人遷怒他人,她早就溜了。
擡頭望着如意繡坊那塊小小的招牌,她又輕嘆了一口氣。
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除了硬着頭皮進去面對之外,她已別無他法。
“等等……”見莫問靈那副準備慷慨赴義的模樣,白妙芹忍不住擔憂的喚住了她。
莫問靈回首,見到白妙芹臉上顯而易見的憂心,她試着牽起一抹笑容安慰好友。
雖然無妄之災非她所願,但既已發生,她沒有逃避的權利。
“沒事的。”她開口,語氣並不篤定,也無法說服旁人,可她卻仍是挺直了腰桿,步進繡坊之中。
笑?
望着對方那充滿暖意的笑容,一進繡坊的莫問靈結結實實的愣住了。
老夫人難道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就算沒有盛氣凌人,至少也應端着該有的架子,如此才能顯現出富貴人家的氣派,不是嗎?
“是莫姑娘嗎?”赫連老夫人笑容可掬的問道。
“是。”莫問靈有些不知所措的頷首以對。即使已經努力剋制,但心頭那股濃濃的畏懼還是透過她的緊繃全然展現出來。
望着她那小家碧玉的模樣及秀美的容貌,赫連老夫人的眸中驀地閃過一絲精光,但隨即很快地隱去。
“老身今兒個來,其實是想託你繡件東西。”赫連老夫人帶着和藹的笑,伸手端起桌上那對赫連府來說既不香亦不甘,更沒有什麼滋味的茶,連眉頭都沒皺上一下地緩緩啜飲入喉。
“老夫人想要繡東西,實在不用這麼親自走一趟,大可以讓總管來知會一聲,問靈自當親自前去拜見老夫人。”
人家以禮待之,莫問靈自然也得以禮相待,只是話才說完,她就想到上次那回算是她失了約,還沒見着老夫人便落荒而逃。
當下,一張俏臉立刻佈滿了歉意,她不等赫連老夫人接話,連忙又開口說道:“那日是問靈不對,因爲一點兒事不得已先走,誤了與老夫人見面的時辰,着實對不住。”
她的性子本就溫良恭謙,雖然失約非她所願,但她仍舊硬着頭皮先開口,只求別替繡坊招惹麻煩。
“無妨。”赫連老夫人面對她那誠惶誠恐的賠禮,依然只是淡淡的笑着,並無太多的責難。
甚至,她還站起了身,笑容滿溢地拉着莫問靈的手,要她坐在自己的身邊。
“莫姑娘,聽淺兒說,那日你因爲咱們蒼龍的莽撞受驚了?”
莫問靈纔剛戰戰兢兢的坐愈立刻聽見赫連老夫人這麼說,頓時讓她全身再次緊繃了起來。
“沒……沒的事。”她連忙否認。嚇是嚇着了,可絕對不及今日這等陣仗讓她所受的驚嚇。她結結巴巴的迴應,心知這纔是赫連老夫人今日前來的原因。
周遭的氣息倏地凝結,莫問靈小心翼翼地等着,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麼,會惹來旁人的誤會。
她跟赫連蒼龍,真的沒有什麼交情,以往在皇甫家時遇見,也頂多點個頭致意而已。
她不懂,爲什麼突然之間,她與他淡如水的往來竟然得以驚動眼前這個貴氣的老夫人。
“怎麼會沒事?我明明聽淺兒回屋時說,蒼龍當時的臉色鐵青得像是想吃人,還不顧你的名節,便將你拉到他的院落去。”顯然不怎麼相信莫問靈那種粉飾太平的說法,老夫人開始數落着,而且還有些欲罷不能。“再說,這男女授受不親,他牽了你的手,就算是壞了你的名節,這責任他不能不負,咱們赫連府更不能坐視不管。”
這話活像一記響雷,重重地敲上莫問靈的心坎,嚇得她臉色發白。
赫連老夫人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雖然不解其意,但心頭那抹不祥的預感讓她忙不迭地開口說道:“老夫人,沒那麼嚴重的,我想赫連副將不過是一時心急,所以纔會有此舉動,談不上什麼破壞了我的名節。”
“怎麼能這麼說呢?就算是一時心急也不行。赫連府深受皇上眷寵,自當更謹慎行事,蒼龍既然壞了姑娘的名節,自然就該負起責任。”赫連老夫人一臉正氣凜然的說道,顯然很將這件事認了真。
完全弄不清楚老夫人心中打的是什麼主意,莫問靈一臉惶然,幾乎嚇壞了的她只好用眼神求助於白妙芹。
“老夫人,咱們姐妹都是寡婦,或許赫連副將的舉動對問靈的名節有些折損,可是其實倒也不是真那麼嚴重的。”見莫問靈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原本靜立一旁的白妙芹雖然也不明白老人家心中的盤算,但還是挺身而出的說道。
“寡婦怎麼了?寡婦就可以不被尊重嗎?”
赫連老夫人手中的長杖一聲擊地,那沉沉的響聲敲上了莫問靈慌亂不已的心。
“老夫人,如果赫連副將真覺得於心有愧,不如以後赫連府的所有衣物都由如意繡坊來承包,這樣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和靳天璇在一起久了,白妙芹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她的精明,早已不是省油的燈,她巧妙的爲如意繡坊接下了一筆大生意,也期望如此便能爲好友解圍。
“所有衣物都讓如意繡坊來承包,這自然是沒問題,但女人家的名節可不是用這些生意和銀兩就能解決的。”赫連老夫人非常執着,固執得幾乎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夠了、夠了。”生怕老夫人會提出什麼“驚世駭俗”的建議,原本僵立着的莫問靈連忙嚷道。
要不是怕觸怒了老夫人,她根本其實什麼賠償也不想要。
經過了這幾次的驚嚇,膽小的她最想要的只有她原本平靜的生活。
可以的話,最好不要再同赫連府有任何的牽扯,因爲不論是赫連蒼龍或老夫人,每回出現都幾乎令她嚇得喘不過氣來。
她一向膽子小,所以爲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若能與赫連府井水不犯河水,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否則,這樣的陣仗再來個幾次,她絕對會短命的。
“不夠。”似乎感受到莫問靈的排拒,赫連老夫人心裡很不是滋味,不覺臉一沉,跟她卯上了般的說。
要知道,就憑他們赫連府的財勢,不知有多少名門大戶的閨女想要巴上來,偏偏就只有莫問靈這姑娘,看到她來,竟沒有絲毫的受寵若驚,不想辦法攀着她不打緊,反而還一臉的驚慌失措。
難不成她以爲赫連府是龍潭虎穴嗎?
“那……老夫人覺得如何纔夠?”白妙芹小心翼翼的問道,心中已有不太好的預感。
家大業大的赫連老夫人,絕對不會是吃飽了沒事,無聊地在外頭胡亂走動的人,如今肯親自駕臨這小小的織坊,自然不可能是隻爲賠禮而來。
“我瞧問靈姑娘生得也是水靈,再加上那善良不求回報的心思,不如……”赫連老夫人的語氣一頓,欲言又止。
她這一頓,讓莫問靈和白妙芹兩人的心都不禁往上一提,就這麼懸着。
“不如怎樣?”這話當然不是莫問靈說的,因爲她現在早已慌得六神無主,一切只能仰仗白妙芹。
“不如嫁來咱們家,給咱做媳婦。”
“轟”地一聲巨雷爆開來,那平地一聲響,震得莫問靈腦袋七葷八素的。她想也沒想的就嚷道:“不,我不要!”
“爲什麼不要?”赫連老夫人語氣低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倏地在這狹窄的空間爆發開來。
被震住的莫問靈,只能呆呆地望着老夫人,纖細的身軀更是不由自主地抖得像是秋風中的落葉。
“說,爲什麼不要?是因爲你覺得咱們家蒼龍配不上你嗎?”堂堂的一個副將被一名寡婦如此嫌棄,這口氣,向來高高在上、受慣奉承的老夫人哪裡吞得下去?
“我……”莫問靈完全慌了,透着光的淚霧不爭氣地在她眼眶中浮現。如果可以,她真想不顧一切的嚎啕大哭。
赫連這家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個個都以嚇人爲樂嗎?
赫連蒼龍是這樣,赫連老夫人也是這樣。
摸個手就要娶,天底下有這種道理嗎?
再說,她可是個寡婦,是任何正常男人和大戶人家都該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爲什麼赫連老夫人卻好像完全不在乎這回事一樣?
難道她就不怕她克着了她的孫兒嗎?
“我是個剋夫的寡婦!”受不了心頭的焦躁不安,莫問靈忽然打破沉默,大聲地嚷道。
此話一出,四周霎時寂靜無聲,她唯一能聽見的,只有她自己的輕喘。
這樣應該就夠了吧?她已經把自己的最痛拿出來當成拒絕的理由,她相信老夫人斷然不可能再如此的固執了。
只要能脫離眼前這種荒謬的困境,她不介意看見旁人那種像是見着了鬼怪似的眼神。
“那又怎樣?”赫連老夫人率先回神,簡單的四個字,不帶一絲猶豫。
此話一出,不單單是莫問靈,就連白妙芹都傻了。
兩人面面相覷,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莫問靈透過窗櫺,望着外頭那白玉盤似的大圓月,今兒個正是十五,月兒又圓又亮。
可她卻沒有半點心思欣賞美景,只能哭喪着一張臉,對着月兒嘆息。
“你還在心煩啊?”白妙芹瞭然的問道。
與問靈這丫頭做了幾年的姐妹,怎會不清楚她的習性?只要心中一有心煩的事,她鐵定是吃不下也睡不着。
果然,她晚膳只吃了沒幾口,就推說要回房睡下,可都已經過兩個時辰了,她還是對着那抹圓月發着呆。
唉。這丫頭,到底是怎麼招來這個災的啊?
白妙芹原想讓莫問靈冷靜一個晚上,再好好地盤問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既然她恰好也睡不着,那就趁今夜好好談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