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以濛還是一個人坐在窗前,她靠在搖椅上,放佛已經睡了,又彷彿醒着。
昏昏沉沉中,她感覺到有人輕觸她的臉,溫暖的手指,她繾綣的很多次午夜夢迴都想要碰觸。
是夢吧。
她想。
祁邵珩將睡熟的以濛抱起來,欲要將她放在牀上。
溫暖的懷抱是以濛所眷戀的,睡夢中,她感覺到就要離開這個懷抱,躺在牀上的時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緊緊地,放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祁邵珩用另一隻手扶開她額前的碎髮,卻聽她喃喃出一個名字,“之諾......”
牀邊人的手驟然抽回,直接離開了她的臥室。
祁邵珩站在臥室門口,很久很久,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在暗沉的夜色中發出一抹孤寂清冷的光華。
寧靜的臥室內,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牀上的人睡得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安寧,彷彿只有在夢裡,她內心承擔的巨大負荷纔可以完全放下。
夢裡,她的父親,年幼的之諾都不會死。
以濛夢見,她幼年從外面回家的時候,父親和之諾在那棵香樟樹下,衝她招手,叫她,“濛濛,濛濛。”
他們的笑容那麼溫暖。
夕陽西下,她努力得奔跑,爲了那觸手可及的溫暖。
可是,她爲什麼這麼冷?
好冷!好冷!
像是走在了冰天雪地裡,她抱着自己的雙臂瑟縮個不停。
“冷,好冷......”蹙着眉,睡夢中她不安的呢喃。
“阿濛。”有人喚她。
是誰的懷抱這麼溫暖?
又是誰的吻,如此溫柔?
隨着病情加重,已經很久沒有睡過覺的人,在這樣的繾綣的懷抱裡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
祁向珊起牀後上三樓沒有看到以濛,疑惑地下樓卻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面無表情的以濛像是沒有生病一樣,她在神情平靜,但是這平靜又帶着某種讓人難以相信的詭異成分。
以濛接下了蘇佳慧手中爲她挑選的訂婚宴的禮服。
祁向珊,在蘇佳慧走遠後,坐在沙發上抓着她焦急的問,“以濛,你到底在想什麼,這荒唐的訂婚宴你真的要參加?”
“這是你的禮服,向珊。”
將蘇佳慧準備的另一件衣服給了向珊,以濛像是根本就聽不到向珊說的話,眼瞳是麻木的極致暗淡。
“以濛!”
“以濛!”
“......”
向珊在後面叫她,可看見頭也不回的默默地一個臺階一個臺階上樓的人,向珊放棄了,她知道她的病似乎又加重了。
聽不見,外界的聲音,她已經完全拒絕了和外界的交流。
以濛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的上,眼神中一片空茫,直到低着頭看到迎面的黑色鞋子,她微微愣了一下。
將手裡的袋子攥緊,差點撞上他,她漠然地說了句,“抱歉。”
她躲避似得向左讓了讓,連頭也不擡,不看迎面的他。祁邵珩知道,因爲她眼裡沒有他,心裡,更沒有吧。
迎面相見,卻擦肩而過,像是陌路人一樣。昔日夫妻,相顧無言?
她看不見他的存在。
多諷刺!
祁邵珩沉默着,沒有回答她,面無表情的下樓,以濛怔了怔,繼續上樓而去,臉色蒼白,手裡的裝着禮服的袋子卻被她撕扯了一大塊。
樓下的向珊不經意間剛好看到這一幕,有些驚詫。
以濛肯主動和祁邵珩說話,病情加重如此的她,聽不見任何人說話,完全忽視任何人的她,竟然注意得到她四叔的存在。
向珊想到曾經以濛在蓮市的長時期讀書,喟嘆一口氣,這兩人的關係一定很好。
不然,如此病重的她,現在唯獨主動開口說話的人除了之諾就只有剛纔的祁邵珩了。
臥室裡。
以濛關上房門,暗沉的眼眸中突然浮現出戾色,拿出剪刀她將蘇佳慧給她準備的所謂訂婚宴會的禮服,一刀,一刀,全都剪碎了。
細碎的白紗*掉滿了地毯,一層一層的*像是包裹傷口的白色繃帶,可是傷口太多了,是包裹不完的。
以濛一邊將禮服一剪刀一剪刀地剪碎,一邊想到曾經蘇佳慧的話。
......
“以濛,只要你暫且答應和顧家的聯姻,寧之諾住院的所有治療費用我完全可以出。”
“母親,想要錢總是有辦法的,我可以去......”
“你以爲你怎麼賺錢,打工?”蘇佳慧冷笑,“寧家都不管的人,你倒是上心的很,和顧家聯姻我會給你所有的醫藥費。”
“我不會答應你的。”
“蘇以濛你別忘了,這是你父親在遺囑裡寫到的,他養你這麼多年,臨死的話你都不聽嗎?”
蘇佳慧的話真狠,一下就戳到了以濛內心的深處。
父親,她父親的意願。
......
等以濛回過神來的時候,手中的白色禮服已經完全被她剪地面目全非。
她抱着自己的雙腿蜷縮在這層層疊疊蒼白的*碎末中,像是完全失去了靈魂,眼神中再也看不到任何波瀾。
“以濛。”
祁向珊推門而入,看到眼前的這一幕,震驚後臉上有了然的神色。
這纔是她熟識的蘇以濛,以濛向來如此,看似她順理成章的妥協了一切,實際上她的內心想法永遠沒有表面上的那麼平靜。
“以濛,將剪刀給我好麼?”祁向珊盤腿坐在她身邊,手正欲向前,卻被以濛避開。
向珊這才注意到她握着剪刀的蒼白手指握地是那麼緊,自閉症患者不表現情緒卻不代表她不會有情緒,向珊看她如此痛恨得握緊了剪刀就知道她內心蟄伏的忿忿有多深。
她不再動她,以濛現在的情緒起伏很大,她怕她的舉動引起她更加激烈的反應。
向珊陪她坐在地毯上,就像小時候一樣。
小時候小孩子受了委屈都是大聲哭泣或向父母哭訴,可她的三妹從年幼的時候開始情緒不好就喜歡安靜的坐着。
兩個人相顧無言的坐了一會兒,向珊想了想不能如此下去,霍姑父曾經告訴她,依照以濛時好時壞的現狀,還是主動和她常說說話,常交流交流比較好。
向珊剛要開口和她說話,手機鈴聲卻響了起來。
是醫院裡祁向玲的電話,站起身按下接聽鍵向珊就準備向外走,醫院來的消息大都是不好的,她每次都有意想要避開以濛。
一切如她所料,電話剛接通就聽向玲說,“向珊,今天看護的護士說之諾這次的狀態非常不好,即使沉浸在昏迷中,他身體還是飽受折磨的,看是不是要給他注射針劑,讓他安樂......”‘死’這個字沒有說出來,向玲已經沉受不住了。
“怎麼會......”
向珊握着手機的手指一緊,來不及掛斷手機看見她身邊的以濛驟然暗沉的眼眸,空茫的沒有一絲色彩。
該死!
着急着聽電話,向珊這才意識到自己實在室內,忘了避開她!
“以濛,沒事兒的,他不會有事兒的......”
‘哐當’一聲手裡的剪刀落地,以濛站起身,一身的*碎屑從她的身上落下來。
“以濛!——”
不知道她忽然站起身,要去哪兒,但是蘇以濛這種極致決然的神色讓祁向珊沒由來得害怕!
她想拉住她,卻被她一把推開,摔在了地上,向珊從來都不知道如此瘦弱的以濛又這麼大的力氣。
她跑的那麼快,光着腳直接向樓下跑,步伐迅速的簡直不像是一個幾天幾夜不吃不喝的人。
脫了繮的野馬一般,向珊都拉不住她。
她是個病人,不能讓她在極端的情緒下亂跑。
向珊的手機掉在地上來不及撿,她追着前面的人,外面的雨那麼大,她沒有穿鞋,也沒有穿外套。
蘇以濛瘋了!她想。
不,不是以濛瘋了,是這個世界瘋了。
四月天,蘇以濛病的有些重。
向珊以爲自己一定追不上她了,手裡拿了外衣急匆匆地下樓來,卻讓她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她看到了什麼?
祁家老宅,復古裝潢設計的客廳裡。
剛纔還如同注射了興奮劑一樣躁動不安的以濛此時正被祁邵珩抱着。
祁邵珩俯下身不知道在女孩子耳邊說着什麼,以濛的神色又一開始的躁動漸漸變得平靜,而後祁向珊眼睜睜地看着祁邵珩直接將以濛抱在懷裡,兩個人撐了一把傘,出去了。
向珊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覺得感激祁邵珩,又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
二樓的閣樓上,她看着風雨中抱着以濛越走越遠的人的背影,內心不平靜的很。
可,不論如何,至少現在的以濛是安定的,安然下來就好。
自閉症患者最怕的就是她本身的躁動,向珊怕以濛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