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說一句,“阿濛別哭,我在。”以濛的內心就如同被針紮了一般。
——祁邵珩,如果是兩年前,兩年前你如果在,我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可是,回不去了,永遠都回不去了。
我再也做不成2年前的蘇以濛了。
2年後的她又要如何面對這殘破不堪的人生?
四月天,濛濛細雨中,江邊的風帶着點點寒氣潮溼的厲害,雨水飄灑滴落進眼裡,讓以濛酸紅着眼眶,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祁邵珩的懷抱一如兩年前的一樣溫暖,甚至有些燙人,這樣的溫度只會讓以濛內心對他的認知如同風浪中的小舟一樣,更加的飄搖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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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8號。
靜安醫院。
寧之諾的身體更加的不穩定,又一次的緊急搶救後被送入了重症加護病房,是不是要採用注射藥劑讓寧之諾‘安樂死’的說法成了蘇以濛的禁忌,沒有人會當着她的面如此說出來。
隨着之諾的病情漸漸穩定下來,即便他依舊沒有絲毫清醒的痕跡,安琳對蘇以濛已經沒有了當初那麼深重的恨意。
不是不恨,也不是不嫉妒,而是這些負面情緒和之諾的‘將死’比起來都顯得太過暗淡。
但是,安琳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十分自私的人,一直到現在她都對蘇以濛有着深度的防備和恐懼感。
她擔憂如果哪一天之諾真的醒過來,身體慢慢恢復了,也就是她真的被拋棄的一天來臨了。
安琳的喜歡很扭曲,有時候她甚至想即便之諾就這麼死了,她也不想看到他和蘇以濛在一起。
端着茶水,被自己如此詭異的想法嚇了一跳,安琳看着坐在病牀邊的以濛,眼瞳晦暗不明。
——面對之諾沒有絲毫虧欠和心疼的蘇以濛,你究竟是安的什麼心?
靜安醫院外。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外,簡赫靠在那兒抽菸。
想到,兩天前接到祁邵珩的電話去接江邊的上司和太太,時隔兩年簡赫真的有點兒認不出當時祁邵珩懷裡抱的就是當年那個寡言,卻很機靈時不時說一些俏皮話的女孩子。
那樣嫺靜聰慧的一個姑娘,究竟要受得了怎樣的折磨纔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蘇以濛太瘦了,消瘦雖然並不影響這個女孩子的美,但是這樣病態的美不論是誰看了都會心疼。
簡赫會跟來完全是祁先生的意思,照看着那個姑娘,不論如何她都是曾經的祁太太。
祁邵珩不說,可他和於灝似乎都明白,即便兩年前的離婚協議書籤署後生效,這兩人的關係卻並沒有隨之而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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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家老宅。
自從那天祁邵珩和以濛一起出去過一次以後,以濛的情緒就安定了很多,雖然她大多時候還是不說話,但是眼神麻木,病情加重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
蘇以濛清醒,對祁邵珩來說更像是一種折磨。
她恢復意識後的客套、生疏和漠然讓她不再會有病發時候對他的依賴,和依靠。
帶着極致的絕情,讓她看起來理智的過分。
以濛的病情時好時壞,連帶着祁邵珩的心情隨時都可能陷入極致的陰鬱。
向珊和以濛去了靜安醫院,知道她一早出門是爲了誰,他沒有阻攔的立場,內心的壓抑卻更甚。
祁邵珩知道以濛對那人有多上心,不是他能比的。
假裝視而不見,是他的氣度,也是自我欺騙。
但不表示他內心不曾介意。
祁家老宅酒品雖然多,但大都是交涉場合準備的乾紅和香檳多一些,曾經的何韻何夫人偶爾吃齋唸佛,家裡沒有烈性的酒品。
桂花清釀的味道很淡,但是飲後的酒勁灼烈一點不比烈酒少。
清酒佳釀本該是兩個人幾個人一起圍坐在一起喝才喝的有滋有味,祁邵珩從酒窖裡取了自家去年釀的桂花釀,自己一個人倒了一杯喝,在這樣空蕩蕩的祁家老宅裡,難免顯得寂寥。
端了一杯酒從酒窖上來已經到了下午臨近黃昏,祁邵珩喝的不少,清酒暖胃也有酒精,倒不至於對胃造成太大的負擔。
在閣樓上看着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際,祁邵珩給簡赫打了個電話,“還沒有回來?”
“沒有。要不要去問問。”
隔了半晌,簡赫才聽到通話另一端的人無奈地說了句。
“不用問,等着她。”
端着酒杯走到老宅書房門口,望着這面紅木雕花門,祁邵珩若有所思。
平日裡,阿濛清醒了就愛呆在裡面不出來,她清醒着不和他靠近,說話也少,他也不知道她在書房做些什麼。
今天,她不在。
祁邵珩伸手推開了書房的房門。
桌面上很被整理的很乾淨,彩墨顏料一一擺開,一隻毛筆染了硃紅,一隻毛筆染了藏藍,顏料未乾,做過簡單的整理,但是因爲書房內彩墨的味道,讓人不難想到最近有人一直在此作畫。
這作畫的人,一定是以濛不會有錯。
書房有人作畫,卻不見畫紙。
祁邵珩想了想,呷了一口清酒放到一邊,視線卻焦灼在了桌上的一個普通的檀香錦木盒上。
檀香錦木盒外的花卉是一看就是人一刀一刀刻出來的,因爲刻得粗糙,便看不清楚檀木喝上的花朵了。
他看了看,也沒看清楚這雕刻的繁花是什麼花。
盒子打開,它的體積雖然不大,但是裡面倒是一應俱全,竟然有兩層。
第一層空空如也只有紅色的緞面絲襯在上面,聞到了彩墨的味道,祁邵珩像是剎那間明白了什麼,祛除第一層,在第二層的煙黛色絲絹上是一把竹扇。
——紅湘妃竹扇!
不是最好的上品,但也顯得珍奇。
扇骨寬約2釐米,長度9.5寸有餘。
祁邵珩知道,這扇片紅湘妃竹斑駁的硃紅色痕跡是野生竹子病態衍生,並不是真的有這類的竹子,因此,紅湘妃竹才顯得彌足珍貴。
以濛拿着湘妃竹片做什麼?
扇面輕輕打開的一霎,一股彩墨香味撲面而來,祁邵珩看扇面上畫到一半的畫,瞬間瞭然,以濛最近以來都是在這扇面上作畫的。
扇面不大,作畫的人卻因爲畫工好,倒也畫得很精巧。
祁邵珩看這畫到一般的扇面畫,突然像是瞭然到了什麼,眼瞳變得幽深,握着紅湘妃竹扇的手不斷抽緊,指骨握地泛着蒼白。
紅湘妃竹扇被丟在桌面上,扇面展開,雖然並未畫完,但是有心的人看看也該明白,這幅扇面畫畫得是《化蝶》。
扇面上的嫺熟花卉手法,祁邵珩一看便知道是以濛畫的。
白色,淺粉色,淺藍色的朵朵牡丹競相綻放,本該蒼翠的牡丹葉子卻顯得有些病態的泛黃,牡丹上兩隻蝶,一隻褐色,一隻白色,一大,一小,飛在後面的白蝶在努力追尋前面的蝴蝶。
化蝶,是靈魂的追隨。
梁祝悽美的愛情故事家喻戶曉,梁山伯死,祝英臺跳棺相廝守,而後化蝶,即使死也要死在一起。
以濛清醒的時候,不曾理會他分毫,她內心壓抑得將自己關在書房裡畫‘化蝶’!
這意有所指太過明顯了。
——寧之諾不在,她要效仿祝英臺!
死也要死在一起,真是伉儷情深。
祁邵珩諷刺地嗤笑,手邊的清酒猛地灌入喉中,灼烈感燒灼着他的心肺。
怪不得會同意祁顧兩家的聯姻,生無此戀!
在這世上,到底佔據她內心的是什麼?
八年追隨,一年傾心相待,兩年找尋,他太累了。
扇面畫沒有畫完,卻已經基本成型。
他蹙眉,看到從右到左的紅湘妃竹片頁上,有一行直書於其上的娟秀小楷,以濛的小楷字一直寫的很好。2年前他常看,有時候還會模仿她的字跡。題字一看便知道是出於她手。
百日終守戀佳容,
患得患失斷其緣。
問君化蝶可有恨,
君笑此生無悔時。
落款:以濛
好一個‘君笑此生無悔時”。
無悔,她對愛誰無悔?
如此花費心思的扇面畫,她對那人的用心,他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
依着祁邵珩對以濛的瞭解,太符合她的性情了。她的執着和固執,有時候讓人心生疼惜的同時又覺得她殘忍又殘酷。
化蝶,比翼雙飛,和寧之諾?
他不準,更不允許!
眼神陰鬱地看着那把紅湘妃竹扇,如果不是想到她近日整日昏,沉病情穩定的時候就畫了這樣一幅扇面畫,他一定會在現在毫不留情的給她撕毀。
——蘇以濛,你對誰都仁慈,唯獨對我太過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