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太過聰明瞭。聰明到讓我覺得有點心疼。”聽她的話,祁先生有些受寵若驚。
“不過,確實也很狡詐。”她又再後面加了這麼一句。
以濛蜷縮着抱着腿,在沙發上,說,“祁邵珩,何必呢?對我這麼好,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祁太太,又是什麼給你這麼大的決心,覺得我一定會後悔做這些。”
她沉默了半晌,又拈起一枚白色的棋子落在了棋盤上,“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以濛的嗓音有些無可奈何。
白子落入棋局,也再不能改變什麼。
盤腿坐在沙發上,一手抱着棋盒,一手撐在下巴下,她顯得有幾分少有的嬌憨和稚氣。
她說,“祁邵珩,有時候我覺得在你面前自己無所遁形。”
她很少肯主動說這麼長的句子,她說,他就聽着。
“你一切都清楚了,會讓自以爲是覺得掌控了一切的我覺得自己很愚蠢。”
“確實不怎麼聰明。”他擡頭看她,驟然笑,“小傻瓜。
以濛窘愕。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不過是在我面前。”
“女孩子何必太聰明,多聽話就好。”
她聽他的自言自語,熟稔又覺得內心莫名的疼了一下。
棋盤上,白子的處境已經非常的險峻,成敗在此一舉,又要輸了,以濛明白,她贏不了祁邵珩,不論是棋局上,還是.....
深思間,對面的人伸手過來握着她手,將她手裡的白子落到了一處,通吃了棋局上的三顆黑子。
“這世界上沒有絕境,更沒有什麼是絕對的。阿濛,你看棋子在你手中,想變就變了,做什麼都爲時不晚。”
在她面前,他是長者,她是孩子。她做錯地再多,他都不會責備只會疼溺,當她是胡鬧任性了,但是該教的道理他會一點一點地讓她明白。
他小妻子倔強,可,固執己見,實在不是什麼好秉性。
“還有什麼問題?”
見她總是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他又問了這麼一句。
“心裡有話,就要說出來。”
“在你面前,我還有什麼是你所不知道的。”
當然有,兩年前發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但是,這話是她妻子內心的詬病,兩個人難得能敞開心扉說話,再提及隔閡的兩年前,會壞了氛圍。
“我父親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第一次,她鄭重地問出這個問題,神情嚴肅卻帶着疲憊。
“沒有。”一顆黑子落入棋盤,清脆的聲響擲地有聲。
“好,我相信你。”
黑白分明的眸,那樣清冷的神色,祁邵珩不經意間地擡頭,像是又看到了兩年前那個倔強的孩子。
“爲什麼相信?”
外界的傳言有多不堪,祁邵珩都知道。
祁文彬死得蹊蹺,而他一直被躋身於嫌疑最大的人行列。這樣的新聞輿論有人有意炒作,在警方不結案之前,會一直進行下去。
他一直覺得以濛的漠然,和這件事情有着很大的關係,卻沒有想到她今天會說這樣的話。
“爲什麼相信?”他又問,像是不問出一個合理的答案,就會一直這麼繼續問下去。
“沒有爲什麼。”
手指突然無力地顫抖,沒有握住棋子,白子落入了棋盒裡。
右手顫抖的厲害,默然地背到身後,不給他看見,她快速地換了左手來拿棋子,“如果你非要知道,那我就暫且說成是我的直覺吧。”
“女人的直覺。”她沒看他,感覺到他嗓音裡帶着笑音。
“很愚蠢的直覺。”
“不,很神奇。”
這局圍棋,明明從一開始黑子就遙遙領先佔據着上風,但是最終出乎人意料的白子贏了全局。
一局棋下完,祁邵珩一邊將棋子收入棋盒,一邊說,“這不是贏了嗎?還有什麼不開心的?”他伸手過去捏了捏她的臉頰,被她躲開。
嘆一口氣,瞧着他說,“祁先生輸的很辛苦吧。”
這局棋,黑子眼看就已經贏了,卻繞了這麼一大圈輸給她,費盡心思。
“能讓阿濛明白一些道理,這局棋輸地也倒值得。”收拾了棋盤,他坐到她的身邊,壓着她的頭枕在他的膝蓋上,“把你用的藥停了,明天開始接受治療。”
將她背在身後僵化的手指握在手裡,就着穴位給她按了按。
“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
用藥的副作用,影響到了手指,經常僵化。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以濛側躺在他的膝蓋上,問,“祁邵珩,我這麼對你,你難道不應該在明瞭蘇佳慧對我所做的一切後,趁機落井下石,讓我處於更難堪的地步麼?”
“原來,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他握着她的手指,指骨被扭痛,讓她脣色更蒼白。
閉上眼,以濛說,“我只是覺得那纔是一般常人會有的舉動。”
而他,總是出乎她的意料。
“既然,我做了那麼多你不喜歡的錯事,你就更不應該還留我在你身邊。”
“小孩子做錯了事情,我不會計較。”揉捻她指骨的力度變得輕揉,嘆了一口氣,祁邵珩繼續說,“我‘女兒’做錯了事,我只會責備,哪有不要你的道理。”
更何況,這世間的事情本就沒有絕對的對錯。
“祁邵珩,你這樣會*壞我的。”
——只希望,當你一切都知道的時候,不要對我太冷漠。
“我預約了心理諮詢師,明天他會過來。”
“好。”
“這麼快就答應了。”
“怎麼......?”
“只是沒有想到你會這麼聽話。”
“以後,我都會聽你的話。”
——直到,我只會給你帶來災禍之前。
“早這麼聽話多好?”閉着眼,她能聽到在她耳邊徜徉的他的笑意。
“關於你想知道的,給我時間,我一定把一切都說給你聽。”
太累了,心口不一太累了。這一次,她想自私一次,留在他的身邊。
“好,你慢慢說。”
不急,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會很長很長,他不會急於這一時。
“原本可以很簡單的過你的生活,爲什麼要惹這樣的麻煩?”睜開眼,她望着他,眼神裡有種說不出的無奈。
“麻煩精,真是沒想到你現在纔有自知之明。”
“明天開始,不再用藥,看到那樣的我,你一定會後悔你今天所說的話。”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會知道?”抱着她靠在他的懷裡,他說,“你隨身帶的那瓶藥,雖然所剩無幾,還是被我扔掉了。”
“你......真是!——”
算了!
她就知道,即便她剛纔不答應他,他也有辦法讓她聽話。
“每天想那麼多,算計那麼多,不會覺得頭疼嗎?”
刻薄,這話說的真刻薄。
不過是真實的蘇以濛纔會說得。
他笑了笑,只是覺得要讓他妻子迴歸真性情也很簡單,騙一騙就會上當。
“我的自閉症和別人的不一樣,它是先天性的,霍姑父曾經告訴我想要保持長久清醒只有吃那些有副作用的藥劑纔可以維持。”
所以,吃哪些藥物,她是迫不得已。
“不論是先天性的,還是後天的,看看醫生總有一天會好的。”
“你不明白......”
握着他的手指,她說,“每一次復發都很難迴歸正常,這次又強制性用了藥,我真的不知道這段治癒期會有多久。”
她更怕治癒期裡,神志不清的時候會傷着了他。
祁邵珩諮詢過心理專家,也看過無數相關書籍,先天性心理疾病的人,相比常人表面無異,但是內心存在的傷害自幼年時起就不會被磨滅,這也是他們病症會在受刺激後復發的原因。
自卑,孤獨,心理負面面積廣闊,不相信任何人。
“我答應你接受治療,在此期間,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吧。”
“怎麼?剛纔答應我的話,這麼快就不作數了。”
“也不是,畢竟到時候我不再是我,做出過度刺激行爲也很有可能。”
就像幼年的一次自閉症發作後,治癒後,陪伴她的父親,腿上有被她砸傷的痕跡。
“怕傷了我?”他問。
點點頭,她很坦然。自閉症患者發作期間做出的過激行爲,永遠都不可估量。
“不會的。”
“哪兒來的自信?”
抱緊她,他說,“因爲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
以濛搖搖頭,無奈的笑,“祁先生,你還真是自戀。”
是不是自戀,只有他自己清楚。
一個月前的國內,祁邵珩誤打誤撞地進入了一次向珊和以濛居住公寓的地下室。
公寓地下室,一片漆黑,沒有絲毫陽光可以滲透進來。
心理學研究中,自閉症患者在併發期間因爲對外界的排斥,很喜歡讓自己處於完全封閉的不接觸人的空間內。
在祁邵珩的有意試探中,他從向珊的口中得知,以濛從消失兩年後回來的前三個月,一直將自己關在這裡。一直到現在,沒有人知道那病症發作的三個月裡,她在這間地下室做了什麼,包括那段時間一直守着她的向珊。
因爲地下室的鑰匙在以濛手裡,沒有人進去過。
聽過向珊如此的言辭,那間公寓地下室成了祁邵珩心底永遠的詬病,他想知道那扇地下室的門到底關上了他妻子最晦暗的怎樣三個月回國後時光。
不安,心底是永遠的不安。
那晚,祁邵珩強行進入了那間地下室。
門被強制打開的那一剎那,拇指的門‘吱扭’一聲打開。
昏暗,閉塞,狹小,和無數次祁邵珩假象中的一模一樣。
直到,他伸手將燈打開的那一剎那,他被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所怔住了,到現在都很難忘記當初那間窄小的地下室,所帶給他的全部震撼。
燈光並不是很亮,祁邵珩走進的同時感覺到濃郁的油彩和畫材水粉的味道在空氣中發酵。
地下室室內正中央最顯眼的地方,撐起的一個木製的畫架,畫架上還有一幅沒有畫完的油畫,油畫畫到一半,但是從那一半的篇幅,祁邵珩也可以很輕易看得出作畫的人畫得是什麼。
那晚,帶着幾分不解,更多的心疼,祁邵珩覆在油畫布上,輕輕觸摸的手指有些遏制不住的顫抖。
只因爲那油畫布上畫的人他太過熟悉——是他。
迴環一週,仔細地看,他纔看清楚那間不太大的地下室裡,畫,到處都是畫。
地上扔的,畫架上擺的,甚至是牆壁上的壁畫,全部都是畫作。
不同的用筆,不同的畫科,有水墨,有油彩,也有水粉,還有樸素的黑白鉛筆素描。
全全部都是一樣的人物題材——繪畫人畫的是他,祁邵珩!
側臉,正臉,半身像,全身像。
以濛9歲開始學畫畫,中國畫,西方畫,全都熟練之至,除了抽象的水墨丹青運用,以濛最愛畫人物畫。
祁家老宅書房裡畫框裡她畫的她的父親惟妙惟肖,在她十多歲的時候,就有那樣的繪畫技巧,一度讓很多祁家人對這個養女刮目相看。
所以,那地下室擺滿的人物畫,祁邵珩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他的妻子畫的是他,全部都是他。
那晚,祁邵珩看他妻子在她生病的三個月裡畫過的所有畫像,一張一張看,從深夜看到天亮。
他自以爲他了解她,他最懂阿濛是怎樣的性情。
但是,那一刻他覺得他對她瞭解的太少了。
又怎樣的心結,才能給他畫出這麼多的畫像?
可不論如何,祁邵珩從那晚更堅定,這樣的蘇以濛,他是永遠都不會放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