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祁邵珩回來直接上二樓臥室看他妻子,柔和的室內燈光下,一片柔軟中,手裡握着毛衣針的人在低頭織着什麼,覺察到腳步聲,她擡起頭看見他的瞬間頓時淺笑。猶如春風拂過蘇州河畔,溫婉而美好。
對視了一眼,祁邵珩走過來伸手輕觸他妻子的臉頰,覺察到阿濛的向後瑟縮,才由衷地笑了笑,問,“涼不涼?”
推開他的手,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涼,離我遠點兒。”
“這可不行。”他說。
大衣都沒來得及脫就上來只爲了看到她能夠安心,現在她倒是絲毫不客氣地趕他走。
沾染了一身的深秋涼氣,剛從外面回來,祁邵珩也只是嘴上說說並沒有想真的碰觸妻子。
他的阿濛也就在意識不清醒的時候比較粘人,還是那個時候比較可愛。
他靠近一步,她後退有意避開,祁邵珩無奈只好說,“好,好,我去洗澡。”
“把外套脫在這兒。”站起身,將手裡的毛衣和毛衣針放下,以濛和祁邵珩面對面站着,看她幫他脫外套,他有意配合她,沒有動。
風衣的扣子解得有些慢,如若往常他一定不會讓他妻子這麼幫她去解開,可是現在的這一時間,祁邵珩沒有說出拒絕的話,低下頭,他很輕易就看到了妻子居家服下清瘦的肩膀骨骼。
消減,消瘦,狀態越來越不好。
不論阿濛表現得如何坦然,可和她靠的最近的他又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頷首瞬間,望着相較於她纖瘦的骨骼越來越渾圓的腹部,祁邵珩蹙眉,伸手穩穩拖住了他妻子的腰際。
“阿濛,今天還好嗎?”
以濛怔了怔,而後衝他展顏,“很好。”感覺到他的手慢慢滑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以濛伸手和他的手指教合在一起,“孕檢結果很好。”
一下一下輕撫着她的肚子,祁邵珩接着說道,“只怕樓上的嬰兒房要準備兩間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近似喟嘆,聽不出情緒是好是壞。
倒是阿濛出神了很久,放在他手指上的手指一滯,她驟然笑,“真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知道了。”
不論是他想辦法看到了她的孕檢報告,還是打電話給李醫生,如若不低他可以隱瞞,祁邵珩總能出人意料地知道她的事情。
以濛這麼想,聽那人說,“我知道,我當然知道。”這樣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符合祁先生說話時候的高姿態,可不知道爲什麼以濛聽不出言辭裡絲毫的喜悅和她當時一剎那的興奮。
祁邵珩很沉默,出人意料地沉默。
她仰頭看他,說,“現在多好,我們家又能多一個人陪你。”
“嗯。”伸手輕撫她的臉頰,看着她將他脖頸上的圍巾一圈一圈解下來,自從入了深秋,這條圍巾他一直都戴着,將圍巾掛在衣架上,阿濛輕觸那些針腳突然說道,“祁邵珩,過幾天圍巾我再幫你織一條,你喜歡什麼顏色的?”
“你選就好。”
“那就灰色的吧,除了灰色還有什麼好看的顏色呢?”她自言自語地去看那些不同顏色的毛線。“我能幫你多織幾條。”
祁邵珩忽然想到了什麼,伸手握住他妻子的手,“留着,明年再織。”
“怎麼能留到明年,明年也許織不了了,你到時候入了深秋可就沒有了。”
握着她掌心的手微微用力,“明年再織。”
以濛愣了愣,而後應聲,“好。”原來,他誤會她說得話了,也罷。
只是那一剎那,他握着她的手,好緊。
兩日後,c市馮博聞與洪佳人即將大婚。
遠生打電話過來試探性地問過以濛,“阿濛,三哥不會來嗎?”
“他的想法我一概都不清楚,你這麼問我是不是問錯人了,想問也要問他本人。”
“只有你能左右他,不問你問誰呢?”遠生一邊蹲在地上逗弄白色的薩摩耶犬,一邊和以濛通話。
以濛淡漠的神情間有笑意。
可最終,馮博聞和洪佳人的婚禮,祁邵珩什麼都沒說。
10月25號,馮家阮舒文的一通電話,讓正在陪阿濛下棋的人變了臉色。
“邵珩,你外祖母怕是撐不住了,她想在走之前看看你和阿濛。”老太太生前最惦記馮夫人,也最疼祁邵珩。
“我和阿濛搭明天的航班過去。”
“噯。”知道祁邵珩不願回馮家,這麼一口應下來阮舒文心裡多半是感激,她說,“邵珩,你外祖母到了這個年紀,生老病死自然規律,你不用想太多,和阿濛來也沒必要太着急。”
阮舒文勸慰祁邵珩,和祁邵珩講電話,但是他依舊在陪他妻子下棋。以濛將白子握在手裡一眼就看出了祁先生這局棋的漏洞,手裡的白子落下。
她贏了,祁邵珩輸了。
直到最後的電話講完,以濛問祁邵珩,“出了什麼事?”
“阿濛,我們去一趟c市。”
“嗯。”她站起身,看不出他現在的情緒。
“過來讓我抱抱。”
以濛靠在他身上,問,“到底怎麼了?”
“阿濛,外祖母去世了。”
以濛嘆了一口氣,就這麼被他抱着很長時間都沒有動一動,她明白現在什麼都不用對他說,只要待在他身邊就好。
10月26號早上,以濛醒過來很早,孕期反應遲鈍了很多,但是她覺察到昨晚在牀上她入睡後,祁邵珩並沒有真的睡着多長時間。
如果說以濛是個不善於表達情緒的人,那麼在阿濛看來祁先生完全是一個善於隱藏情緒的人,外祖母去世的消息對他一定有影響,可還是照舊一早起來幫着葛女士在廚房裡給她準備好了早餐。
昨天接到電話後,就訂了今天上午的機票,簡單收拾好了行李要離開宜莊,以濛不停地聽着葛女士不放心的叮囑,第一次覺得這裡真的有家的感覺了,她外出,母親在家裡等着他們回來。
男子黑色風衣墨色長褲,完全一身黑色莊嚴肅穆,而被他攬着肩膀的女子與之相反一身素鎬白。
進來都不經常外出,家裡的衣服都不太適合孕期的以濛來穿。
倒是本就身爲朝鮮族的葛女士,前些日子動手給女兒做了折筒裙。
斜襟,無鈕釦,以雪白飄帶打結,簡潔絲毫不顯露腰身,簡簡單單的白色穿着去送老太太再合適不過。最純淨,也最簡單的,母親和她說過的朝鮮族女子送親人的禮節。
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太的過世,給宜莊增添了幾分沉悶和壓抑。
那天,葛婉怡一邊給她梳頭一邊說,“阿濛,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媽也希望你能穿着這件衣服來送我。”
“以後的事情還遠,您不用亂想。”
“哪裡還是以後呢?濛濛,你母親已經是將近五十歲的人了,老了總有那麼一天,我無所謂了,倒是你一定要好好的。”
以濛怔了怔,擡頭在梳妝檯的鏡子裡看到一隻作爲上流社會名媛嬌*的母親,頭髮間已經生出了機率銀絲,不靠近她的時候都說她母親是天之驕女,是猜不出年齡的女人,可時光終究還是留下了什麼,粗糙生了厚繭的手指,靠近時候細碎溫柔的魚尾紋。
“母親,您真美。”以濛看着鏡子裡的這個女人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葛婉怡沉吟了半晌,而後摸了摸自己的臉說,“是麼?”
女子生的太美是一種罪孽,如果不是因爲這麼一張臉也許她就不會在當年牽扯出那麼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人人都誇葛婉怡貌美,但是每一次聽到她都覺得厭棄。長得漂亮,臉蛋再美有什麼用,離開她的人還是一個個都離開了。
這麼多年,誇她美的人數不勝數,但是,她女兒說,“母親,你真美。”
葛婉怡第一次因爲這樣的稱讚笑,只是笑着笑着就流淚了。
“阿濛,好好的陪着母親。”
葛婉怡抱了抱以濛,所有都隱藏了多年的情緒都融匯在了這一個擁抱中。
——
c市,祁邵珩和以濛到的時候,老太太已經完全意識不清醒了,只是呼吸機裡偶爾在叫祁邵珩母親馮夫人的乳名,半晌後又會叫到祁邵珩。
祁邵珩和阿濛過來後,留在醫院的特殊加護病房照看了老人一會兒。
老太太最終還是沒有能撐過晚上,10月27號晚上老人去世,永遠的離開。
——
10月28號,c市馮家老太太葬禮。
馮博聞和洪佳人結婚第二天老太太去世,本就顯得不宜,諸事不順。馮家一向封閉,對於這兩人的婚事很多人都不看好。
雨天,一家人都在前庭院裡等着要到墓地去下葬。一家人議論紛紛說個不停,人多嘴雜,說道閒話同輩人之間最多的也是圍繞着馮家的祁邵珩,馮博聞和洪佳人。
遠方的親眷到了家裡,說起來都談論,“邵珩,這麼隱婚倒是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不過那個女孩子……”
話說到這兒,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不遠處撐着傘而來的人吸引了。
祁邵珩隱婚本就令人意外,馮家親屬枝系龐大,尤其是遠方的親戚更是數不勝數。馮夫人的兒子隱婚,至於從未在這些遠親面前露面的阿濛就格外吸引人。
越來越近的視線裡,一把黑色雨傘,傘下的女子簡單地盤了髮髻,眉目清秀,眼眸見有灼灼清輝,雪白的素鎬民族風短衣長裙,雪白的兔絨坎肩,斜襟的蝴蝶結飄帶被吹吹得輕揚起。完全的淡漠色,只有身邊人的一些動作才能讓她露出一些溫馨的表情。幫她撐傘的人,神色清冷,一把傘有三分之二都撐在他妻子的頭頂,雨水順着傘滴落在他的肩頭溼了黑色的風衣,可他絲毫不介意,直到到了室內,收了傘和妻子以脣貼耳,耳語了兩句纔看到迎面走過來的阮舒文。
阮舒文帶着他們到二樓書房去,見這一對好看的不像話的人身影漸漸消失,很多人才慢慢反應過來。
“邵珩和這孩子看起來倒是般配的很。”親屬裡不知道有哪位長輩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剩下的人也隨聲附和了起來。
“這女孩子生的這麼好,是哪一家的……?”
......
洪佳人站在一邊的角落裡目光黯淡,轉身的瞬間看到馮博聞,將洪佳人按在一邊的牆壁上,博聞吸了一口煙直接吹在了她的臉上,直到看着她被嗆得既咳嗽又掉眼淚,馮博聞惡劣地笑,最終轉換爲冷笑。
手指按在她左胸口上,博聞說,”記住,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說着,在昏暗的角落裡他直接捏住她的下巴,吻上了洪佳人的嘴脣,深吻,香菸被丟在一邊,這樣調.情似的舌吻像是在互相在死亡裡汲取氧分的人。
註定要在一起,死都糾纏在一起。
他吻她的脣,甚至惡劣的咬破了,讓她感覺到疼,口腔裡翻覆着完全是血腥的味道,而後馮博聞又開始親吻她脣上的那個傷口,輕柔地像是洪佳人的錯覺。
……
相對於樓下的人議論紛紛,樓上,阮舒文和祁邵珩說了一些老太太葬禮的事宜,說話的同時看到他總是攬着以濛的腰際,像是覺察到了什麼。
言談戛然而止。
望着以濛完全寬鬆的筒裙,問道,“阿濛,是不是……”
看到祁邵珩點頭,阮舒文臉上露出欣慰的神情,“那如果真是這樣,那可真是喜事一樁,你外祖母即便不在了,也能替你安心了邵珩。”
“孩子幾個月了?”阮舒文問。
“四個月多。”每當提及孩子,祁邵珩說得話總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