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車,無休無止地坐車。
直坐得日月輪迴、斗轉星移、山窮水絕、昏天黑地。
老式長途汽車天還不亮就發了車,一路向東南行去,先是在水鄉平原上不急不緩地逶迤而行,然後進入了廣袤的山區,哼哧哼哧地逡巡在山谷和山脊之間,間或還會穿過幾片小小的沖積平原,然後很快又重新進入了連綿不絕的山地,一直到天色再次昏暗了下來,汽車依然還是在山間搖擺着笨重的身軀徐徐爬行,絲毫沒有要衝出重圍的樣子。
雖然周建華早就料到這趟車坐下來得有十幾個小時,也提醒了王曉珍讓她有了心理準備,但真的這麼一路顛簸下來,還是讓王曉珍忍不住呲牙咧嘴、叫苦不迭,好在她身體素質還不錯,沒有暈車。
“怎麼還沒有到哇……?!”王曉珍一邊揉着痠痛的屁股,一邊拖着長長的聲線憤懣地嬌聲抱怨道,只包裹了一層薄海綿和人造革的硬實木坐椅早已把她給折磨得苦不堪言了。
“快了,快了!再堅持堅持!”周建華狡黠地望着王曉珍爲她打氣:
“我們要學習先烈們“把牢底坐穿”的精神,努力堅持到最後,堅持就是勝利!”
“太辛苦了!我真的坐不住了……”王曉珍皺着眉撅着嘴口氣軟軟地嘟囔道:
“好想趟一下啊!”
“唉……我就說了很辛苦的,讓你別來,你非不信!”周建華望着王曉珍搖了搖頭。戲虐地笑着說道:
“你要是實在坐不住了。咱們就跟司機說一下。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山溝裡喂狼好了。”
“我都這樣了你還嘲笑人家……”王曉珍白了周建華一眼,扭了扭粉頸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快要喘不上氣了,我不行了……快累死了……”
周建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哈哈!看來,坐車也能坐出個烈士來啊!曉珍呀,你就放心地去吧,我會繼續去完成你未竟的事業。”
“哼!你就想的美!我能有啥未竟的事業?!”王曉珍撇了撇嘴,忽然鶯聲笑道:
“你是說要代我去孝敬父母、給他們養老嗎?”
“呃……”周建華撓了撓頭,扭頭看了看王曉珍。滿臉肅穆的表情:
“這麼光榮而偉大的事業,我覺得還是留給你自己去完成比較合適!曉珍,你一定要挺住哇!”
王曉珍嬌嗔地白了周建華一眼,挺了挺飽滿的胸膛,再次坐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不再說話,但是左右搖晃上下顛簸的汽車很快又使她癱軟萎靡了下來。
“嗯……要是現在能躺一下該多好啊……”王曉珍眯着眼哼哼唧唧地說道,隨後她睜開眼扭頭望了望周建華說道:
“建華,我好想睡一下……要不……你讓我靠着眯一下?”
“來吧!”周建華“砰砰砰”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爽快地答應道:
“我今天就犧牲一下。把這肩膀借給你用一用。”
見王曉珍這麼難受的樣子,周建華也不忍心了。
王曉珍連“謝謝”都懶得說。身子馬上就倚在了周建華的身上,頭往周建華的肩膀上一搭,嘴角含笑地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享受起了人肉靠墊。
晚上7點多,汽車終於到了暖州市長途客運站,車廂內的車燈亮了起來,周建華拍醒了迷迷糊糊的王曉珍,拎着包帶着她下了車,車外寒氣襲人,王曉珍不禁打了個冷戰,縮起了身子,隨後又打了幾個噴嚏。
“着涼了呀?”周建華擔心地問道。
“嗯……”王曉珍一邊用手帕擦着鼻子一邊哆嗦着點了點頭。
“包裡有厚一點的衣服嗎?”周建華問。
王曉珍搖了搖頭:“聽我父親說這邊不冷的……”
周建華把自己的罩衣脫了下來遞向王曉珍,自己的身上只剩了兩件紗衣:
“先披着吧!這邊是沒有內地冷,但你是剛睡醒,所以容易着涼。”
“你還是自己穿吧!我比你穿得多呢!”?王曉珍不好意思接受。
“沒事!我不冷!”周建華把衣服裹在了王曉珍的身上:
“你先披着吧!等緩過來了再還我。”
“哦……”王曉珍沒再說什麼,只是用手帕捂着鼻子,遮掩着臉上的羞澀笑容,心裡感覺暖暖的。
“走吧,我們先去買明天去“樂靜縣”的車票,然後就趕緊找旅館住下來。”
“明天還要坐車啊?!”王曉珍驚呼道。
“是呀!嘿嘿……”周建華笑道:
“讓你一次坐個夠!”
“建華,我不想再坐車了……”王曉珍嘟着嘴帶着哭腔嘟囔着。
“那行!明天我自己去樂靜縣好了,你就一個人呆在這裡,好嗎?”周建華笑着問道。
王曉珍無奈地嘟着嘴不答話。
“我這次可能要在樂靜呆2天。”周建華繼續說道:
“那裡不光有我想要找的專業市場,還可以看海,對了!還有雁湖山哦,這個雁湖山是我國的首批國家級重點風景名勝區哦!裡面還有落差將近200米的瀑布,景色好美啊……看來我只好一個人去欣賞咯!”
“暖州市”是個地級市,範圍很大,周建華從前世看到的那本有關改革開放歷史的書上了解到,自己想找的那些專業市場大都不在城市裡,而是分佈在那些水陸交通都不很便利的鄉村裡,記得那書裡曾經提到有位研究改革開放歷史的學者曾把這稱之爲“邊區效應”:在那些偏遠的地方,左的思潮相對薄弱,計劃經濟的束縛相對較小。否則。這些自發形成的市場很可能在興旺之前就會遭到取締。
幾十年來。中國改革的經驗已經證明,對舊體制的最初突破,往往發生在舊體制最疏於防範的地方。由此可以可見暖州商人之前的處境是多麼地兇險,改革先行者的狡黠與酸楚大抵都能從這裡體現出來了。與暖州形成對比的是,中國最大的商業城市上浦市,它是計劃經濟色彩最濃、政府管控最嚴的城市,直到20世紀90年代初,當地的私營企業仍然成長乏力。
周建華現在手上沒有那些專業市場具體的具體資料。也沒有當地的地圖出售,兩眼一抹黑。按照自己最初的設想,一個人直接過來,用幾天時間邊走邊問也能慢慢地在這個地級市的範圍內找到一些市場了,但現在有了王曉珍,她不可能有那個體力跟着自己慢慢找的,而且現在已經出來4天了,回去的路上還得花個一、兩天時間,這樣的話,在暖州最多隻能再待兩天。否則王曉珍的8天假期就不夠用了。
好在遇到了伍戈,伍戈和他委託自己去找的那位叫“鄭忠和”的朋友都是在樂靜縣的劉集鎮。而這個劉集鎮就是出了鼎鼎有名的“八大王”的地方,想必這一帶的專業市場肯定是不會少的了。所以,周建華打算此次來暖州市要重點考察的第一站就是樂靜縣了。不妨先找到“鄭忠和”,然後再請他幫忙介紹下當地的市場。
周建華前世的時候,雖然沒有去過樂靜縣,卻曾經乘坐高鐵直接在“雁湖山站”下車遊玩過,知道那個雁湖山及其瀑布就在“樂靜縣”境內,既然王曉珍這麼辛苦地跟着自己跑到這地方來了,還是應該抽空帶她去領略下這個“東南第一山”纔好。
“可以看到海呀?!你沒騙我吧?!”
王曉珍被周建華一句話給說得又來了興致,她今天悶在車裡已經看了一整天的山了,對山已經要審美疲勞了,但她這輩子還沒有親眼見識過大海呢!
“呵呵……我啥時候騙過你?”周建華笑着回道:
“你明天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呢?”
“我當然要和你一起去的了!”王曉珍毫不含糊地表示道:
“我不是一直就說了要去見識見識那些做生意的民間高手和專業市場的嘛!”
“哦……你是說,只要去見識下那些高手和他們的廠子,再看看那些專業市場就可以了,什麼山呀海的,看不看都無所謂了對吧?”周建華故意問道。
“呃……工廠和市場我肯定是要和你一起去看的!至於那些山呀海的嘛,順便去看看也是可以的,要是不方便的話就算了唄!”王曉珍用一副高風亮節的口氣回道,她明知周建華是在故意揶揄自己,嘴裡還是硬撐着不想示弱。
“行吧!那就這麼說了!我們現在去買票!”周建華看了眼正糾結地瞟着自己的王曉珍,便笑着回道,心說還是給她留着點女孩子家的小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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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還矇矇亮,周建華和王曉珍就坐着最早的一班車去了樂靜縣,隨着天色漸亮,可以看到車窗外已經和昨天在車上所看到的景觀迥然不同了,目力所及雖然還是能看到遠處的山峰,但汽車顯然是行駛在一大片沖積平原地帶,地勢平緩,河道衆多。
昨天買票的時候,周建華得知從溫州市去樂靜縣的車是要經過劉集鎮的,中途就可以提前下車了,所以周建華一上車就和司機師傅打了招呼,請他到了劉集鎮提醒一下。等到司機師傅提醒周建華下車時,連8點都還不到。
周建華和王曉珍一下車就感覺到一陣不一樣的氣息。
雖然展現在眼前的柳集鎮是一派楊柳依依、河水潺潺的田園風光,但在村鎮道路兩旁的房舍店面顯然比內地的要多很多,從他們的旁邊經過時,還經常能聽到從房舍裡傳出的各種機器運行的聲音,村鎮的道路上還經常會有一些柴油三碼車滿載着貨物突突突地駛過,與村鎮道路交錯的人工河道里也時不時有幾條滿載貨物的船從橋下經過,無論是車上還是船上的那些貨物大多都明顯不是農資或者農產品。
“曉珍,我們到地方了!”周建華望着前方含笑說道:
“這就是我們要來的地方!你感覺到了嗎?”
“是嗎?”王曉珍回道:
“我沒啥特別的感覺哦……我對農村的情況不大瞭解。”
“呵呵……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有感覺了!”周建華笑着回道。
周建華根據伍戈提供的地址。向一位村民模樣的人問了下路。便帶着王曉珍順着村民指的一條路拐去。這條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和車比別的路上要稍微多一些。約莫二十多分鐘後,他們來到了一片村舍前的大場院,場院四周的村舍顯然都被改作了鋪面,場院上還停了不少路上見到的那種柴油三碼車,不少人在場院裡裝卸着貨物,時不時有三碼車開進開出,一片繁忙的樣子。
“怎麼樣?現在有感覺了嗎?”周建華扭頭望了望王曉珍笑着問道。
“嗯!這裡給我的感覺和我印象中的農村是好像有些不一樣呢!”王曉珍微微點着頭回道。
周建華走到一位正指揮着裝貨的人旁邊向他問了下鄭忠和在哪,那人40來歲。濃眉大眼絡腮鬍,身穿毛呢外套,手上戴着大大的金戒指,他回頭打量了周建華一眼問道:
“你找什麼貨?我的貨品種類很全的,要不要看一看?”
“呵呵,我是來找人的,不找貨。”周建華回道。
那人扭回頭一邊吆喝着旁邊那個上貨的人把貨物擺整齊點,一邊指了指離場院較遠點的一排村舍,周建華扭頭一看,就見那邊有個鋪面屋檐下的門楣上用黃紙白字寫着“忠和再生物資經營部”。周建華說了聲“謝謝”便和王曉珍一起走了過去。
“忠和再生物資經營部”不僅偏,鋪面也比較偏小。從中間大門走進去,就見這間村舍的前廳最多也就是二十多平方米,裡面堆滿了各種用麻布袋或者是用廢舊化纖布料做成的袋子盛裝的物料。
“兩位找什麼貨?”一個30來歲皮膚白淨留着齊耳長髮穿着喇叭褲的中年人迎上前來問道。
“我找“鄭忠和”,請問您是嗎?”周建華問道。
“啊……你找他有事嗎?”中年人詫異地問道。
“我有封信要給他,您能否幫忙叫一下他?”周建華問道。
“哦……是誰來的信呀?”中年人又問道。
“一個朋友的信。”周建華回道:
“不好意思,我也是受人之託,這封信我必須親手交到他本人手上,麻煩您幫忙叫一下他好嗎?”
“你們是哪裡過來的?”中年人又問道。
“……”周建華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微笑着望了望中年人,沒回話。
中年人努着嘴沉吟了半天,望了望周建華,又望了望王曉珍,最後輕嘆了口氣,訕訕地笑道:
“好吧,我就是鄭忠和,不好意思……你把信給我吧。”
“我爲啥要相信你?”周建華揶揄地笑問。
中年人尷尬地笑了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笑了笑說道:
“不好意思,剛纔是我太過於防範了,一開始就說了假話,是我的不對,不過,你現在要我怎麼向你證明呢?這裡的人都認識我……”
這時從從後屋跑了兩個孩子進來,一個五六歲的樣子,一個七八歲的樣子,中年人扭頭朝那個小點的孩子喊道:“小伢兒,過來!”
小孩子嬉笑着走近他問道:“叫我幹嘛?”
中年人一把抱住了他:“我是誰呀?”
“阿大(爸爸)。”
“我叫什麼名字?”
小孩子衝他笑了笑:“你叫壞蛋!”
“嗯!!!”中年人衝兒子瞪了瞪:
“好好說!爸爸叫什麼名字,說對了爸爸給你買糖吃。”
“鄭忠和!”小孩子大聲笑道。
“去吧!和阿頭(哥哥)一起去買糖!”鄭忠和掏了5分硬幣給了孩子,把孩子打發走了,又扭過頭來訕訕地笑道:
“怎麼樣,現在相信了吧?”
周建華微笑着點點頭,吧伍戈的信掏出來遞給了鄭忠和。
鄭忠和接過信打開看了一眼。馬上就愣住了。他擡頭望了望周建華。又繼續仔細地看起信來,反覆地看了兩三遍,這才難以置信地望着周建華,剛要說什麼,忽然走到門口四下張望了下,然後纔回過頭來問道:
“小兄弟,“五哥”在你那?!”
周建華又微笑着點了點頭。
“兩位請來屋裡坐。”鄭忠和向周建華和王曉珍點點頭示意道,隨後轉身把周建華和王曉珍引入了後屋。後屋裡有個女人正在做家務,鄭忠和介紹道:
“這是我老媼(老婆)!”
幾個人互致問候,鄭忠和讓老婆去了前廳照看生意,然後請周建華和王曉珍落座,然後又泡上了茶水遞過來。
“您二位這是從哪裡過來呢?”鄭忠和坐下後問道。
“江南省。”周建華回道。
“五哥他現在還好嗎?”鄭忠和喝了口茶又問道。
“還好,他這一年多沒吃什麼苦。”周建華笑了笑回道:
“只是,伍戈比較想念他家裡人,不知道他的老婆孩子現在什麼情況?”
“他家裡人都還好。”鄭忠和回道:
“五哥離開的這一年來,一直沒他的消息,大家都很擔心。特別是五嫂,非常牽掛他。也很爲他擔心,現在你們帶來了口信,那她就該能放心了。五哥家就在這附近,有啥事我們也經常會去他家幫着照應一下的,而且,他們家有7兄弟,彼此也會相互照應的。”
“伍戈有7兄弟?!”周建華詫異地問道。
“是呀,五哥沒有和你說起過嗎?”鄭忠和問道。
“沒有……”周建華回道:
“既然他們有7兄弟,爲啥伍戈讓我把信交個你而不是交給他的兄弟們呢……這一點……是什麼原因呢?”
“這個……也許是是因爲五哥希望我能多照應一下五嫂吧……五哥以前幫過我很多,我能做這個生意,也是五哥幫我出的本錢,沒有五哥的話,我現在啥也沒有……”鄭忠和想了想說道:
“而且,五哥的那6個兄弟不像五哥,他們離開了五哥就什麼都做不來了。五哥從小就是他們家族裡最聰明的,而且愛學習,有眼光,什麼事都能走在前沿,什麼事情不管懂不懂,都願意先去嘗試一下,五哥就是他們家族裡的主心骨。現在五哥出去了,他們也就什麼都做不來了。”
“看來,伍戈家裡,還真的得靠你了。”周建華點點頭說道。
“可是我也實力有限,幫不到他們多少,只能儘量先幫着五嫂把日子過下去。我現在每個月都會給五嫂不少於五十塊錢的生活費,維持五嫂和孩子的日常生活應該是沒有啥問題了,更多的我也拿不出來了……”鄭忠和又說道:
“至於他的那6個兄弟,我是真的沒法幫得到他們了。我現在的資金和條件有限,生意也不好做。我是要資金沒資金,要幫手沒幫手,沒法生意做細做大做到位,而且現在是處處受到別人的人打壓和排擠,以前五哥在的時候,他們也不敢做得這麼明目張膽,唉!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你說的是外面場院上那個40來歲絡腮鬍戴個金戒子的人嗎?”周建華又回到。
“這你都看出來了啊?!”鄭忠和驚訝的說道:
“其實,也不止是他了,還有別人也一樣的,只是他做的最明顯而已了。其實,做生意嘛,都是這樣的,誰都想自己一家獨大。問題是,大家都是一個村子鄉里鄉親的,不該把事情做得那麼難看了……如果大家能夠好好相處、互幫互助的話,這個市場只會越做越大,而不是互相搶那一點市場份額。”
“你說的很對!有眼光的人,就能看到市場的蛋糕是可以一起做大的,而不是你搶我的蛋糕、我搶你的蛋糕。”周建華點點頭說道:
“不過……既然你有這個想法,爲啥不考慮和伍戈的那6個兄弟們聯絡起來大家一起做呢?這樣的話,你又能帶着伍戈的那6位兄弟一起做生意,同時你的幫手問題也可以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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