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顧玩本來應該儘快回家的。
但雙葉買的熟菜實在太多,又很熱情。
所以顧玩吃得稍微有點撐,還喝了點酒,加上六月底的方舟市,午後天氣太熱,只能歇一會兒再走。
畢竟是剛剛得知高考分數,大家都開心,吃撐喝醉也沒什麼奇怪的。
飯桌上,既然聊起了顧玩寫科普文章、搞自然觀測的話題,雙葉也少不得纏着哥哥,讓他多說一點。
李雙葉完全繼承了她母親對科普的好奇心,很愛聽哥哥講述科學界的新發現,這一點跟其他大多數不愛科學的女生大不相同。
“哥,我記得袁教授走之前,反覆提醒你,說你選的題目不太好搞,那你是爲什麼非要堅持觀測那個啥‘宇宙微波背景輻射’的精度呢?有把握嗎?”
顧玩心情不錯,也就願意給妹妹掃盲:“難度當然是很大的,但是我人微言輕,能選擇的面太狹窄了。
就算我天賦異稟,能在別的細分方向上作出更好的成績,也會被前輩學閥竊取走成果,或者是那些牛逼的期刊不屑於發表。
只有那種宇宙觀測類的,誰發現就是誰發現,天體在不在那裡是很客觀很直觀的存在,大家都能驗證,沒人能搶走。”
雙葉歪着腦袋想了想:“所以,你就打算髮現一顆新的恆星、星座,或者行星之類的咯?”
顧玩啞然失笑:“你對天文了解太粗淺了,星座是不可能發現的,就算髮現了,當代人也不會再定義新的星座了,那都是古人對星域的劃分。
整個星空已經被全部劃分給所有現有星座了,你在這個星座的地盤上發現了新的星系或者恆星,也只能冠以某某座α、β……這樣排下去。
再說星系和恆星。新的星系,基本上也很難,除非是那些位於極遠空間的,可這就要求你能動用的天文望遠鏡超牛逼,纔看得見——
所以發現星系和恆星,也證明不了你自己多牛逼,充其量只是你能使用的設備牛逼,都這年代了,容易發現的早被人發現完了。”
顧玩頓了一頓,轉折道:“目前還算比較難和值錢的天體發現,是新的系外行星。因爲行星本身不發光,直接看是看不見的,只有它位於其母恆星的特定位置、或者其他特殊光學觀測環境時,才能被看見。這就要求觀察者有運氣,剛好在其可被看見的時間點、看向這個方向。
但即使是這樣,發現一顆星星,也出不了多少名,最多是給天文系助教混職稱加點分、或者研究生混個畢業課題而已。
你想全球那麼多天文學家一年要發現多少新的星星呢,你知道那些發現者的名字麼?一個都報不出來吧,也很少能上大衆媒體。”
李雙葉順着哥哥的思路想了想,似乎真是這麼回事兒。
有些事情,說起來似乎很高大上,但觸達的公衆範圍太狹窄,只是圈內人的談資而已。
比如兩個教授見面,可能會聊起我最近有了什麼牛逼成果,懂行的人也會吹捧你兩句,但社會人眼裡,你們就是個“磚家教授”。
越到現代,其實反迷信的工作越艱鉅,因爲前沿科學離普通人的理解範圍越來越遠了。
科學家想成爲大衆名人,也越來越難了。要麼你是牛頓愛因斯坦,要麼你跟霍金那樣有話題度。
否則你就算是個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你隨便街上抓個人,問問看他報得出幾個近半個世紀以來的諾物獎得主名字?
估計也就楊振寧那幾個吧。
雙葉忽然覺得,熱愛科學的人真是苦啊。
但她還是鼓起信心:“可你既然想到了這一層,還堅持選題那個啥微波背景輻射,豈不是說那個課題足夠有公衆輿論噱頭、如果發表出去,能幫你一下子刷到點知名度?那個東西,跟看星星又有什麼區別呢?”
“當然,我要觀測的那個東西,性質上來說,跟看星星是一個道理,但噱頭大得多,而且可以蹭熱點。
看星星,說白了就是看宇宙當中亮的點、輻射強的點。而看微波背景輻射,其實是看宇宙當中最暗的點,那個完全沒有被其他星星干擾的地方。
宇宙大爆炸理論你知道吧?那是一個20年前就提出的猜想假設,說宇宙起源於一次大爆炸。
在12年前,大洋國就有幾個科學家,無意間發現了宇宙微波背景輻射,這玩意兒可以作爲宇宙大爆炸理論的重要證據。所以圈內好多人都說,那兩個發現微波背景輻射的觀測者,這幾年就要成爲諾物奪獎熱門了。
那麼這種觀測的原理是什麼呢?其實當時那一次,他們本來想觀星,但觀測之前要校準熱輻射成像鏡,所以把鏡子對準宇宙中一片純黑的地方空測一下,然後應該把空測結果校準爲0——因爲理論上,對着宇宙中純黑的點,那裡應該就完全沒有輻射了。
可是後來發現無論怎麼校準,總有個3K左右的誤差,也就是零下270度的輻射,無論怎麼看都有,他們靈機一動,想明白了:這東西,是哪怕宇宙中最黑的點,也有的輻射,是宇宙的背景。是宇宙大爆炸後、經過140億年冷卻留下的餘溫。”
聽到這兒,李雙葉已經有些似懂非懂,幸好她也算是半個理科學霸,纔跟得上哥哥的思路。
她琢磨了一下,不解地反問:“既然那個東西已經被發現了,你現在就算再研究,也不是從無到有開創性的,只是修修補補提升一點精度,那也能很值錢嗎?”
顧玩笑了:“當然,發現和定義宇宙微波背景輻射,固然是諾獎/西獎級別的超級成果,可後續修修補補也很值錢。
因爲那個3K的數據其實是不準的,僅僅4年後的90年,當初發現那倆科學家,就把這個數據重新下調到2.8K,扣掉了0.2K,原因是他們發現當年第一次自以爲‘宇宙中徹底純黑’的觀測方向,並不是真正的純黑。
隨着天文望遠鏡和天文熱像儀的精度進步,大家發現當年瞄準的點上其實還有不少超遠超遠的恆星、星系,那些天體輻射的熱量累計起來,就有0.2K,它們干擾了對真.宇宙微波背景輻射的測量值。
所以,到了這一步,問題就簡化了:大家要用天文熱像儀,瞄着全宇宙每一個點,一個個測,說不定就能找到比目前發現的‘宇宙中最黑的點,還要再黑一點’的位置。那樣,我們就可以測得比2.8K還低的值。
所以我說,這個的難度,跟觀星其實是差不多的,只不過觀星找的是宇宙中的亮點,而觀測背景輻射,是要找宇宙中最暗的點。但是隻要你有成果,你得到的意義要比發現新的星星重大百倍千倍。
因爲你刷新的是對於某個全宇宙通用的底層物理量的定值,甚至能幫助科學家更精確地測定宇宙壽命——我們現在認爲宇宙是130~140億年壽命,就是根據‘從當年奇點大爆炸開始、冷卻到2.8K,需要膨脹多少年’算出來的。
如果這個數據變成2.7K,甚至2.6K,不就相當於之前逆推的冷卻時間要延長麼?那麼將來的教科書上可能就會寫,宇宙的壽命是150億年——多出來的10億年,就是那個發現更精確背景輻射數值的科學家,賞給宇宙的。”
李雙葉聽得悠然神往,覺得血壓都上升了。
確實,同樣是拿着天文熱像儀對着天上瞎看,發現新的星星算什麼?
而“發現比目前科學家所知的更精確的宇宙壽命”,這想想都很帶感啊。
而且連小學生都能扯兩句,通俗易懂,絕對能成爲普通人都叫得出名字的科學家。
只是……這也太難了吧?別的科學家觀測了那麼多年,也沒蒙到宇宙中比目前覺得最黑的點、更黑一些的點啊。
她把這個疑問跟哥哥一說,顧玩卻不肯再透露了。
“我有一些新的思路,不過我更相信自己的運氣,也許能被我蒙到呢?誰讓我是天選之人。”
這個回答很無厘頭,李雙葉根本不信。
但其實,已經無限接近於真相了。
因爲有人給他報答案。
顧玩腦子裡,知道宇宙中最暗的點在哪兒。確切地說,他是知道以21世紀的地球人的天文觀測經驗、所觀測到的宇宙中最黑的點,是什麼座標。
那都是地球人用哈勃望遠鏡對着宇宙掃描了幾十年,積累的大數據。
所以顧玩只要稍微演演戲,然後直接往那個極爲細微的方向瞄就好了。望遠鏡精度不夠,還可以靠機械差分法湊,這裡的具體物理原理暫時不多解釋。
總之他可以直接抄答案。
老子就是站在機場島的油條上,朝天盲狙一槍,把位於出生島的敵人秒了,你不服麼?
你問我怎麼做到八百里開外一槍爆頭的?
老子蒙的唄,但我有敵人的屍體爲證。
你總不能說我是掛逼吧。
只能說是神經槍,天命之子。
至於設備的劣勢,其實還行。
因爲你都是直接鎖頭了,拿15倍鏡還是機瞄,其實沒多大差別。
無非需要多演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