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晚報》的一行記者,趕到鄰市A縣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鐘了。
麻惜緣有些頹廢,因爲上午的採訪,比預想的多生出了一些波折,自然也多耽誤了時間。
無論在高招辦,還是東海大學,都打聽到了額外意想不到的內容,讓他們不得不臨時調整採訪計劃。
“現在都快4點了,找到人採訪完,不知道會多晚,估計今晚要住縣裡的酒店,不能回方舟了。真是想不通,那個顧玩高考一結束,怎麼會想到跑到山溝裡的天文臺來瞎鼓搗的,我覺得他越來越值得好奇了。”
麻惜緣看了看錶,如是自言自語。
“住酒店就住酒店咯,反正採訪計劃變更常有的吧,你們陳姐不給報的話,走我們教育新聞部的出差經費就好了。”黃大洋倒是一臉國企報社老油子的嘴臉,出差當然要把津貼額度用足,纔對得起自己的辛苦了。
說完晚上的安排後,黃大洋話鋒一轉:“小麻,好奇可是危險的開始,現在可不流行姐弟戀,你不會有什麼想法吧。”
“去去去,開什麼玩笑。”麻惜緣隨口懟回去,不過她也知道對方沒惡意,只是開玩笑,
“我之所以關心這事兒,是因爲我妹今年是第四名,她也是語、外強,數理化弱。我在網上看人說今年語外強的人都吃虧了,所以想了解真相。就算現在發現顧玩不是壞人,可他畢竟將來跟我妹是同學,我瞭解一下怎麼了。”
黃大洋:“就算是同學,最多也只是同校吧,那成績構成,怎麼看也不會報一類專業。”
同事間閒聊沒什麼好多說的,聊着聊着就此打住,大夥兒開始賣力尋找顧玩的蹤跡。
可惜,之前大家得到的訊息,只是顧玩家人和校方透露的“他去了州天文臺”,又不知道顧玩住的小賓館,也不能動用警方查人,所以找人又頗費了一番功夫——
這些記者也是毫無理工科常識,壓根兒沒想到天文臺白天基本上是鹹魚狀態。
好不容易上山,結果只找到一個白天的值班負責人,顧玩壓根兒不在。
大夥兒懶得再上山下山折騰,就堵着那工作人員問。辛虧工作人員還算客氣,對記者們幾乎是知無不言,說顧玩每天大約晚上五六點、早早吃過晚飯,就會上山。
畢竟觀測之前,也是要寫寫弄弄,做個試驗計劃、整理一下數據的。顧玩也不可能真等徹底天黑才上山,那樣路也不好走。
“慘了,來早了,而且我們晚飯都沒吃呢,採訪完不知道幾點了。”麻惜緣內心暗暗叫苦。
《都市晚報》的人在山上等了大約1個小時,還陸續看到四五撥媒體同行上山。終於在五點半剛過的時候,等來了顧玩。
看着顧玩帶着妹妹,那副好整以暇遊山玩水的輕鬆樣兒,被磨得沒脾氣了的記者們,氣勢就先矮了一頭。
“你好,是今年本州高考狀元顧玩同學吧?我們是XXXX的,希望問你幾個問題。”
一羣記者紛紛自報家門,提問的語氣也還算強硬。
畢竟顧玩不是什麼社會公衆人物,大夥兒都覺得,這應該是顧同學這輩子第一次被記者專訪,應該覺得榮幸,就該有問必答。
只不過,因爲大夥兒都等久了,所以沒法擺出高冷的架子,也無法組織起新聞發佈會式的秩序,只能是一窩蜂地亂問。
反而還是顧玩比較懂行的樣子,擺出一副地主之誼的姿態,請大家進了天文臺的休息室,坐下來慢慢聊。
“我是今年本州高考第一。不過狀元這種稱呼還是算了吧,都什麼年代了,還封建餘孽。”
顧玩這第一句回答,就讓好幾個記者差點沒一口血憋出來。
這特麼都起碼十幾年了吧,約定俗成這麼喊的,你丫的這有啥好槓的?
誰知,他們正要反駁,顧玩下一句話把他們提前懟回去了:“而且,又不是全國統考卷,我們東海州是自命題的啊。非要咬文嚼字,我最多也就算個鄉試解元吧。”
記者們徹底無語了。
說他謙虛吧,這是真謙虛。說他狂妄吧,又確實什麼都想槓一下。
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呢?
這些年下來,那些教育版的記者,已經見慣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自信型高考狀元,也見過虛懷若谷僞君子的假謙虛高考狀元。
就是沒見過把高考狀元視若無物、但又不驕傲的高考狀元。
顧玩表現出來的姿態,並不是說覺得“這是我應得的”,而是真的沒當回事兒,沒想過他應得不應得。
“這人肯定是有更大的追求吧。”好幾個記者都這麼想。
不過,對顧玩這種姿態不以爲意的,也大有人在。
不管顧玩多真誠,總有人會以爲他是在裝。
“顧同學,你好,我們是BB大東網的。聽你剛纔的言論,你應該是個很淡泊榮譽的人了?”一個看臉就是震驚部出身的網媒記者,高聲發問。
麻惜緣循聲看去,注意到那是一夥剛纔5點多才上山的同行。提問題那個人,剛纔還交換過名片,名叫劉勁鬆。
“還行吧,我只關心我感興趣的事情。”顧玩回答得比較穩,也不多說廢話。
網媒記者劉勁鬆顯然不打算放過,繼續誘導:“看得出來,顧同學應該是因爲熱心科研、纔不在乎虛名。能不能聊一聊那份、你之前爲風雲基金和東海大學撰寫的科研項目可行性報告呢?”
這個問題問得題幹很長,不像是專業記者該問的。
但很顯然,劉勁鬆之所以這麼問,是帶有誘導性的。他把很多前提假設,都植入到了題幹中,讓顧玩選。
顧玩如果正面回答,肯定會掉坑裡的。
顧玩也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彆扭,稍稍想了一想:“誰說我給東海大學寫過什麼項目可行性報告了?”
對方也是夠陰險,不問你寫沒寫,直接問你寫了啥。
“劉先生,請注意職業操守!你們領導難道沒接到通知麼?事關國家機密的不能打探!”
“呵呵,這些個網媒,爲了博眼球什麼都問。”
此言一出,倒是給顧玩解圍了不少,他也意識到問題在哪兒了。
顧玩順着聲音看過去,注意到前一句講道理的話,是一個年輕女記者說的,那就是麻惜緣了,雖然顧玩現在還不知道對方名字。
後面那個低聲簡潔嘲諷的,其實是黃大洋,他是老油條了,純粹是作爲國有報社職員,看不起比他們更能吸引點擊率、但是也更沒節操的網媒同行。
劉勁鬆立刻有些尷尬,恨恨地瞪了那些拆臺的紙媒同行一眼。
劉勁鬆打的主意其實很簡單:他們沒有留檔的實體,所以說話不用太負責,先故作驚悚大言把點擊和流量騙進來,萬一危言聳聽過頭了,再慢慢整改新聞內容嘛。
而《都市晚報》畢竟是印刷出來就白紙黑字留下罪證的,他們說話必須負責任。既然如此,也不能看着網媒同行在尺度上佔便宜。
顧玩略微嘉許地看了麻惜緣一眼,然後用正義的眼神盯着劉勁鬆:“大家可以記一下這位劉先生的記者證件號,今天他問了什麼,大家應該都清楚該怎麼做。”
“在明知某些問題已經有有關部門出面證明屬於國家機密的,依然堅持刺探,可以認定爲竊取國家機密,依照我國法律,這不屬於言論和出版保護的範圍,可以吊銷記者證。
我們現在就可以給大東網負責人打電話,確認一下他們是什麼時候收到的通知、內部有沒有及時下發。”麻惜緣也恨死了同行的業務尺度比她大,加上她年輕不怕得罪人,於是直接就選擇了公然給大家普法。
當然了,她也不見得是爲了幫顧玩,反而只是爲了自己。
就像一個寫得很清水的網文寫手,不忿同行寫小H文博眼球,所以揭發一個。
劉勁鬆當場臉色大變。
東方國當然是跟世界上所有文明國家一樣,保護言論和出版、新聞的,還做得非常好。
可任何文明國家的法律上,在該領域都有一個共同的底線,那就是不能侵犯國家機密、不能侵犯第三方的商業機密。
這個沒得洗,哪國法律都一樣。
你去大洋國燈塔國這麼幹,也要吊銷記者證的。
大洋國不就有個笑話麼,說有文化人在推特上公然發文說總統是白癡,然後就被抓了。被抓的人一開始還振振有詞,說公衆人物應該接受監督。可抓捕者直接懟回去:抓你的理由不是你批評總統,而是你“泄露國家機密”了。
被顧玩和麻惜緣調動起情緒後,那些紙媒和電視臺的人羣起監督,就把劉勁鬆這家純網媒的野路子搞死了。
據說後來劉勁鬆回去之後,就被吊銷了記者證,他的單位還向主管部門寫了檢討,表示這是他的個人行爲,是他個人爲了博眼球、博流量而做出的激進刺探。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眼下劉勁鬆只是如喪考妣的被天文臺的值班保安請了出去。
臭蟲走了之後,場面就清淨了一些,提問尺度也被麻惜緣這一檔次的正規記者掌握了。
麻惜緣趁機提問:“顧同學,我們是《都市晚報》的,我也不想問你技術細節。只想瞭解你跟風雲基金的周軒周先生關係如何、你有給過他任何商務層面的建議嗎?如果有,你當初是怎麼想到介入的呢?當然,如果沒有,你可以直接回答沒有。”
麻惜緣這個問法,就把依法採訪的尺度拿捏得非常好,也沒有誘導,雖然有些囉嗦。
不過,剛剛乾掉了一個同行,囉嗦一點,免得被人抓住把柄,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