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不讓煤老闆的錢投更加高大上的硬科研項目?
這個問題,何子航如果回答不了,那麼想誆黃赫入局的一切可能性,就都免談了。
何子航面露尷尬之色,儘管他知道,後面這番話說出來,有可能會解決問題,但得罪人、傷害對方自尊,卻是免不了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黃總,您可能對風投圈子的行情,不是太瞭解。雖然,天底下的錢,應該來說都是一樣的。但實際上,錢背後的資源,是不一樣的。久而久之,也會形成派系,形成互相的鄙視鏈……”
黃赫立刻臉色就變了,並不是輕浮的憤怒,而是一種深沉的、不怒自威的厲色:
他森然道:“你的意思,就是我們這些挖礦的,在你們高科技產業人眼裡,都是些老粗咯?是鄙視鏈的底端咯?”
“不不不不,黃總,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您在我眼裡,那是指點江山縱橫捭闔的梟雄,但我這不是在給您講行業潛規則麼。您消消氣,聽我講講大洋國的圈子故事先,關於硒谷的,行不?”
何子航覺得自己的神經已經緊繃到了極限,一個字都不敢說錯。
或許是“大洋國”、“硒谷”這些高大上的詞彙,讓粗鄙的黃赫願意花點耐心聽聽,畢竟在他樸素的三觀看來,對外國人瞭解越多,沾點兒洋氣,就能讓他的粗鄙洗刷掉幾分。
何子航見他沒有反對,也就把準備好的案例娓娓道來:“在大洋國西部的加加利州,聖金山硒谷,有一家做可穿戴體檢設備的鼻祖級公司,叫JET-BONE,最近已經倒閉了。
但是,人家可是從這一波互聯網和生物科技熱潮剛興起的時候,就曾經叱吒風雲的公司了,融資也融了十幾輪,一直是細分領域內的翹楚。人家最後之所以沒成功,也是因爲整條賽道技術都還不成熟,並不能怪創業者。
兩年前,這家公司在一輪資金緊張時,其他之前的投資人都覺得他們盈利遙遙無期,要壓價,不肯給錢。JET-BONE絕望中病篤亂投醫了一把,接受了一些來自某個不知什麼小國的侯賽因王子的石油錢。
然後,這家公司就被硒谷整個圈子鄙視了,大家都約定俗成認爲:一家科技公司,如果拿了人傻錢多的侯賽因石油錢,那就意味着他的PPT、技術方案,已經騙不到知名人士了,所以才只有石油錢中計。
從此以後,這家公司再去找別人融資,估值至少比原先砍一半,還沒人願意再陪它玩,不到兩年就倒閉了。”
(注:這是地球上也有過真實案例的。)
拿石油王子和煤老闆的錢,對於科技公司而言,就等於是向社會承認:我已經騙不到其他稍微懂點技術的投資人了,所以只有完全小白的煤老闆和石油王子纔會中計。
這對於公司的技術含量形象、商譽,會帶來不可逆的永久傷害。
圈外人可能不理解這點潛規則,但是在硒谷,乃至在其他從硒谷學價值觀的東方國科技行業,這都是潛規則,一道突破不了的玻璃天花板。
從這點上來說,不得不承認地球上的美國人也好,藍洞星上的大洋國人也好,意識形態輸出非常成功。
煤錢和石油錢,都是下賤的錢。
黃赫原來根本沒聽說過這種事兒。
但何子航給他看了許多準備好的證據,都是真的。
然後,何子航趁着黃赫動搖自卑的關頭,伺機勸說:“黃總,您也別覺得難過。這世道終究是有錢的就是爺,您給我們風雲基金託管,又不一定要用您目前的公司招牌?你完全可以換個殼嘛。
跨圈投資這種事兒,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您這次先投一投新經濟含量比較擦邊球的共享項目,混進這個圈子。下一次,再有銫原子鐘那麼高大上、有技術含量的項目,我不就能介紹你跟投了麼?到時候,你的錢就不算是煤錢了,洗體面了。”
黃赫當然不會那麼輕易被說服。
所以,即使是說到這個份兒上,後續何子航依然是絞盡脣舌,迂迴婉轉說了幾車子的話,才把對方勸住。
“……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們這次真是因爲意外,自有資金必須抽出來,不夠用。您這次幫了我們忙,把錢洗出來,還怕下次我們不幫襯着先想到您?我也是要拉穩定的託管客戶的,您那麼優質的客戶,我會不好好伺候?”
黃赫喝了一杯五糧液,然後又拿過兩個喝啤酒的杯子,重新用五糧液倒滿,終於鬆口了:“乾一杯,我信你這一次。不過小何,我是什麼脾氣,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敢有半句虛言,我饒不了你。”
黃赫是典型的煤老闆作風,做生意之前,就把何子航全家老小在什麼單位上班、什麼學校唸書,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至於合同與法律……那不是很重要。
只有跟政府之間的協議是重要的。
其他生意夥伴之間,要是出了點什麼,黃赫從來不走尋常路解決。
……
喝了兩瓶五糧液,說了幾車子好話,還擔驚受怕了好久,何子航終於拿到了黃赫的託管投資意向書。
謝大強那個項目,五月份找風雲基金來投的時候,只是虛做到1個億人民幣左右的估值。風雲基金進場了一兩千萬現金流,就拿了20%股權。
本來給黃赫畫的餅,是到年底需要下一輪資金時、投後估值能有3點5個億。不過現在既然是打八折了,就2點8個億。最終黃赫出了7000萬,佔股25%。
這裡面一部分算是增發,還有一部分是黃赫贖回了風雲基金上一輪進去的資金。
一個純粹擊鼓傳花的項目,就因爲蹭上了“共享經濟”的荒謬賽道,並且做到了本賽道全國第一,就能輕鬆估值過億、甚至幾個億,這種瘋狂也是沒誰了。
事情雖然算是暫時搞定了,不過何子航並不知道,這只是一顆定時炸彈。
第二天一早,他強打起精神,把這一切向老闆汪精銘彙報。
汪精銘倒是很滿意,欣然誇讚了何子航。
“小何,表現不錯。我也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本來麼,周軒能慧眼識珠,給公司搞到那麼高逼格的科研型項目,還能有前途,我覺得,他比你有前途。
但是,你這幾天的表現,再次讓我改變了看法。我認爲你更適合接班許總離開後留下來的位置。”
何子航聽了老闆的封官許願,卻難得地沒有笑出來,反而覺得有些苦澀。
幾天之後,黃赫方面的第一筆資金開始交割,謝大強那邊也繼續打腫臉充胖子配合,具體細節無須贅述。
這一切,自然也落在周軒眼中。
爲了汪老闆和公司的利益,周軒當然不會直接、親自攪局。但他至少可以把每一步的情況,都透露給表弟。
他完全相信,只要風雲基金的自有資金撤出來了,汪老闆就會放鬆警惕的。
在此之後,如果何子航與黃赫又發生什麼新糾紛,纔不關老闆的事兒呢。
說句難聽的,哪怕何子航死了,老闆都不會細查是不是周軒在泄露消息。
被老闆當成工具人使用的傢伙,就要有工具人的覺悟。
……
有了表哥這個情報源,顧玩自然知道該怎麼幹。
他觀望了幾天之後,確認了風雲基金的自有資金開始出貨,就給麻惜緣打了個電話。
“麻姐,你上次不是口口聲聲說,幫我安排上《今日科學》節目做嘉賓,費了好大人情,要我還你三個科教版頭條纔算兩清麼。我現在有點料想爆給你,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唄。”
“行啊,你現在可發達了,我聽說中央科大的20萬優秀新生獎學金,已經發給你了吧。這次可得你請客。”麻惜緣臉皮頗厚地調侃。
“沒問題,吃個飯喝個咖啡我還是給得起的。”顧玩輕鬆答應。
麻惜緣隨口就選了時間地點:“那就明天下班5點半吧,我也不訛你,西湖邊那家天使冰王見。”
那地方顧玩很熟,所以也不用記地址。98年的方舟市,高檔奢侈消費場所不多,請女生喝個下午茶什麼的,哈根達斯或者天使冰王就算是挺不錯的了。
第二天下午,他提前了一些時間過去,穿得很休閒。
麻惜緣要準點下班,自然不可能早來。顧玩這段時間也沒什麼機會放縱吃冰淇淋,所以稍微坐了幾分鐘之後,就有點忍不住饞蟲。
他喊服務員點了兩份冰淇淋套餐,說好了先上一份,另一份等其他客人到了再上,免得提前融化了。
自己那份上來之後,顧玩就很沒形象地先大快朵頤起來。
解決掉了半條香蕉船之後,顧玩聽到有平跟皮鞋的聲音由遠及近,還有一陣微微的香風。不過一聞就不是麻惜緣那種巴寶莉熟NV風的,而是很淡雅很純潔的那種。
顧玩下意識擡頭,就看到一個明顯比麻惜緣年輕不少、但眉目有些相似的妹子,站在他面前。
“顧玩、顧同學是吧?我叫麻依依,麻惜緣是我姐。我姐讓我今天趁這個機會一起來聊聊,認識一下,以後我們也算同學了。”
“你怎麼認識我的?你也報物理系了麼?”顧玩下意識問了一句。
他好歹也知道,麻依依是今年東海州理科高考第四名,報考中央科大的人裡排第二。
不過顧玩一直沒見過對方,也就認不出臉。
麻依依看顧玩這麼鋼鐵直男,也是微微有氣,並且覺得有些好笑:“這還用認?你都上過電視了。不報物理系就不能算你同學了?你倒是清高,那我說校友,總不算高攀了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歡迎,做吧。我這不是,本來以爲今天是跟你姐聊爆料的正事兒呢。”顧玩笑笑,然後就打了個響指,讓服務員趕緊先把另一個冰淇淋套餐上了,並且再點一份。
麻依依:“我找你也是爆料的正事兒,咱索性一事不煩二主了。看你也是個爽快人,其實我挺喜歡跟爽快人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