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之中,黑澤銀提着公文箱從日向的酒吧出來,站定門口,瞭望了一陣子灰色的天空,給自己扣上了一個鴨舌帽,轉身拐入了酒吧旁邊的小巷子之中。
兩個吊兒郎當打扮的青年從酒吧裡勾肩搭背地走出,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四周,剛好見到黑澤銀進入小巷的身影,互看了一眼,不緊不慢跟上。
黑澤銀彷彿是沒有意識到有人跟蹤,腳步一如既往的行色匆匆,還一直在看錶,臉上不是待在酒吧時的那種面癱狀態,而是顯現出一種不正常的蒼白。
他走了大約二十來分鐘的時間,進入了一個略顯荒涼的街道,這裡脫離了時代軌道,大部分的建築物都呈現出一種古樸質感,黑澤銀站在了小巷的出口,看向街道對面的一間公寓,再度低頭看了看錶,快步走了過去。
黑澤輕車熟路地進入了二樓,用鑰匙開了門走進去。
房間裡略顯凌亂,靠在左邊的一個大書櫃卻顯得整潔,上面擺放着衆多的外國書籍。
黑澤銀把公文包扔到一邊,穿過房間裡隨處亂扔的垃圾,小跑到書架那邊,從正中間抽出來一本書。
這是一本沒有封背的書。
咔擦。
黑澤銀從中間把“書籍”掰開,原來這是一個製作成書籍模樣的小盒子,裡面有一個凹槽,凹槽裡裝着一個小藥包。
“好棒……”
他舔了舔嘴角,哆哆嗦嗦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巴掌大的注射器,手指不知道是因爲興奮還是因爲什麼在顫抖,然後他費了好大的勁兒纔將細小的針尖戳到小藥包裡面,然後緩緩地把藥包裡面的液體吸到了注射器內部。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渾濁液體的液麪逐漸上升,臉上顯露出醉人的笑容。
等小藥包完全乾癟下去,他把盒子連同藥包直接丟到地上,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把左邊的衣袖撩起來,右手拿着針筒,艱難地在他密密麻麻伴着很多泛黑小孔的手臂上尋找可以扎入的位置。
他的手指在哆哆嗦嗦地接近動脈。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泛着溼漉的針尖觸碰到了肌膚,他的眼神蹭地一聲亮了起來,被汗水浸溼的臉龐也浮現出了一絲不正常的潮紅。
然後就在他即將把液體推送入血管之中的時候,一隻大手忽然憑空出現,奪走了他手裡的針筒。
黑澤銀措不及防,再加上似乎身體正處於某個臨界點而虛軟無力,只能眼睜睜看那“救命”的東西被拿走。
他的瞳孔因爲愕然而放大,身體又似乎是因爲某種生理狀態而痙攣。
“哇塞,好棒,如此高純度的四號,我都沒有見到過!”一個青年臉上掛着癲狂的笑容,伸出舌頭舔了舔針尖,神情在一瞬間就變得陶醉起來。
“這裡!這裡!這裡!全是小海!”另一名青年則是站在書架面前,拼命地從書架裡抽出書籍然後掰開,把裡面的小藥包拿出來揣到自己口袋,整整重複了這個過程十多次,直到口袋再也裝不下,他整個人猛撲到了書架上。
“老大一定會高興死掉的!”
“沒想到這個破爛公寓裡竟然藏了這麼多的好寶貝!”
兩人相視的笑容,充滿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味道。
躺在沙發上的黑澤銀很虛弱地擡起手:“混蛋……你們要幹什麼……這是我的……我的!”
“什麼你的!”其中一個青年推了黑澤銀一把,看着狼狽從沙發上摔下來的黑澤銀,眼神嫉妒而殘酷,“你這種小渣渣可沒資格坐擁這麼多的毒品!這都是我們、不,我們老大的!”
“小山,別說廢話了!趕緊回去通知老大!讓他多派人過來驗貨!我都快等不及了!”
“恩恩!發現了這麼多好寶貝老大一定不會虧待我的!”
兩人交流着,然後一個人拿走了黑澤銀放在地上的公文包,快步就往外部走去。
“混蛋……你們……你們黑吃黑!”
“你算什麼黑!沒有什麼大本事就別在這瞎嚷嚷!”一個青年回頭瞪了黑澤銀一眼,“你現在只是一個毒癮復發卻找不到四號的癮君子!痛苦地等死吧你這自以爲是的臭小子!”
他發出猖狂的哈哈大笑,然後一個轉身就朝着門外走去,一腳踹開了門。
“小山,走走走,等這次任務結束後咋倆也去燙幾——”
砰!砰!
兩聲沉悶的聲響在他開門的那一刻響起,青年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出現在門口的一羣熟悉人等,嘴脣嚅動,然而他沒有任何說話的機會,就和自己的同伴,直接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燙幾口?去天堂找那種美妙滋味吧。”帶頭的一個清瘦的男子舔了舔嘴角,收回了自己的手槍,然後對自己帶來的手下一揮手,高矮不一的人立馬一擁而上,開始對地上屍體進行身體搜刮。
清瘦男子則是步入了房間。
他看向正拍拍身上的塵土若無其事爬起來的黑澤銀,臉上露出了一個讚賞的笑容。
“慄山,演技不錯,不愧是渡邊帶過來的新人,回去之後,菊地大人一定會好好賞賜你的。”
黑澤銀彎了彎眉毛。
的確,從進去日向的包廂裡的時候,他就在演出。
他擁有龐大的毒品資源:這從他一開始就拿得出普貨一塊,原貨兩手就可以看得出來。
他極度缺錢:從他對金錢的索取態度,以及一開始就帶足了貨用於交易,以及手續費在事後付款可以看出。
他懦弱而謹慎:他不擅長社交,爲人處世也很僵硬。
他軟弱而沒有任何勢力:“渡邊”曾經跟向日說過,“慄山”曾經進過監獄一段日子,然後養成謹慎的個性——進去監獄,卻沒人將他撈出來,進監獄後性格改變,代表他受夠了苦惱,他身爲毒販卻吸毒,這同樣他只是底層毒販。
毒品流通過程中,那些交易毒品比較上游的他們純粹爲了錢財,又深知毒品危害,是不會去吸毒的。
日向讓明良子給黑澤銀倒酒,其中一個目的就是爲了測試後者會不會吸毒。
這個測試的結果,讓日向很滿意,然後日向認準了黑澤銀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綿羊”。
這樣設定的“綿羊”,足以讓“狼”盯梢上,所以讓兩個值得信賴手下前去追蹤黑澤銀,必要時下黑手。
黑澤銀將計就計,再一次引君入甕。
他把自己僞裝成一箇中毒頗深的海洛因吸毒者。
臉色不正常、細微出汗等各種特徵,都是他僞裝出來的毒癮復發的狀態。
既然毒癮復發,那麼找海洛因吸食也是情有可原。
他自然而然供出了毒品的藏匿地點,數目龐大的毒品,讓同樣是吸毒者的兩位青年蠢蠢欲動,再加上他看上去一副虛弱無力的發作狀態,這兩個人自然而然出手,趁他虛弱奪走了部分毒品和剛纔交易的資金,準備捲土重來。
真的是很順利的發展。
而這些順利的發展,就是爲了另外一件事情做鋪墊——就是爲了這些人服務。
這是一個黑幫,涉毒黑幫,試圖壟斷這一個區域的所有毒品交易。
黑幫的領頭,就叫菊地川太郎,表面上是一個很有資本的企業家,在上層社會混得如魚得水,在這黑色的領土上,地位也是強勁得很,旗下有不少得意將領。
九州之所以會說自己是“臥底”,有這麼一個理由在。
他僞裝的“渡邊”是這個黑幫的人,甚至是深得菊地信任的身邊人。
最近菊地在實施一場暗地裡的“大變革”。
光頭男日向是他的第一個目標,剛纔的鬧劇,不過是他製造對日向的下手機會。
黑澤銀所僞裝的“慄山”,是這場戲中的重要主角。
黑澤銀的演技又天衣無縫,成功的完成了主角的任務,相信他這個“新人”,也很快會被接納吧。
不過,他現在比較在意另外一件事情。
黑澤銀扣低了鴨舌帽。
“川町,渡邊那邊怎麼樣了?”黑澤銀叫着面前削瘦的男人的名字。
“啊,放心,相信已經是把日向給解決掉了……哦,他似乎已經來了。”樓梯口傳來腳步聲音,川町回頭一看,見到了九州的影子,不由得微微一笑,“來的挺快。”
“我來看看這邊的狀況。”九州瞥向了這個房間內部。
“渡邊,你也覺得菊地很大手筆對不對。”川町嘿嘿一笑,“可不是嘛,爲了壟斷毒品交易,他可是下足了狠勁兒,還專門在這裡擺了一個大書架當誘餌呢。”
“你還有心情在這裡閒談呢。”九州瞪了他一眼,“石田那邊已經指揮着要打了,你還不去支援?”
“着什麼急嘛,那傢伙打架比我還厲害……”川町不滿地嘟囔了一聲,卻還是一揮手,“行了行了,我們先走,這裡留給渡邊他們處理,我也想鬆鬆骨頭來着!”
“好的!”他的幾位分散開來的手下連忙扔下手中的東西又聚攏了過來。
一羣人匆匆離開。
房間裡,或許可以說,這整棟公寓,就剩下了黑澤銀和九州兩人。
“你……”九州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屍體,上前拍拍黑澤銀的肩膀,“不要有……”
黑澤銀不着痕跡指了指裝在牆角的監控器。
九州的嘴角抽了抽:“我本來想讓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但看樣子你似乎樂在其中啊。”
他並不發聲,側對着監控器,用脣語和黑澤銀交談。
“這本來就是計劃。”黑澤銀不以爲然,“而且我又不是沒有見過更恐怖屍體的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們兩個死掉的間接原因是你……我以爲你會愧疚……”
“……”黑澤銀睜大眼睛看着九州並不說話。
九州聳了聳肩:“你適應環境的能力刷新了我對你的認知,而且你演戲的能力簡直是一流水平,真厲害。”
“我繼承了我父母的優良基因。”
“這可不是基因就可以解釋得通的:其一你涉毒黑話張口就來;其二你瞭解吸毒者毒癮發作時的狀態,更是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其三你連吸毒者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都一清二楚……我都有些懷疑你是不是曾經吸過毒了。”
“大學時我一個朋友進過戒毒所。”
九州微微一怔:“你那朋友現在戒了嗎?”
“哦,可惜,他現在還在戒毒所裡待着。”黑澤銀說着,似乎並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別再聊下去了,你處理屍體,我處理房間,這裡的環境太糟糕了,我想盡早結束。”
“嗯!”
黑澤銀衝他一笑,卻是率先走向了窗口,扶着牀沿,佔着良好的位置向遠處眺望。
日向的酒吧,坐落的街道,燈火通明。
“你想去那邊?”
“據說會有黑幫火拼的畫面。”
“是這樣沒錯……你看上去很期待,所以趕緊收拾收拾,我一會兒也要趕去那邊呢。”
“你趕什麼,你已經把日向給宰了吧。”
黑澤銀瞄了一眼九州帶上污漬的衣袖,扶着咽喉撇過頭去。
“我的臥底,就是爲了更方便的,讓我親自宰殺這些混蛋啊……他纔是第一個而已!”
九州的指尖擦過了自己的右眼,然後遲鈍在了眼瞼附近。
他以九州身份出沒的時候,那裡,穿着細微的鐵環,如今鐵環解開,留下來的孔洞,卻是分外的可怕,與他故意染成的紅髮映襯,似乎下一秒就會滲出血液來……他臉上或多或少的點,也盡是如此……
黑澤銀背對着九州,閉上眼睛。
果然,在這種狀態下,他比起警察更像是一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