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這樣,”重松明男回憶了一下,乾笑着道,“這可能是她的習慣吧,因爲她是加奈夫人帶過來的人啊,以夫人爲主,也可以理解吧。”
“那就說說她讓家裡氣氛變得古板的事,一開始,自從夫人和老爺成婚之後,她就開始插手池家的事物,制訂了一大堆規矩,像是什麼人不能進哪些房間、每個人要顯得精神又不能冒失,”古川萬枝說着,微皺的眉頭舒展開,“其實我先生也是認可她那些規矩的,不過,她也不能限制我先生抱少爺吧……”
“咦?”重松明男有些驚訝地看了看池非遲,“簡女士還管這個嗎?”
“是啊,在少爺出生之後,她先是提出,除了老爺夫人、專門照顧少爺的傭人、我先生、她之外,其他傭人不可以隨便抱少爺,如果少爺哭了而他們暫時不在,其他傭人可以哄,但不可以抱起少爺……緊急情況除外,”古川萬枝本來板起來的臉色又重新緩和,“雖然我也能理解啦,她不允許其他人抱少爺,也是因爲池家的傭人也有不少,她擔心少爺被人抱走而他們沒有及時發現吧,如果說好只有小部分人可以抱少爺,那麼,只要有人看見其他人抱着少爺,就會上前阻止,如果沒有這條規矩,有人在走廊上看到某個傭人抱着少爺,或許會認爲那個人是想把少爺抱給老爺或者夫人,而不會多加註意,等我們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恐怕都已經晚了……”
“這樣確實是一個很不錯的主意,”越水七槻笑道,“也算是提前防範吧。”
“可是她爲什麼會防備着這個呢?”灰原哀緊跟着問道,“難道她感覺有什麼人會抱走非遲哥嗎?”
池非遲覺得帶灰原哀過來是個好決定,可是幫他問一些他想問的問題,讓他的精力只用來驅逐亂七八糟的思維、以及傾聽。
古川萬枝腳步微頓之後,才繼續往前走,看着林立的墓碑,目光復雜起來,“是爲了夫人放心。”
越水七槻、灰原哀怔了一下,心裡有些疑惑地看着古川萬枝。
“我聽說,加奈夫人懷孕之後,情緒就一直不怎麼好,所以才很少出門訪友,”重松明男疑惑問道,“非遲少爺出生之後也還是這樣嗎?”
“夫人懷孕初期,是經常失眠、一個人發呆,脾氣也變得很不穩定,到了後期才總算是變好了,在少爺出生前一個月,夫人的狀態本來已經恢復正常了,可是在少爺出生之後,夫人又開始神經質起來,”古川萬枝嘆了口氣,轉頭看了看池非遲,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道,“有一段時間,她甚至不願意抱少爺,只是一個人做在鏡子前發呆,有時候又會覺得少爺會出事,會受傷生病,會被人抱走,會因爲傭人粗心大意而被害死……”
池非遲並不覺得驚訝,對這個原因早有猜測。
聽到‘爲了讓夫人放心’,他就知道神經兮兮的是他老媽,估計是生下孩子、發現孩子有一雙紫色眼睛,讓他老媽的心態崩了。
“那段時間,老爺儘量把工作放在家裡完成,就是擔心夫人,可是夫人不願意跟老爺多說話,只有簡還能讓夫人不那麼焦慮,簡規定只有一部分人可以抱少爺,每次夫人說起自己的擔心,她就解釋自己的安排,讓夫人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她用苛刻的條件挑了一個細心的傭人照顧少爺,還總是盯着傭人照顧少爺,就是爲了讓夫人別擔心少爺出意外,”古川萬枝說着,輕輕嘆了口氣,“她也是爲了保護少爺吧,大概是聽夫人唸叨久了,她那段時間也有些神經質,會覺得那麼小的小不點太脆弱、很容易遇到危險,一邊安慰夫人,一邊又擔心夫人在情緒不穩定時傷害到少爺,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幾半分開來用,二十四小時都盯着夫人和少爺。”
“原來是這樣,她還真不容易,加奈夫人和真之介先生也是一樣,”森園菊人感慨着,覺得氣氛太沉悶,又轉頭調侃池非遲,“還有你,雖然你不一定會記得。”
“少爺確實不容易……”古川萬枝頓了頓,很快又說回之前的話題,“總之,那個時候,連我也不被允許抱少爺,我也願意配合,只希望夫人能早點好起來,過了一個月左右,夫人的情況逐漸好轉,她還是不讓我抱少爺,等少爺開始說話、走路之後,她對我們的要求就更嚴格了,用她的話來說,少爺和老爺沒什麼兩樣,在少爺面前,我們也必須表現出傭人該有的樣子,等少爺滿五歲之後,她甚至不允許我先生再抱少爺,當然,她也是一樣……”
“這樣啊……”森園菊人汗了汗,偷瞥一眼池非遲的冷漠臉,乾笑着問道,“她是因爲覺得非遲長大了、再被人抱來抱去會顯得不成樣子嗎?或者是……擔心被人抱太多,會讓非遲變得喜歡撒嬌,不太有男孩子氣概?”
“也不能這麼說,她跟我先生就這個問題專門談過,我那天休息,也在一旁聽着,”古川萬枝的目光變得悠遠起來,“聽她說了很多,我大概只記得那麼一點,她是說,我們看着少爺出生、看着少爺從一個小不點的體型慢慢長大,如果我們在這過程中與少爺太親密,我們的心態就會發生變化,無法將少爺當成老爺那樣看待,那樣一來,在少爺遇到麻煩或者犯錯誤時,我們就始終會把少爺當那個孩子看待,以長輩的角度去處理這件事……”
重松明男默默反思。
他也是這樣,把少爺當自家孩子,之後也會有代老爺管教的想法,不過,這樣不是也很好嗎?
“大家一起生活那麼多年,也算是家人了,”越水七槻看着古川萬枝,疑惑問道,“像是家人一樣其樂融融地相處,不是也很好嗎?而且這樣一來,家裡的少爺或者小姐也會多一個人疼愛、管束,也不是壞事吧?”
“其樂融融地相處,當然是好事,”古川萬枝看了看越水七槻,目光始終謙遜,沒有絲毫長輩傳授經驗的架勢,更像是分享,“我當時也有疑惑,簡的回答是,我們和少爺關係好的時候,那樣自然很好,可是一旦我們和少爺的想法發生了衝突,那麼,我們就會對少爺的決定過份干涉,因而使人討厭,而我們卻會因少爺不聽從我們的安排而惱火,主權混亂,要麼讓少爺遲遲無法成長爲一家之主,要麼會因爲某件事,而導致我們互相憎惡,甚至是反目成仇。”
重松明男輕輕呼出一口氣,皺眉反思。
“這樣說會不會太嚴重了一點?”灰原哀問道,“大家算是陪伴彼此多年的家人,就算偶爾會因爲想法不同而吵架,但怎麼也不至於直接反目成仇吧……”
池非遲看了看走在一旁、目光亂飄的森園菊人。
怎麼不至於?
他旁邊這個笑起來儒雅隨和的傢伙,曾經就想直接幹掉看着自己長大、把自己當親生孩子、卻用別的事情來威脅自己的老管家。
說到這件事,森園菊人是不對,可是重松明男的做法也沒好到哪裡去,自作主張地替自家少爺決定‘終止婚事’,又不跟自家少爺說明白自己的想法,而是蒐集了森園菊人的把柄來威脅森園菊人。
說到底,重松明男還是把他家二十多歲的少爺當成了小孩子,覺得只需要說一句‘你再哭我就不給你棒棒糖’,事情就能解決,根本沒把森園菊人當成年人看待,沒有去想森園菊人也會感覺到自己的自由空間被人壓縮、會擔心未來一直處於險境中,更沒有想過他家少爺逼急了是會殺人的。
“我也覺得不至於反目成仇,但是簡她很堅持,她說我們可以把少爺當成家人,那樣最好不過,但爲了避免我們以後過度干涉少爺的事,那種時不時將他抱起來的舉動就應該禁止,”古川萬枝模仿着簡嚴肅起來的神情,開始碎碎念,“少爺未來要承擔不少責任,池家的未來還指望着少爺呢,我們絕對不能干涉少爺、影響少爺的成長,另外,先生和夫人都離開了,我們跟少爺太親密,也會影響他們之間的關係……”
灰原哀:“……”
夠了夠了,她已經想起簡的唸叨來了。
池非遲:“……”
他怎麼覺得最後那句纔是重點呢?
比起他這個蛇精病少爺,他覺得簡更在意他的蛇精病老媽。
可能也有爲原意識體的成長考慮過,只是用力過猛,輔助池加奈夫婦把原意識體給幹掉了……
將小鷹推下懸崖,可以幫小鷹學會飛行,但如果小鷹的翅膀還未長好,也可能會讓小鷹撲騰撲騰後摔死。
撤走巢穴和翅膀,可以讓小鷹懂得自己面對風雨,但如果小鷹在風雨中發現與自己一般大的小鷹還有庇護,等風雨過後,存活下來的小鷹心中會永遠有一場風雨。
“總之,她就這麼跟我先生聊了兩個多小時,我先生就被她說服了,每次她發現我先生要違背規矩時,總是提前找我先生談話,有時候和我先生一樣,我會覺得她刻板又不近人情,但我還是很佩服她,被她纏上的時候,也拿她沒辦法就是了……”古川萬枝說着,停在一處墓穴前,出聲提醒道,“到了,就是這裡。”
灰原哀見到了地方,沒有再追問簡的事情,看了看墓碑上老者僅嘴角有一絲微笑、顯得有些嚴肅的照片,和池非遲、越水七槻一起將捧花放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