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我說實話,其實我從一開始就覺得那段投影有些奇怪,”池非遲沒有說出自己前世看過庫拉索被洗腦的劇情、對這種手段有所防備,但也坦白了自己察覺異常的時間,“雖然那段影像展示出很多新鮮的東西,畫面也拍攝得容易讓人心潮澎湃,但是我那個時候其實並不關心組織是不是很厲害,按理來說,那些畫面不應該給我帶來情緒變化,偏偏它讓我有了很明顯的情緒波動,還讓我心裡生出一股過去很長時間沒有過的期待感,所以我當時就在懷疑,那段影像干擾到了我的情緒……”
朗姆用右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正常人突然發現自己對某個事物充滿期待,第一反應應該是自己終於找到了感興趣的事物,這樣纔對吧?這種情況在生活中不算罕見,比如,一個人過去一直覺得人生無趣,在接觸繪畫之後,意外發現自己對繪畫充滿了熱情和期待,在這種情況下,這個人應該只會感慨自己總算找到了人生樂趣纔對,爲什麼您會懷疑自己內心的那份期待有問題呢?”
“正常情況,是指大部分人身上會出現情況,”池非遲道,“也會有小部分情況存在,不是嗎?”
“這麼說也對……”
朗姆點了點頭,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
也對,少爺的精神狀態本身就不是很正常,當然不能套用正常人的反應。
烏丸秀彌端起茶杯,沒有急着喝茶,感興趣地向池非遲確認,“也就是說,你那個時候就猜到投影是一種精神控制手段,瞭解到‘人腦編程’之後,想到那段投影可能跟‘人腦編程’研究有關,是這樣嗎?”
“沒錯,”池非遲出聲肯定着,伸手用食指沾了一滴灑在桌上的茶水,在桌面上畫出一個簡單的柵欄圖案,又在柵欄中間畫上兩個回字紋、在柵欄一側畫上一個與柵欄重疊的方形,“有一天,我突然想起那段投影中出現過這個圖案,它藏在實驗室畫面中的試劑倒影上,在我過去的記憶裡,有一些記憶畫面跟這個圖案十分接近,我還記得池家別墅大門中間就有這樣的回字紋,五六歲時我站在院子裡看向外面,目光正好平視欄杆中間的回字紋,看到的畫面跟這個圖案構圖一致,也就是說,這個圖案中的柵欄和回字紋,其實是池家別墅大門的簡圖,而欄杆一側的方塊,應該是一輛停在大門外的車子……”
十五年前,池真之介與池加奈分居,兩人先後離開了日本。
一開始,原意識體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將與父母長期分離,雖然因思念吵過哭過,但身邊的大人隨便哄一鬨,還是相信了那些‘他們忙完就會回來’的謊言。
那段時間,原意識體每一天夜裡睡覺前,都會期待第二天早上睜開眼醒來、就能看到父親或者母親的身影,也經常站在院子裡,目光穿過有着回字紋的大門欄杆,專注地看着外面的街道,期待着很快有一輛車子開到門口或者開進院子,然後父母從車上走下來、笑着跟自己打招呼。
小孩子感知到的時間流速很慢,慢到原意識體一天可以逛到院子裡數十次、再往大門外張望數十次。
早晨,中午,黃昏,夜晚……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明明站在別墅樓上可以看得更遠,但原意識體還是更願意等在院子裡,等在一個只要父母走進大門、自己就能第一時間跑到父母面前的地方。
只要看到大門外有車子開過來,原意識體就會盯着那輛車看,試圖看清車上坐了什麼樣的人,直到車子開離外面的街道、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原意識體也還是會幻想——那輛車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裡停下,自己的父親或者母親從車上下來,悄悄走到大門外,給自己一個驚喜。
原意識體數不清自己那一年隔着大門看過多少次街道、數不清自己那一年看過多少車子在門外開走,他也數不清。
那個時候,原意識體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大門外面,沒怎麼關注大門欄杆上與自己視線持平的回字紋,隨着時間一年年過去,原意識體的個子一點點長高,從院子裡看向外面時,視線也不再被欄杆中間的回字紋遮擋掉一些,然後從某一天開始,原意識體改掉了往大門外張望的習慣,搬離那棟別墅後,更是有很長時間沒有看到那道大門,當他翻閱起原意識體的記憶時,大門上的細節都已經變得模糊了。
原意識體好像已經遺忘了那道門,但門其實還留存在原意識體的大腦深處。
從那道門後方看向外面的記憶,變成了一段充斥着思念、失望、悲傷的痛苦影像,被埋藏在原意識體的潛意識中。
他繼承原意識體的記憶後,能夠感知到每一段記憶中的情緒,因此,那道心理創傷也被複刻到了他的潛意識深處。
那天的投影中,這個柵欄圖案被藏在實驗試管的倒影上,微小又透明,還上下顛倒了過來,讓他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這個圖案,也沒有通過這個圖案回憶起池家別墅的大門、聯想到原意識體幼年看着大門的記憶。
他沒能認出這個圖案來,但圖案通過他的眼睛被大腦收錄後,潛意識已經匹配到了對應的心理創傷。
這也是‘人腦編程’這個精神控制手段的關鍵要素。
“所以我在想,過去二十年的生活中,其他讓我印象深刻的、可以引起我強烈情緒變化的事物,是不是也被簡化成各種各樣的圖案,藏在了那些投影畫面中?”
池非遲語氣平靜地推測道,“在我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我的潛意識已經捕捉到了那些圖案,並且匹配到了對應的記憶、情緒,而投影畫面四周那些滾動的編碼,也與潛意識裡浮現的信息相匹配,在我沒有看出編碼的規律時,潛意識其實已經理解了每一串編碼所對應的信息,就這樣,投影中暗藏的圖案與周圍編碼相結合,加上藏在聲音中的特殊聲波,三者聯合在我大腦深處編寫出了一個程序……”
“這個程序,就像一個搭建在我潛意識深處的牢籠,牢籠裡面關着那些讓我痛苦和恐懼的創傷,還關着‘組織情報’這個概念,潛意識中有個聲音告訴我,那些讓我痛苦和恐懼的事物已經被鎖進牢籠裡,它們無法再傷害我了,但如果我想將組織情報告訴外人,就要先打開牢籠,而如果我打開了牢籠,被釋放出來的將不止是組織情報,還有我最不願意面對的那些痛苦和恐懼……”
“事實上也是如此,一旦我想要將組織情報告訴外人,在我觸碰到牢籠的一瞬間,被關注牢籠裡的痛苦和恐懼就會瘋狂地撲向我、試着從牢籠裡擠出來,不等我的大腦讀取到組織情報,那些痛苦和恐懼就會先佔滿我的大腦,讓我的大腦無法正常讀取組織情報,在這種情況下,我要麼持續感受着痛苦和恐懼,要麼立刻放棄把組織情報告訴外人,不再去觸碰那個牢籠……”
“只要那個牢籠還存在於我潛意識裡,哪怕我精神疾病復發、認知出現問題,其他人也很難趁機從我口中問出組織情報,因爲我的潛意識厭惡那些痛苦和恐懼,會主動排斥我對外透露組織情報的行爲,就算我處於意識不清醒的狀態中,我的大腦也會下意識地避開那個牢籠、遠離那個牢籠和牢籠裡的事物,如果有人非要逼問或者誘使我說出組織情報,還可能會誤觸牢籠的開關,讓牢籠裡的痛苦和恐懼衝出來佔據我的大腦,這樣對方只能面對一個大腦混沌、完全讀取不到組織情報的我,同樣沒辦法從我口中獲得組織的情報……”
“這就是我對‘人腦編程’實施過程的猜想,”池非遲說着,把目光投向烏丸秀彌,“不知道我猜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