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神恩城西邊的這片貧民窟其本質上是普通人自由民的居住地,其中居民的主要工作分兩種,一種是技師,不太醜的女人與漂亮的男人可以勝任。二種自然是賣力氣或手藝,前者搬磚運貨,後者是少量技術工種,比如僕從、裁縫、賬房、藝人這類不需要魔法卻需要一定基礎培訓的職業。
顯而易見,這片貧民窟中生活的‘正經人’大部分可以歸類爲服務行業,而服務的對象也分爲兩種,一是位於貧民窟東北側的工匠區的工匠們,這是神恩城周圍八個工匠區中公認的倒數第二,生產的魔法器械只佔領中下層牧師的部分市場。二是從神恩城西面經陸路而來的商旅與奴隸販子,在高端物品用傳送神術的情況下,也不存在走車的豪商富賈。
總結起來就是窮,服務人羣的拮据導致貧民窟內的人勉強維持餓不死的狀態,只是比沒有人身自由的苦力稍強一線。
所以佔據三條街,或者更準切一些,是三條小巷衚衕的吉姆三人,在保護費不變的情況下,也只是換了一身‘正常’的衣服而已。畢竟從焦明大人處得來的那三套在樣式上太過怪異,與周圍格格不入。
像其他混混一樣,在挨家挨戶收取保護費的同時,也完成了初步的統計工作。對保護費貢獻最大的是二十一名女性技師,且有五六個年老色衰,基本失去工作能力,沒有依靠的她們一直是混混們的主要收入來源。其次是幾十個有壯勞力支撐的小家庭,在妻兒老小被稍稍威脅之後,也乖乖照舊繳納保護費,而吉姆這邊也不敢要求過多。最後是一個打磨玻璃品或其他魔法傢俱的老匠人,頗有老光棍風範的對漲價以死相逼,吉姆三人終究是年輕經驗少,稀裡糊塗的就拿着半袋子乾糧被送出門。
“怎麼辦?再去佔領其他的街巷?”小山雖然不餓,卻是習慣性地揉着肚子,目光望向更靠近貧民窟外圍的幾條街區。顯然此地因爲偏僻,才被焦明大人那羣異教徒選中,而同樣是因爲偏僻,比之外圍住滿技師的幾條‘花街’可謂天差地別,這大概也是那些大的混混團體輕易將之‘讓’給三個小傢伙的原因。
“這暫時就是我們三個的極限了,接下來是發展人手,壯大勢力。”吉姆搖頭道。
“可是誰會甘願當我們的手下?”白陽順着話茬,皺眉沉思。
“問題不在於找到比我們還弱的人當手下,而是提高我們的實力,自然有人歸附。”吉姆糾正道,同時張開手臂,將兩個小夥伴攬住,轉向返回藤蔓地下室上面已經成爲總部的二層小樓。當然因爲小山的身高問題,總體看來有些不協調。
“你是指焦明大人的契約?”白陽問。當初蝶噠在介紹的時候,白陽只是被綁在牆角,嘴也被堵住,卻將契約能力聽得一清二楚。“可是代價方面?”
“從這幾次的交流來看,服務中心對我們的情報很感興趣,若是多送出去些,再加上半價的承諾,應該可以很快再次獲得契約的機會。”吉姆表面自信滿滿,心中卻是惴惴不安,想起焦明大人明言不要信任他的樣子,總覺得太過依賴服務中心那邊可不是什麼好事。且正如前些天低級牧師抄家賴皮虎是有目的的,那麼焦明大人的目的又是什麼,將來,會否下發要人命的指令?
一邊討論着下次契約的內容一邊爲人手問題發愁,卻不想剛剛回到總部,便有人敲門。三人皆是一愣,吉姆手勢示意安靜,仗着肉體癒合能力,來到門邊緩緩打開一條縫隙,眯眼打量的同時問道:“找誰?”
門外是兩個混混模樣的傢伙,滿臉痞氣的歪着嘴,哼道:“不敢讓我們進去?”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吉姆懶得廢話,直接嗆聲回去。
一人擼袖子作勢動手,卻被另一假模假樣的拉住,二人表演一番後卻也不再提進門的事情,只是傲然道:“我們老大……”
冷眼旁觀的吉姆打斷道:“哪個老大,現在這片兒,老大也不少。”
二人臉上神情一陣變幻,顯然被噎得不輕,畢竟是沒有戲曲小說等敘事體裁大範圍傳播的世界,一輩子未出過遠門的普通人是思維還比較‘淳樸’,面對這種十幾年未遇的羣龍無首亂戰局面,多少有些不知如何應對,被如此搶白更是無法有力回擊。最後還是扮白臉的漢子解釋道:“是東邊的老瞎子大人,讓我們傳話,再打下去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坐在一起商量纔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吉姆皺眉,瞬間想起老瞎子是何人。老瞎子是個外來戶,來歷不明,但似乎奴隸出身,被人做了魔法實驗,頭髮全白瞎了一隻眼,自稱三十多歲,看起來卻是五十多。曾經算是賴皮虎手下的一個小頭目,分管東邊靠近工匠區五條最‘富裕’的小巷。而此時,似乎已經成爲平民窟內最大的混混頭目。
“不感興趣。”吉姆淡淡回絕,就要關門。這種坐在一起商量的邀請,怎麼想怎麼危險。
扮紅臉的漢子冷笑一聲,伸腿頂住木門,威脅道:“到時候可別後悔!若是大家商量出了結果,少數沒去的蝦米可就沒有蹦躂的餘地了。”
吉姆關門的動作一頓,即使對方收回膝蓋,也沒有將門關上。
扮白臉的漢子眼珠子一轉,笑着勸道:“小兄弟,現在這片平民窟的情況想必你也知道,不定下新規矩,誰也不安心。外圍最好的地區被幾個老大佔着,而內裡沒什麼油水的地方,被你們這些後輩新人盤踞,大家心平氣和的劃清界限,對誰都有好處。我們明天這個時間還來,希望能得到小兄弟的答覆。”
說罷二人不再糾纏,轉身離開。吉姆望着二人的背影,眉毛擰成一個疙瘩,腦中念頭飛轉,卻一時想不出結果,待二人消失在拐角,這才關門回屋,迎上白陽關切詢問的目光。
“要去嗎?”
“先讓我想想。”吉姆頓了頓,接着道:“你和小山把早晨寫好的情報翻譯一遍,然後拿來我看。”
混混終究也是人,出來混,終究是爲吃飯活命,而不是爲打架玩兒,送死。這些天的戰鬥強度早已超出預期,若是以後都這樣危險,隨時可能送命,還不如老老實實去搬貨掙那份辛苦錢。
所以希望停戰這一終極目標上不是騙人。
但問題在於,劃清界限是停戰,將小魚小蝦一鍋燉了也是停戰,誰能保證老瞎子不會採取一勞永逸的辦法。甚至於此時,幾個最大的混混頭目完全可能已經達成暫時的聯合,對中間區域的小魚小蝦動手。
若是不去,正如信使所言,不僅這三條街可能保不住,日後擴張也會十分麻煩,搞不好就成爲公敵。
就在這般左右爲難之中,西邊天際漸漸染紅,而白陽也把翻譯稿拿來給吉姆過目,順便勸道:“還是不要去了吧,太危險了。”
“一定要去!下面的藤蔓法陣是搬不走的,若是失去與焦明大人的聯繫,我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所以這三條街一定要保住。至於危險性,只要做些準備,靠我的癒合能力,演個假死應該可以脫身。”吉姆緩緩道出心中底線,目光在翻譯稿上簡單一掃,便發現諸多錯誤,嘆一口氣,動筆修改謄抄起來,還不忘叮囑白陽趁天亮抓緊時間看書。
當夜黑人靜之時,三人爬進地下室,發送情報換來晚餐。正要睡覺之際,卻不想電報機指示燈閃爍,服務中心竟是有信息傳來。三人手忙腳亂的準備紙筆,轉譯加翻譯,勉強讀懂之後,卻是大喜過望。對面居然依照發送過去的情報,給出了應對的建議,不僅道理分析清楚,而且計劃簡單可行。
首先貧民窟內勢力範圍固化並不利於可以增長實力的吉姆發展壯大勢力。其次這場碰頭會議的基礎有兩個,在共同的和平願望之外,還有幾股勢力之間達成的默契。
既然和平願望沒辦法改變,所以只要破壞幾股勢力之間的信任就好,而本就十分脆弱的東西,破壞起來也十分容易,只要摸黑在兩股勢力交界處鬧事即可。
這樣一來,最好的結果是讓談判泡湯。次之是幾位老大貌合神離,免去小蝦米們被一鍋的可能,並勉強達成一個沒人在乎的口頭停戰協議。再次就請吉姆出頭,訂立一個以單打獨鬥爲基礎的談判辦法,滿足大家願望的同時,也可以爲日後擴張留下道路。最糟糕的局面就是調撥行動屁用沒有,就請吉姆同學自求多福了。
吉姆暗暗點頭的同時,卻對最後的‘同學’一詞大皺眉頭,也不多浪費時間,一把雪團糊在犯困的小山臉上:“有事做,我們一起去。”
三人換上黑衣,帶好武器,依照建議來到老瞎子與另一股勢力交界處的某個小據點。確定裡面的人睡熟之後,摸進去刀叉眼窩,無聲無息之間將兩個漢子殺死,接着小山搬起石頭,砸爛頭顱避免整齊的傷口暴露出刀具。
“收拾乾淨痕跡,去南邊再來一次,就回去睡覺。”吉姆壓低聲音道。雖然剛剛結束兩條性命,但這個貧民窟內死亡太過常見,且既不是第一次也不違反教義,根本無法在心中激起什麼波瀾。
“收拾什麼痕跡啊?”小山憨憨的問。
“笨蛋,小點聲!”白陽低聲呵斥一句。接着轉頭問道:“要不要留下記號,比如‘叛徒受死’之類的。”
“好辦法!就寫這個,記得用血。”吉姆單頭,接着對小山吩咐道:“把衣服和鞋都扒光,穿着那雙鞋沾些血,在屋子裡走兩圈,然後出門向對面走幾步。”
死人很尋常的情況下,重要的是不能暴露身份,而最大的問題就是腳印,只要掩蓋住這一點,老瞎子即使懷疑有人調撥,也找不到三人頭上。
如此這番折騰一陣,三人橫穿整個貧民窟,來到另外兩股勢力之間,這次沒有留下血書也沒有搶衣服,以免產生不必要的懷疑。吉姆本想切下腦袋增強激怒效果,小山卻嚷嚷着犯困想睡覺,無奈之下,只好草草收場,返回地下室,換去沾血的外衣睡下。
次日,這兩起兇案並沒有引起什麼重視,畢竟太過常見,只是老瞎子這邊與‘鄰居’大吵一架後差點火拼起來,成爲熱議的話題。而當來個信使再次拜訪的時候,吉姆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微笑着將二人請進房內,並表達了願意參加的意思。
二人面面相覷,在貧民窟中間區域‘拜訪’了諸多新人,還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小兄弟能有如此眼光與決斷,真不簡單,若是老哥年輕二十歲,一定跟着您混了。”
“哪裡哪裡,只是小弟昨夜想了一宿,終於想得明白,這片地界終究還是幾位老大哥說了算。”吉姆回憶老嬤嬤見到牧師大人時候的表情,努力擺出笑容,卻感覺腮幫子陣陣抽筋兒。“中間這片只是油水少了些,幾位老大哥看不上,才賞給我們。但我們也不能不識擡舉,所以我決定,今後這三條街的保護費,上供給老瞎子大人一半,這點小小誠意,還希望二位代爲傳達。”
二人再次面面相覷,似乎真的意識到吉姆不是簡單人物,帶着幾分客氣的應承下來,臨走時再次提醒會面的時間地點:三天後貧民窟西邊小樹林。
吉姆再次安心三分,小樹林這種環境下,幾位老大聯合起來算計雜魚這種最糟糕的可能性更低了。
晚上三人換個勢力繼續作案,但並不順利,目標似乎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老混混,睡覺時也帶着七分警惕。吉姆下刀的瞬間被對方抱住腰腹,頂在土牆上,差點閉過氣去,刀也掉落在地。爲了不暴露,又因爲經驗不足,吉姆舍了脖子,而是立刻捂住對方嘴巴。而對方反應也不慢,知道吉姆有同夥在,也捂住吉姆的嘴巴,並在黑暗中翻滾起來,讓人分不清敵友無從幫忙。
不過可惜這個小算盤落空,白陽當機立斷,對着黑黢黢的一團不斷抽砍,拉出淺而長的傷口,直到二人不動爲止。
“做得好!”吉姆喘息着讚道。“只是可惜了這身衣服。”
“縫補一下沒事的。”白陽聲音顫抖,顯然也十分激動與後怕,恨恨的踢了仍舊傻站着的小山一腳,“把這死鬼搬開!”
小山這纔回神,依言拎起不知是昏迷還是死了的目標,手起刀落,砍下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