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凝構物測試的諸多閒人開始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靠譜或不靠譜的想法紛紛出爐,焦明一邊聽着一邊與伊思確認些細節。最終綜合大家的想法,暫定兩個方向。
首先是配合鱷魚領魔法研究院的輕重工業生產線設計與改進,畢竟做出鋼鐵樣品件再回爐熔改,週期太長。而這樣一來,卻是比特羅領的魔法研究還先進半步,那邊只有幾個兼職的土系七壞,凝構物的特性也很普通。
其次是生產方面,包括剛擴建的紡織作坊,還有圖紙上的其餘輕工業工廠與混凝土攪拌站皆劃入其名下。也算是最大程度激發伊思的工作熱情,畢竟從另外兩地的生產經驗看,爲免耽誤生產進度,許多耗損嚴重的部件還是採用凝構物爲好,不必三五日便停產拆機更換一次。
至此,加上自帶的商船隊運輸業務,伊思女士成爲領地內唯一商業公司的總裁,名副其實的第二號人物。再考慮到其八環的個人實力與王國內的人脈關係,於焦明這小小男爵領地內,客氣一點說是喧賓奪主尾大不掉,惡毒一些說是鳩佔鵲巢也不爲過。
但焦明卻是絲毫也不擔心,這男爵領地不過是矇騙而來,全仗國王的一紙文書,根基並不牢非久留之地。畢竟工業計劃成敗與否,都可能稀裡糊塗被收回領地踢出國門。若是僥倖站穩腳跟,伊思女士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會是最可靠的盟友,再綁得緊一些即使導致領地內一部分力量不受控制也可以接受。
事情就此定下,接下來幾天裡,伊思女士高高興興志得意滿的開始自己的廠長職業生涯。且看其對生產經營各個環節都想插一手的樣子,焦明亦很滿意,慶幸手上的雜事再輕三分的同時卻總有一種既視感,琢磨良久纔想起爺爺家的大黃狗到了新地方便四處撒尿標記的情景,憋笑之餘自不會漏出半字。
而隨着伊思女士對紡織作坊運營的親身參與,再時不時與焦明請教一二,結合當初在鱷魚領和特羅領參觀所見,對作坊的諸多方面都有了深入的理解。那麼自然而然的,更加認爲《工業報》上文章過分誇大。
“怎麼辦?”又是一天早晨,領主府頂層大書房內,伊思女士憤憤地將報紙摔在桌子上,對着焦明問道,“我們總不能看着他們就這樣瞎說,一兩年後定然達不到這些許諾,我們改革派豈不成了魔法貴族中的笑話。”
“我們前天寄過去的文章和信函皆是石沉大海,還能如何?”焦明聳聳肩,雖然沒有辦法,卻也不像伊思那般焦急。只因與王國內的魔法貴族家族沒有接觸,被指摘也沒有實感,輕易便可當做耳旁風。“把你送去清水城,挨家挨戶的拜訪遊說?”
“這……恐怕無用”伊思猶豫片刻,還是搖搖頭。這大半年的時間裡,先是遊說各大家族參與進改革派,直至爲報紙上的文章虛實的尺度問題而與那些改革派貴族決策圈有過討論與爭執,雖然短暫取得了勝利卻最終因此被踢出圈。一幕幕自己費盡口舌,對方或油鹽不進、或閉目塞聽的場景,扔歷歷在目,伊思女士如何不對‘遊說’這種辦法心灰意懶。
焦明拿過報紙,在蝶噠的幫助下細細看了一遍氣到伊思的這篇伯爾爵士的文章,開口道:“我覺得吧,這件事情我們還是沒找對方法。報紙上顯然是虛假宣傳,你我看得明白,支持或是默許的那些人也不瞎,所產生的壞處亦不會預料不到。在此前提下思考,他們仍舊這樣幹,該是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伊思女士接話道:“我也想到過此節,理由不外乎利益驅動和政令時限兩方面。而據我瞭解,國王的態度仍舊十分曖昧,並未有任何禁止興建工廠的傾向。而利益的話,難道是藉機給自家的東西做廣告?”
焦明搖搖頭,並不認可廣告這個有些搞笑的答案。“一定有其他理由。正好你也初步掌管了作坊的生產,不如放半天假回清水城逛一逛,順便拜訪那些小姐妹,打聽改革派最新的情況,我們一起分析。”
“你不瞭解就別亂指揮。”伊思女士卻是沒好氣的拒絕,解釋道:“那些小姐妹能知道個屁,只會比較穿着飾品順便議論短長。等通過她們得到情報,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那老姐妹呢?”焦明不死心。
“能夠有資格管理家族事務的,皆是精明之輩,想隱瞞的東西就絕對不會被套取出來。”伊思搖搖頭。
“也就是說,每天收到這點信息就是極限了?”焦明拍拍桌角的一疊紙張。
“偷着樂吧,家裡面已經有人質疑我與你共享情報這一點。若不是我積年的貢獻與實力的支撐,這幾張紙你都看不到。”
焦明撇撇嘴,這點東西,與當初埃文每天提供的一大厚摞情報文件根本沒法比。
“那麼這次就純粹當做放假好了。這人就好像是彈簧,壓得久了就會產生塑性變形,不能提供應有的彈力。考慮到你的知識水平該是聽不懂的,但不要緊,只要明白休息很重要就對了。”特意說些自己也不懂的詞彙,只爲忽悠暈伊思,待拍開飛擲來的筆,焦明繼續道:“今天你就回清水城,召集小姐妹們聚一聚,吃喝玩樂順便吹吹牛嗶,刷刷優越感。心情愉快之後再回來做事,效率更高。”
“我們的姐妹情誼纔沒有你說的這樣膚淺。”伊思話是反駁,卻顯然動心。
“是是是,我不懂。”焦明聳聳肩,採用欲擒故縱之法,“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去鱷魚領參與新式水泥生產線的設計,到時候可就再次忙得分不開身嘍。”
“跟姐姐我耍這一套?”伊思女士頓時微微一笑,款款邁步繞過蝶噠,靠坐在辦公桌上,“擔心我工作效率下降,不如你親自與我‘放鬆’一下,我保證下午就精力充沛地去鱷魚領給你的小情人打工。”
焦明躲開魔爪,順勢舉手投降:“與您耍小心眼是我錯了。您去哪裡就去哪裡,我絕不二話。”
“話說你這一天天的真憋得住?”伊思眉眼瞟向侍立的蝶噠與蘿花,“這麼漂亮的兩個丫頭,我都想親一口,你難道一點想法沒有?”說着,有故作無比驚訝的捂住嘴,輕聲問道:“想來你還總問我那個小丈夫的情況,你不會是喜歡男人吧?可以借給你哦,這種事我完全不介意的。”
“我的取向正常。”焦明哭笑不得地對三個面露疑色的女人鄭重發誓,然後與故意作怪的伊思許下幾個好處並將之傳送去清水城,這才擦擦額頭的冷汗。而一天的時間轉眼過去,當聽完返回的伊思女士講述一日的行程,焦明的面色漸漸凝重起來,確認道:“請將那些小姐妹的要求說清楚一點。”
正在滔滔不絕的伊思笑容不變,調侃焦明是否喜歡上了某一個,但見後者一副嚴肅的樣子,不由得拉平嘴角,問道:“怎麼了?”
“可能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焦明瞪着眼睛,甚至擺擺手讓閒雜人等散去。
侍立待命的下僕立刻離開客廳,春雨將幾個想聽新鮮的魔法戰士也被攆了出去,並對焦明問道:“似乎很重要的樣子,我能聽一聽吧?”
焦明遲疑片刻還是點點頭,加重語氣將剛剛那句話對伊思再說一遍,而後者依言將那段談話繪聲繪色的詳細描述出來。焦明確認沒有聽錯之後,卻只想搖頭感嘆,果然哪個世界都滿是聰明人,而《工業報》的浮誇文風也有了着落,甚至大人物們不以爲然的態度也有了一絲痕跡。
這羣改革派貴族居然玩起了‘入股分紅’的套路,且瘋狂到將還在圖紙上的工廠十年內的利潤都許諾了出去。而爲了拉人入股,自然要猛做宣傳,在報紙上比着誇張。那些大人物則是看得分明,大概在失望中採取了觀望態度。
之所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只因爲伊思的小姐妹們再向伊思遊說,希望能入股這邊的工廠。理由兩個,一是與伊思相熟,信得過。二是現在清水城魔法貴族家族圈子中,正在流傳的那些‘紙面工廠’看起來都有些不靠譜。
“這種情況你怎麼不早說。”焦明一拍大腿,懊喪之情溢於言表。
“你也沒問啊。”伊思不明所以一臉無辜,反口道:“而且這也沒什麼問題,常見又老套的商業手段。”
焦明再次愣住:“常見?老套?”
伊思只好解釋一番。紅山王國王室家族是土系魔法師,在聖科頌時代末期以船運復興王國,這段歷史可以說是每個王室成員必修課。而在魔法紀元初期,即使有土系凝構物的包裹保護,每次商船出海仍舊面臨巨大的沉沒風險。一次海難就會讓商會傷筋動骨,若有連續兩次,商會高層可以直接全家老小上吊自殺,省卻麻煩。
是以漸漸地,人們思索試驗出一些分擔風險的辦法:如入股合營,還有反衝風險的辦法:如對賭商船沉沒。也就是商會與貴族對賭,若船隻順利返航,商會給貴族錢,反之貴族給商會賭資,或者說保險金。
隨着魔法與造船技術的進步,海難越來越少,紅山王國王室的船隊更是已經幾十年沒有沉沒記錄。是以這些手段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卻遠沒有被遺忘。這次興建工廠之中,最初大概只是某個缺錢的中等貴族家族偶然想到,卻沒料到招攬來的入股會有如此大的收益。消息流傳開來的同時,嚐到甜頭的改革派貴族們一發不可收拾,相互攀比中變本加厲,甚至忘了工廠本身才是根基,耍起了‘圖紙工廠’這種空手套白狼的手段。
焦明搖搖頭,陷入無言,感覺自己智商受到了壓制,本以爲是給一羣未開化的猴子上一課,卻被反過來狠狠教育一番。辛辛苦苦經營工廠這條正路不走,歪門邪道卻是一點就通,撿起來就用,毫不磕絆。而轉念間,又心生懷疑,正常人格在心中呼喚。
…出來聊兩句…
…情況我知道了,有點驚喜…
…什麼意思…
…他們想不到,我也會告訴他們的,這下省事了…
…你真是個混蛋…
正常人格大罵幾句,卻得不到迴應。只好思索應對補救的辦法。
“剛剛還一驚一乍的,現在又發呆。”意思推推焦明的肩膀,“你倒是說說,這有什麼問題嗎?”
“也許在過往的某個階段,這些是很優越的風險應對手段。”焦明搖搖頭,“但現在我認爲弊大於利。”
“我卻覺得挺好。”聽明白原委的春雨女士並不贊同,拉住伊思的手,表示自己也想入股,沒多有少,靠賣力氣也行,從家裡搬糧食過來也行。伊思有些尷尬的應付幾句,注意力還集中在焦明這邊,等待解釋。
“對個人或家族來說,掙取更多的錢天經地義。而對國家的工業計劃來說,這些工廠高效運營纔是核心。雖然大部分情況下兩者高度重合,但用‘圖紙工廠’大肆斂財,卻顯然兩種目標不止是稍有偏差,而是背道而馳。”焦明看着似懂非懂的伊思,長嘆一口氣。“換句話說,我的敵人比我預想得更早出現,而且早許多。並在我的疏忽大意間,徹底侵染了我的計劃。”
“那怎麼辦?”伊思問,雖然沒有見識過亦沒有推演未來的能力,卻能感覺到這種瘋狂的情況很詭異。加上焦明也是如此重視,更是擔憂三分。
“讓我想想。”
“多久?”
“不知道。”焦明苦笑。這種世紀難題,自知非是天才的焦明覺得想一輩子也有可能,但卻是不能說出口。“實在不行也只能拋下他們單幹了。”
伊思沉默不語,春雨卻是低語一句‘大驚小怪’,然後拉着伊思出門,繼續遊說自己的入股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