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如此挑破心計，任何人都得產生瞬間的不適，莫洛亦不例外。但其餘光瞥了自家侄女一眼後，便迅速做出抉擇，羞愧坦誠道：“讓您見笑了。”
“這也是官僚體系演化的常態，怪不得你。而且實話實說，剛剛的一瞬間我也挺爽的，只是回過味來的時候就有點不舒服。你以後如果有自信讓我在某件事上一輩子都回不過味兒來，還可以使出類似手段。如果沒這個自信，平平常常就好。”
“下屬明白了。”
焦明有意敲打，但並無這方面經驗，效果如何也無法從對方臉上看出。稍作猶豫便決定揭過此事，回到正題。“有詳細方案稿嗎？”
“請您過目。”莫洛從大紙箱底部翻出一疊手稿。
簡單看過一遍，焦明點點頭。“就按這個辦。不過有兩點你考慮下加進去。一是將這個傳送盒生產廠建在薩丁城，活躍那邊就業市場，也將新移民分流過去一些。二是這個傳送盒的圖紙，全金屬是你想當然了，怕是第二天就全沒了影子。等廠房落成機牀到位，我給你出個圖，專門配合我的小型藤蔓傳送門。
另外去找伽格家族，至少當個技術主管什麼的，我可沒時間再分管一攤。”
這建議的核心目的便是給自家地盤增加稅收，且加工金屬籠的技術含量並不高，也正適合薩丁城那邊的普通人練手。至於精心設計，則是爲了採用磁性結構的空間法陣，將材料成本降低到幾個鐵幣的程度，再配合押金，這才能免去大規模‘私匿’快遞盒的行爲。而伽格作爲效忠於焦明的家族，太客氣反而離心離德，不如讓他們慢慢參與進鱷魚領的諸多事情裡面。
莫洛自然沒有異議，領命退下。門一關上，蘿花便出言辯解道：“您別在意，叔叔他原本不是這樣的人，我會提醒他的。”
“還是算了。”焦明搖搖頭。“人總是會變的，大半年前放下農活的時候，他或許聰明而淳樸。但這樣略有心機也沒什麼關係，或許更勝任現在的位置也不一定。要求一個人在中下層激烈的鬥爭中保持初心，太苛刻也基本不可能，何必徒勞。”
蘿花點點頭，不再多言。
幾天後莫洛再次堵門快遞公司總部辦公室，彙報各項工作進度的同時，也道出兩點難處。一是機牀有價無市，現在只有兩臺在維持，二是僱不到願意去薩丁城工作的中低環氣系魔法師。
焦明一聽便是頭大。第一個問題來說，機牀作爲工業母機，鱷魚領明白，胥琴人亦不會糊塗。是以機牀廠是重點攻擊目標之一，毀壞嚴重，這些天雖然全力修復，纔剛剛恢復生產不久。加上其他各個廠子的大量需求，買得到貨纔有鬼。但這件事真的不好解決，借職權之便寫條子加塞雖然可以辦到，但焦明自己都覺得這樣辦太噁心。
“淘換些二手貨如何？”
“各個廠子早已經把能找到的二手貨機牀搜刮完畢，甚至那些被破壞得不成樣子，也都勉強修繕維持使用。”
“進口渠道呢？”
“特羅領開出了天價，實在超出預算太多。紅山王國那邊倒是肯賣，但單子也要等半年以上。”
“嘿嘿，果然是大繁榮啊。”焦明感嘆一句，琢磨片刻有了想法。若是將法陣更加精心設計，在現有新圖紙的基礎上，以巴掌大的鏤空磁性鐵片爲基本單位，或許可以採用衝壓的辦法直接成型，而不是一個個的按圖紙加工。
“這事兒我再琢磨一下，三天給你個結果。找不到人又是爲何？薪水太低？”
“或許是吧，但更主要的，我覺得是人情因素。中低環氣系魔法師集中的幾個廠子，根本不放人。這邊加兩成薪水後，終於有幾個露出意向。但原單位又單獨談話，這幾位也便沒動靜了。”
“他們聊啥了？”
“這……小人不知。”莫洛略顯慚愧地回答道。
焦明也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傻問題，這位只是個沒有魔法天賦的普通人，又不是專業偷聽的情報組織成員。上層人脈方面也有障礙，畢竟離開家族多年。
“挖牆腳不行，畢業生考慮過嗎？”
“且不說時候不對。大人您是不知道，魔法學院裡的氣系分部，學員入院的時候就被瓜分完了。總不能去找初級學院的小學生吧。”
暗暗嘬牙花子，焦明確認問：“至少伽格一家沒出岔子吧？”
“伽格大人極其家族成員十分積極，甚至還讓幾個正在魔法學院上學的孩子轉投過來。但人數太少，且主要負責小型傳送門的維護，並不夠完成預計產量的郵件盒的調試工作。”
“我明白了，暫且這樣試運行吧。”焦明擺擺手，見莫洛遲疑的模樣，詢問道：“還有事兒？”
“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幾日後小人大婚，還請大人百忙之中賞光。”
“好說好說。”焦明點點頭，直接吩咐蘿花安排進日程，然後笑道：“先恭喜一聲，順便確認下，需不需要給你放幾天婚假？”
“婚假？”莫洛愣了愣，大概理解這是個什麼意思，連忙擺手婉拒，一副一心爲老闆賣命的工作狂模樣。
焦明卻也懶得分辨這是發乎真心，還是即興表演，直接給出三天並將這位中年帥哥打發。卻不想晚上的時候，便被蘿花委婉詢問，這是否是一種提醒警告。
“這當然是好事，放假三天哎。”焦明用喊冤的語氣說道。“而且我們這麼熟，你看我是那種陰陽怪氣，有事兒沒事兒就設套試探別人的傢伙嗎？”
“當然不是。”蘿花略顯慌亂的否認。接着辯解道：“可是三天不工作，就三天沒錢拿。”
“掙錢不是目的，掙錢後過上好生活纔是。”焦明隨口就端出一碗雞湯敷衍過去，連設計傳送盒法陣的筆都沒有頓住。至於帶薪休假這種搞笑且禍患無窮的東西，是萬萬不會提起的。
“對於莫洛族叔來說，工作賺錢纔是一切的根本。”
焦明沉吟一聲，稍稍代入便也大概理解了莫洛的處境。幾十年來，因沒有魔法天賦而脫離家族獨自務農，這裡面必然發生過許多不愉快。現在有了翻身的機會，難免爆發出異常的積極性。再考慮到此方世界幾乎沒有放假的概念，也難怪如此。
“算了，我懶得斟酌這些。明天你去和他開誠佈公的談，講清楚我們關心員工婚姻幸福，且不想累死他的態度……”一邊說話，焦明一邊用空間裂縫輕車熟路的將鐵片鏤空成型，並激活空間法陣。“至於婚假什麼的，讓他自己決定吧。”
話音剛落，隨着一聲清脆的爆響，鐵片被扭曲狂亂的空間揉捏，一半扭曲壓縮成團，一半分解碎裂成渣，順帶桌子的一角也遭了秧。焦明對此早有預料，只是撇撇嘴琢磨法陣崩潰的過程
蘿花恭敬應是，轉身去角落拿過簸箕笤掃，收拾地上的殘片。恰此時，敲門聲響起，同時外面傳來灼杉詢問的聲音。
暗道一句‘還算快’，焦明也懶得收拾桌子，親自去將灼杉迎進門來。簡單客套寒暄之後落座，焦明便直入主題，詢問招不到氣系魔法師的狀況。
若是換做別人，這自然有些突兀失禮。但二人本就熟悉，且既有一層師徒名分更有一種知遇之恩，如此反而顯得親近。另外灼杉作爲鱷魚領本土氣系魔法師的總頭目，在這方面自然知曉，也算是問對了人。
灼杉則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這事兒說穿了也沒什麼。根子就是氣系魔法師太過稀少。長藤鎮的諸多工廠爲了應對挖牆腳，便也暗中許諾提薪或其他福利。至於焦明所擔心的‘威脅控制’一類，雖然不能說絕對沒有，卻也不佔主流。
焦明又詢問了更多細節情況，恍然想起大半年前冰蓮與自己曾經提起類似的情況。具體便是抱怨薩丁城的發展，在人才方面完全被長藤鎮擠壓，並尋求切實可行且有效的挖牆腳之法。
“這事兒，你可有什麼法子？”
“與廠子素有怨隙的，我倒是可以勸勸，有九成把握。但這也不過是五六個人而已，畢竟您也知道，大家對我們氣系魔法師還是很‘特殊照顧’的。”
焦明想了想，搖頭道：“甭費這勁兒了，有功夫多修煉氣系魔法。我看你這進度，有點慢了啊。是不是被優越生活腐蝕了鬥志？”
“讓您見笑了。主要是上次長藤鎮大亂的時候，和一個胥琴人氣系魔法師‘較勁’了一下，有點傷。”
這理由夠充分，焦明叮囑安慰幾句，又解答了幾個魔法上的疑惑，這纔將人送走。且由這番師徒式的談話，心中卻也是想到了向艾米麗師傅尋求答案的辦法。由簡單衝壓件兒構成法陣，比預想中還要困難。
而在這之前，或許還應該和瘋子人格簡單聊聊，萬一有所啓發。與蘿花簡單交代幾句，焦明便沉入心靈內景，一腳將瘋子人格的紙盒外觀皮膚踢開。
“幹什麼幹什麼，要死啊！敲門會不會？”
紙盒浮上半空，開口對着正常人格焦明，裡面卻是空無一物。事實上在這個心靈內景中，一切皆是靈魂自己的幻想，大抵如同遊戲的建模。盒子也好，大門也罷，以及焦明自己的本體形象，並無實質性的差別。
“兩個懸賞問題。”
“說來聽聽。”瘋子人格語氣略微上揚，沒皮沒臉的不計前嫌。
焦明簡單講述情況，瘋子人格聽罷，紙盒關閉旋轉一陣變成老式衣櫃，然後開出五張點卡的價碼。
“這麼便宜。”
“我也只有思路，沒有辦法。”
“成交。另外你今天狀態似乎不錯？”
“剛琢磨出一個有趣兒的玩法，靈魂上的，自娛自樂挺有效。五十張點卡告訴你。”
“沒興趣。”焦明搖搖頭，同時終於認出眼前老式衣櫃正是爺爺家的舊擺設，六七歲時捉迷藏經常躲在這裡面。而想起這些，記憶翻涌，當年那種熟悉的味道便鑽入鼻子。細細分辨，正是舊衣服、樟腦丸與淡淡汗味的混合。
“切，沒見識的小氣鬼，我告訴你，這玩兒法可不簡單。現在五十張點卡你可是佔了大便宜，等以後更進一步，五百張都不告訴你。而且等悶葫蘆出來，你們兩個競價起來，還會更高。”
“看你恢復常態我就放心了，進入正題吧。”焦明說着手一揮，側面漫漫白霧凝結出一塊幕布，內中則是刑虐記憶的片段，正是將瘋子人格徹底搞崩潰的內臟實驗部分。
瘋子人格立刻服軟。“大家自己人，有話好說，別讓我想起這段兒。咳咳……那麼先說說挖牆腳的問題。”
接下來便是兩個人格之間的對話，換個角度來說，也算是自言自語。而解決問題的思路的核心，卻是大大出乎正常人格焦明預料的一個概念：自由。
按照瘋子人格的說法。
一個人於某種個團體的相對自由度，便決定了這個人需不需要遵守這個團體所共同遵守的規則。小到父母之言，擴展到行業或區域的‘潛規則’，再大到國法，皆是如此。更進一步，可以脫離人類社會而生存，那麼也根本不用顧忌人類社會中的一切規則束縛。
簡單舉例。
如果能輕鬆轉行或跳槽，開始一段新生活。對於一些只有臉蛋身材的小演員來說，那些公司小頭目或是經紀人導演的潛規則，豈不全都是狗屎。不開心，老子拍拍屁股走人就是。如果可以輕鬆逃去國外，貪污受賄殺人放火也都不是問題，當然應付追捕或遣返會麻煩一點。如果能夠肉身飛入太空遨遊星海，在人類社會犯下滔天大罪又怎樣？有本事發射宇宙飛船來柯伊伯帶追我啊。
而這種道理的反向應用，就是降低人相對於一個團體的自由度，便可以對其加諸相應程度的‘潛規則’或‘暗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