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簡單睡衣的蝶噠顯露出妖嬈成熟的身段,揉了揉雙眼,翻譯道。“兩年之約已到,明日正午,來安歇鍾鐘樓之下交接。”
“被認出來了?一定是逛學院的時候,應該小心些纔對。”冰蓮皺眉抱怨,接着又懷疑起來:“不過如此鬼祟,你覺得這是幾位老傢伙的委託交接人,還是知道情況企圖矇混的騙子。”
“這還不簡單,就當是假冒的,然後放他鴿子。”焦明輕鬆道。但話是這樣說,他心中也明白問題所在,既然信被送上門,顯然是被跟蹤到家。這個麻煩似乎沒那麼容易擺脫。以及更重要的問題,如何瞞過沉默者人格,白天可是被偷窺的時候。
“太草率了吧?”
“開玩笑的。”
次日清晨,旅館住客可謂傾巢而出奔赴考場。大教堂門口頓時人山人海,全是陪考的家長和親人。顯而易見,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是任何世界的父母都共有的心願。
焦明環顧四周,這些家長的狀態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家鄉每年中考和高考的考場外,也大抵如是。正如此想着,又看到了一幕小插曲。
一個老太太帶着一個胖小子被攔在門口,似乎是遲到的原因不能進入。而老太太也很果決,撒潑起來,哭天搶地可憐至極。周圍家長或是出於同情,或是不想讓這份吵鬧影響自家孩子考試,很快站在老太太一邊,勸門衛通融一二。
如此折騰了幾分鐘,那個遲到的讓遲到一刻鐘的胖小子還是被放了進去。焦明嘿嘿一笑,既視感更爲強烈起來。
待中午時分,第一科考試結束,所有孩子魚貫而出。但表情上,卻有着天差地別的不同。有些孩子臉上掩飾不住的喜色,另一部分則愁眉苦臉沮喪之極。各自找到親屬低聲敘話。
這本也是尋常之事,但瑟瑞老爺子的臉色卻是迅速黑了下來,彷彿可以凝出霜來。部分家長亦然,看周圍其他人更彷彿是看待不同戴天的仇人。
焦明就站在瑟瑞不遠處,對於部分家長的反應大感奇怪。而蝶噠的適時解釋道:“稟告大人,有些孩子大概是太過興奮,沒有控制好音量。說出考題一樣,一定滿分之類的話。”
“臥槽!”焦明倒吸一口涼氣。浮空一米視線掃過全場大,致估算喜悅和沮喪的比例,足有七三開,頓時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如此大規模的泄題,絕難善後。
卻說瑟瑞這邊,安耐情緒待小兒子克菲斯出來。見其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一沉,卻還是問出俗套的一句話:“考得怎樣?”
“我不知道。”克菲斯緩緩搖頭。
“這算什麼回答!?”瑟瑞不滿斥聲。
克菲斯便將考場見聞簡單描述。“房間內三四名考生,大多數人運筆如飛,洋洋得意,一半時間就停筆發呆,幾乎沒有檢查。答題答得抓耳撓腮額頭冒汗者——包括我在內,不出一手之數。”
“題目難嗎?”
“個人之見,不好評論。不過我勉強有檢查一遍的時間。或許有幾分驕傲自滿,但我還是想說。即使神恩城多有天才能人,可若說我的程度在隨便三十人中排倒數五六。我難以接受。”
說道最後幾個字,克菲斯已經有幾分哽咽,好在及時咬牙控制住情緒。十幾年辛苦讀書一朝化爲泡影的衝擊,對於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來說還是太過沉重。克菲斯已經算是能抗的,周圍遠遠近近哭哭啼啼者不在少數。
瑟瑞見多識廣,當然明白自己寄予厚望的小兒子水平如何。對於泄題一事算是徹底相信,心中思緒因此紛亂,表情更是變幻不定。最終眼神堅定下來,冷厲如刀的盯着考場大教堂,一字一頓的說道:
“事情沒那麼簡單。”
克菲斯卻是搖搖頭,意興闌珊道:“我們回家吧,後面的三科已經沒有意義了。”
即使沒有蝶噠翻譯,焦明也大致猜得到父子二人在說些什麼,不由擔心起青芽這小丫頭。卻不成想,只看到小姑娘很歡快的走了出大門,到了近處看見瑟瑞老爺子陰沉如水的臉,這才收住蹦跳的步伐和嘴角的笑意。來到焦明身側躲好,偷眼打量低氣壓中心的瑟瑞父子。
“考得怎樣?題目難嗎?”焦明也問。
“太難了,我幾乎交的白卷。”
“那還笑得出來?”
“旁邊有個小弟弟被收卷鈴聲嚇得尿了褲子,還有一個出考場就大哭不敢出大門。我就覺得自己還好啦。”
焦明呆了呆,然後搖頭苦笑。對於本就不抱希望的人,泄題什麼的,確實無所謂。但爲免被周圍家長列爲仇恨目標,還是訓斥道:“幸災樂禍是不對的。”
“是的。我知道了。”青芽恭敬回答。
冰蓮則是指了指旁側:“看這老爺子不大冷靜的樣子,若是鬧出什麼事情來可不好,我們要不要勸一勸?”
“怎麼勸?敢露出一點‘息事寧人’的意思,這倔老頭必然直接翻臉。好像對待前天的司機一樣逼我們跪地禱告祈饒算是好的。但有萬一,濺身上血很難洗,我們躲遠點便是。”
“好無情哎。多少也算是熟人。”
“我對宗教人士一向沒什麼好感,不虔誠的是騙子,虔誠的是瘋子。不如考慮些實際點的東西,將此事引以爲戒。回去就明確立法,敢在我們鱷魚領的重要考試中動手腳,必須死刑打底。”
“這倒是。”冰蓮點點頭,思路被岔開。不過很快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擡頭看着太陽,低聲道:“快正午了哎。”
焦明嘆口氣,自然知道冰蓮在暗示昨晚的紙條邀約,扭頭看向安歇鍾鐘樓方向。“是啊。不如去那邊溜達溜達,順便解決午飯問題。”
一行人先是在鐘樓附近找了個飯館,簡單解決午餐問題,順便完成對地形的觀察。接着送青芽回去考場大教堂等待下午的考試,焦明三人來到約定地點等待。
沒多久,一個穿着尋常教徒服侍的人如約出現。焦明看着眼熟,在蝶噠的提醒下記起此人的名字:威罕摩,那所平民牧師學院裡一個不起眼的火系導師。如此說來,確實是昨天逛學院的時候太大意了。
“他提起兩年之約,還有淡淡威脅,說那東西是學校的財產,您不能私藏自用之類。”蝶噠翻譯道。且她深知焦明腦子人格分裂的狀況,遣詞用句儘量避免泄露情報。
焦明卻是撇撇嘴。這些‘說法’和三老可不大一致。基本可以確定,那幾個老傢伙到死都沒有找到可信的接班人,算是死不瞑目。而這貨,多半是隻知道些皮毛情報就出來碰碰運氣的投機者。
…看來你拿了人家的寶物?我還奇怪你昨天去那個破學院做什麼,難道有關…
…只是受人委託保管點東西。至於寶物不寶物,你且看看就知道了…
話是這樣說,焦明心中亦是一陣忐忑擔憂。這個學習機並非獨一份兒,按照‘使用說明書’中的介紹,伊扶森神權國建國時的八所牧師學院全有,且至今至少五個還在使用。換句話說,大部分科班出身的牧師都知道此事。想瞞過沉默者人格可不容易,唯一的可能就是打消其興趣。
“告訴他當然可以,但拿信物出來。”焦明笑道。
威罕摩眨巴兩下眼睛,怒道:“你在詐我!根本沒有信物。”
“借錢要打欠條,託人保管東西當然也需要信物。否則給錯人怎麼辦?惡意訛詐怎麼辦?”
“這……”
焦明見對方遲疑,已經知曉答案。“好吧,不逗你了。幾個老傢伙確實沒給信物。我也猜得出來,你是蒙人的。不過無所謂,爲免麻煩,這東西就給你好了。”
說着,焦明直接將金屬圓球拋給對方。
威罕摩將小球抓在手中打量,萬萬沒想到是這麼個不起眼的東西。有點懵,下意識脫口問出。“這什麼?”然後立刻意識到露怯,哪有委託人不知道委託物品的道理,雖極力掩飾可爲時已晚。
焦明聳聳肩,實話實說,卻沒有全說。“我本猜測這是某件寶物的線索。因爲其內延伸出許多細絲一般的空間通道,可惜因爲黑暗三日,這些通道已經消散了。當然猜測只是猜測,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東西是啥。前年相處幾天而已,老校長三人沒道理對我信任到交底的程度。而且他們還交代過,若他們死了,這東西隨我處置。”
“你耍我?”威罕摩還是不信。畢竟正常人智商就會懷疑焦明拿隨便一個什麼東西糊弄。
“信不信由你。”焦明撇撇嘴,將小球反向傳送回手中。“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不如你回去和背後的老闆再確認一下,看你也所知有限,這樣省得大家浪費時間。第二,就此當做我們雙方沒見過,即使這玩意成了死檔,現任校長也比你更有資格作爲繼承委託的人。”
威罕摩的表情一陣變幻,心中猶豫不定。他確實並非受到老校長的臨終委託,只昨日見到焦明便起了心思。且已經暗中轉投其他派系,還並未上報,只期望事成之後再去邀功。這纔是‘成有功,敗無過’的局面。卻不想被焦明點破,尷尬當場。
可最終,他還是說服自己抓住機會。誘騙失敗,索性用強。東西難辨真假,把人帶回去也一樣。所以溝通火系魔法媒介,催動衣兜內的藥劑反應並腐化瓶口木塞。這其中是火系魔法加持的強效昏迷藥劑,即使是七環水系魔法戰士也得躺半小時。如此一來,便可以將這個功勞拿穩。
不過這顯然是徒勞。冰蓮不僅是七環,更是經過化學知識洗禮的火系魔法師。只是瞬間便發覺異常,挑挑眉毛,不動聲色的將空氣中的有毒成分化解。
威罕摩一愣,目光落在冰蓮身上。咬了咬牙又抽抽嘴角,終於還是沒敢繼續耍手段。一字一頓道:“告辭!”說罷轉身就走。
“咦,這麼幹脆?”焦明詫異。
“當然不是。”冰蓮笑道,一臉邀功請賞的模樣。“他放毒被我解掉,自然不敢在這麼近的距離和水系七環魔法戰士打。”
焦明恍然,用玩笑和情話的語氣道:“那就多謝夫人出手相救了。”
“你知道就好。”冰蓮也樂得配合,嬌聲迴應。不過這份笑意轉瞬即逝,冰蓮眉頭皺成一個大疙瘩,擡眼望向神恩城中心方向。
“怎麼了?”
“不太確定,很糟糕的感覺。”頓了頓,冰蓮臉色變得更爲難看,急聲道:“是第五魔法媒介的大範圍波動。你們趕緊控制心神,就是那種掙脫靈魂交流的感覺,不要想秘密的事情。”
焦明雖然搞不清狀況,還是依言而行。“青芽那丫頭怎麼辦?”
“她知道的不多,應該問題不大。”冰蓮也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三個人就這樣靠在牆角,閉目皺眉,緊守心神。余光中看着一切如常的街景,只覺得無比的怪異。
足足過了五分鐘,冰蓮才揮揮手。“波動消失,應該沒事了。”
“具體怎麼回事。”
冰蓮想了想,緩緩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可以確定不是好事。而且這應該是第二次感覺到。上次沒大注意,隱約間無法確定。這一次卻感覺很明顯。”
“不論怎樣,過去了就好。我們回吧。”相處多年,焦明立刻察覺愛人有所保留,立刻意識到現在處於沉默者人格的監視狀態,有些事情不便多說。只是點點頭,默契傳達出一個含義:晚上再聊。
而沉默者人格這邊,已經被金屬圓球吸引注意,並沒有察覺夫妻二人的小小眼神交流。正所謂‘爛船也有三斤’,伊扶森神權國傳承幾百年,有些寶貝並不奇怪。就比如最初的銀色圓環,就被神權國奉爲神物。此時有又一個寶貝的線索在手,不去探究一下豈能甘心,萬一是堪比銀色圓環的東西呢。
可控制着手掌摩挲一陣,還是沒能從金屬圓球上找出額外線索。直到返回考場大教堂,沉默者人格終於沒了耐心,索性用空間裂縫將小球剖切開來,居然有所發現:小球內側又凹凸,似乎是文字。
…有進展了,看看你手中的東西…
…怎麼?…
經此提醒,焦明才意識到右手已經失控了一路,臉色微黑。可看到了手上的小球碎片,臉色更黑幾分。碎片內側居然刻有文字。
…我對這個很有興趣,希望你不要做出不理智的舉動…
…怎麼會…
焦明抽抽嘴角,如此回覆。
…破譯文字的任務,我出來委託蝶噠?或是你代勞一下…
“蝶噠,你看看這個。”焦明說道。心中已經猜到前因後果,不由暗道厲害。老校長三個狐狸就是篤定尋寶者不敢毀壞金屬小球,這才如此設計,可謂煞費苦心。但此時對於自己來說,弄這麼一出,豈不是給人添麻煩。
而真正苦惱的,卻是蝶噠,掃過一眼便確定是謎語。找到謎底不難,可不論是否破解謎語,似乎都要得罪一個人格。雖然身處寒冬,額頭卻是微微見汗。
卻說瑟瑞老爺子這邊,和小兒子克菲斯一起味同嚼蠟的吃過午飯,又安慰了幾句便將之送回考場。心中已經有了定論:神一定是公正無私的沒錯,所以是有惡人在其中作梗,干擾了這一次神聖的考試。
接着直接找上主管此次大考的大主教:利奇科爾。如果非要定個職位,大致相當於國家教育喵部的副喵部長級別。
不過這種大人物豈是說見就見,即使瑟瑞老爺子拿出強硬姿態,強調問題的嚴重性,還是被一個七環的文職牧師攔下。無奈之下,老爺子只能對着這個敷衍態度十分明顯的文職人員將考試泄題一事說明。
另一邊,自然是用官腔打太極。‘情況我們已經瞭解到了’,‘一定積極調研查證’,‘很快就會有公正嚴明的結果’,‘請你回去耐心等待,相信我們的辦公能力’一套組合拳吃下來,老爺子迷迷糊糊的已經站到了門外。眨巴兩下眼睛,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不滿意卻又無可奈何,老爺子琢磨片刻,以八環水系魔法戰士的速度直奔平民牧師學院,去找老同學契德恩特校長。
契德恩特校長起初聽聞有事相求還挺高興。事實上,昨天的會面便有一種意猶未盡之感。本以爲瑟瑞是求上門來,可以拿捏一番,壓出油水自然好,最不濟也是個人情。可沒想到瑟瑞真是純粹敘舊而來。這失落感大抵如同沒有攬到客戶的街頭流螢對着路人背影暗罵陽痿。
不過在聽了具體情況後,契德恩特校長卻是暗暗苦笑,這種程度的麻煩,完全不是自己可以伸手進去的。也只能用官腔敷衍一番,禮貌送客。
畢竟牽扯小兒子的前途,即便兩招無效,瑟瑞老爺子仍舊不放棄。考慮一番,咬咬牙跑回考場外,集結其他沒有購買答案的家長,以整齊靜坐加橫幅的形式造出聲勢,希望引起高層重視。
而泄題一事已經人盡皆知,沒有買到答案的家長自然不滿,積極參與。買到答案的家長中,也有聰明人意識到買答案的人數太多,答案已經沒有意義。便也參與進來。
下午的考試開始沒多久,考場外的大街上已經整整齊齊安安靜靜坐了幾千人,諸多大大小小的橫幅用鮮血寫着一個單詞:泄題。
返回的焦明等人正看到這一幕。驚訝得忘了沉默者人格執意尋寶這間麻煩事。嘿嘿笑了幾聲,對冰蓮問道:“你猜會不會武力鎮壓?人頭滾滾的那種。”
“泄題這種醜事鬧成這個樣子,統治階層必然也很頭疼。”頓了頓,卻又苦笑搖頭。“不過考慮到宗教的特殊性,誰知道這些瘋子會怎麼樣?我只能肯定一點,鱷魚領不會。”
“你該加個限定,只是你活着的時候鱷魚領不會這樣。按我家鄉的經驗,國家窮途末路之時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別說這麼喪氣的話。”
靜坐持續到黃昏時分,神權國高層終於出面安撫,發言人正是負責此次大考的利奇科爾大主教。而宣講的內容大致有三。
首先決定今日兩科考試作廢,明天使用備用考卷,後天重新考試今天泄題的兩科。緊接着出乎所有人預料,居然宣佈已經對於泄題案一查到底,水落石出。是幾個負責操縱新設備印刷試卷的王國聯合非信徒胡作非爲,且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最後則是一些感謝所有人合作和信任的官樣廢話,和歡迎和鼓勵所有人舉報作弊泄題等線索,爲神的事業貢獻力量。
人羣先是面面相覷,然後議論紛紛,雖然有人質疑備用考卷的安全性,但大部分人還是漸漸散去。
當夜臨睡前,焦明抱着冰蓮,緩緩開口詢問正午時分的所謂‘第五魔法媒介大範圍波動’。
“其他兩個不在?”
“晚上睡覺的時候不偷窺是合約的一部分。”
“其實去年在地下世界灰石城的時候,我便隱約有所感覺。今次再一次,我可以確定,這是一種第五魔法媒介的應用方式。效果就是大範圍的靈魂交流,搜尋記憶來調查事情。應該是神權國高層的壓箱底秘技。”
“泄題一案這麼快有結果,會不會就是因爲這個?”
“我無法確定。”冰蓮搖搖頭。“若真是如此,我卻有種小題大做的感覺。你可能感覺不到,我卻能對比出差距。在第五魔法媒介的運用上,如果我是一環,對方已經是九環之上。實話實說,這種弱小的感覺可不是好的體驗。”
“三系天賦夠牛嗶了,你就不要想着樣樣精通。”焦明笑着安慰一句,接着話題一轉:“關於尋寶這件事,你別幫腔,我不想找出那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