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走

十八歲的喬茉睜開雙眸,太陽剛好已經升起,透過窗戶溫柔地親吻着她年輕貌美的臉,她慵懶地坐起來,沒有睡好有點煩躁。

靜坐沒多久,她便快速起牀,草草洗漱,精心捯飭起來,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其實自己五官很精緻,眉毛天生很有型,不需要修刮。眼睛又大又亮,皮膚白淨,白裡透紅,右嘴角一顆痣很俏皮。別人都說她這顆痣是福痣——吃喝不愁。

喬茉朝臉上輕輕敷了點cc霜,點了一點脣膏,整張臉更加生動,這纔是真正的自己呀。

可是這妝容跟自己的髮型不相符,跟衣服不搭

,喬茉又一頓神操作,轉眼風格大變。

然後匆匆忙忙將自己的儲蓄、衣物、生活用品塞進心愛的香檳色行李箱,跨出了家門,在關上門的那一刻,目光一一掃過這個給了她無數溫暖的家,迷茫、絕望地定格在客廳沙發後面牆上那張全家福上。爺爺、奶奶慈眉善目,父親一臉祥和,母親沉靜端莊,弟妹活潑可愛,自己滿臉幸福。

喬茉的眼淚像噴涌的洪水,滔滔不絕,她把哭泣生生地壓抑成靜音,雖然留戀萬分,可是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吶喊:必須走,否則無法原諒自己。

離開的計劃,她兩週前就定下來了,可是這兩週,她卻一直猶豫,她只知道想離開,可是去哪裡,她是茫然的,她只有一個念頭:也許離開這裡,就不難過了吧。

往事一幕幕揪着她的心:

小小的喬茉有一次陪母親在樓下散步,半明半暗的路上突然橫衝過來一隻小狗,喬茉嚇得頭皮發麻,胸腔似乎裝不下自己的小心臟,撲通撲通似乎要跳出來,嘴裡發出淒厲的尖叫“啊——啊”。

那一夜,喬茉一直髮燒,昏迷,而母親焦急地抱着她,不敢用退燒藥,一遍又一遍地用溫水擦拭着她滾燙的小身軀。

半夜實在困極了,母親便用保鮮袋裝着冷水,一手拎着,放在喬茉的小額頭,清晨退燒的喬茉睜開亮亮的大眼睛,只見母親還一手提着水袋眯盹,另一隻手緊緊握着喬茉的小手,那握着的餘溫,彷彿還在。

多少次,母親牽着自己的小手去買菜,去逛街,那時雖然自己的小手有點累,可是她享受這樣的感覺,母親的手厚實軟和,母親高挑溫柔。

母親特別擅長講故事,每講完一個故事就會自己編一個問題來考她,而聰穎的她總是忽閃着靈動的大眼睛,像個小大人準確地回答,母親總是激動地親她小臉頰,被親的那種甜蜜宛在,母親欣賞喜悅的目光一直被喬茉珍藏。

夏夜停電,喬茉熱得睡不着,母親輕輕地搖着鵝毛扇,邊搖邊哼着“小寶貝,睡覺覺......”,喬茉睡得越來越安穩,母親則一晚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扇子落了,拾起,再落下;歌聲停了,再起,又停......

冬夜,喬茉手腳冰涼,母親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將她冰冷的手腳緊貼自己暖暖的身體,雖然常常冰得她一激靈,她還是隱忍着貼得緊緊。

“媽,我餓啦!”

“好,快啦!”

“媽,今天有啥好吃的?”

“都是你喜歡的。”

“媽,你做的飯真是人間美味啊。”

“你吃得喜歡,我就高興,又不難。”

......

母親精心烹飪的佳餚飄逸的香味和氤氳的愛意彷彿還在。

“茉茉,桃子熟了,想吃不?”

“想——”

“來接着,嘿”

“茉茉,走我們去抓小魚小蝦。”

“好,”

爺爺夏日裡經常拿着竹製的大大的U型的工具,到小河,小池塘,撮幾下,拉起來時,有泥鰍,鱔魚,小蝦,野生鯽魚。喬茉激動地咯咯笑,同時小手忙亂地抓來抓去卻總是抓不住。

夕陽下,爺爺在後面提着活蹦亂跳的小魚小蝦,喬茉在前面活蹦亂跳像只小魚小蝦。爺倆的身影被拉得老長老長。

喬茉還

懷念奶奶種的新鮮脆甜的黃瓜。

懷念奶奶做的花樣糯米飯。

懷念奶奶醃製的黃燦燦的酸豆角。

懷念奶奶用清泉做的酒釀。

懷念奶奶秘製的燉肘子。

......

懷念奶奶每一次“小——茉,我家小——茉!”的呼喚。

比自己小三歲的龍鳳胎的弟妹這學期讀初三了,個頭又長高了很多,他們一直像兩隻麻雀總在身邊。

弟弟喬木好動,嘴巴也成天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哈哈,錯的不是我,錯的是這個世界!”;“額,明白,醍醐灌腦袋。”“可愛可愛,可憐沒人愛。”......

妹妹喬麥相對安靜些,也總是喜歡跟在她身後,天天“姐姐啊,這個題目怎麼做?姐姐啊你在幹什麼?。”“姐姐啊,我要跟你睡。”

他倆的名字是爺爺起的。

“爸,這倆孩子起什麼名好呢?”雖然喬仁寬夫妻倆都是教師,儘管他們已經在腦海儲存了大量好名字,他倆還是儘量尊重老人的想法。

“我想好啦,嗯,這倆孩子來得不容易,聽說龍鳳胎也不好養,咱們就給他倆起普通點的名,希望他倆長命百歲。就叫——喬木、喬麥吧。仁寬、俞潔,好嗎?”

喬仁寬露出滿意的笑容,看着妻子,俞潔也滿意地看着丈夫,然後異口同聲:“就這兩名,這倆名好,我們喜歡。”

“老喬,看不出來,你還有點刷子啊,這倆名兒子媳婦滿意,我也喜歡。”奶奶的臉成了幸福的花。

“茉茉,弟弟是喬木,妹妹是喬麥,你喊喊看?”

父親抱起喬茉,“你喜歡這倆名嗎?”

“喜歡,我也想跟他倆起名好嗎?”喬茉心裡想好了,他們有時候都喊我茉茉,有時候又喊我小茉,那弟弟叫小木,妹妹叫麥子吧。

“你還會取名啊?叫什麼呢?”俞潔愛憐地摸摸喬茉的頭。

“弟弟叫小木,妹妹——嗯——妹妹叫麥子,咯咯咯。”

“哎呀呀,能幹着呢,我們家茉茉真棒,”父親親了一下喬茉的小臉蛋。

起名的情景歷歷在目。

四歲時的某一天,父親滿面喜悅,對喬茉說:“茉茉我們去醫院看媽媽好嗎?”

“好,我想媽媽了。媽媽怎麼還不回家?”

“過幾天就可以回家了,茉茉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都喜歡,媽媽生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先不告訴你,去了就知道啦。”

父親太高興了,抱起喬茉,大步流星。喬茉的小腦袋裡幻想是弟弟還是妹妹呢?要弟弟還是要妹妹呢?她覺得好難選哦,爺爺、奶奶曾經好幾次問過她,父親、母親也常問她。

她看着母親越來越大的肚子,她看到別的小女孩就說要妹妹,看到別的小男孩又說要弟弟,小腦袋覺得好難選啊。

醫院裡,母親有些虛弱地躺着。爺爺、奶奶一人抱一個小包被。

見到喬茉,他們搶着說:“快來,看看弟弟。”“快來,看看妹妹。”然後都把嬰兒放低,讓她看。

喬茉開心極了,她用小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碰觸着那兩個粉嘟嘟,皺巴巴的小臉。“媽媽,原來你生了兩個寶寶,我有弟弟也有妹妹啦,太好啦。”

“奶奶,他們怎麼這麼難看啊?”

“小毛頭都是這樣的,你小時候估計也是這樣。”

“媽,爸,你們在這裡招呼啊,我帶茉茉出去轉轉。”

還沒等二老迴應,父親就背起喬茉,奔赴醫院附近的商場,六樓,全是兒童世界,吃喝玩樂,一應俱全。

父親帶喬茉吃烤肉,他在一旁開心看着。父親問喬茉喜歡什麼樣的裙子,哪個玩具,只要是喬茉說喜歡,父親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來,喬茉沒想到父親會那麼捨得,雖然以往父親也會盡量滿足喬茉的要求,但到底沒有這一天爽快。

自從弟妹出生以來,他們家就由三口之家變成了七口之家,爺爺、奶奶從市郊搬來和他們同住,他們專門照顧母親和弟弟妹妹。父親專門照顧喬茉,接送喬茉上幼兒園,跟她講故事,教她簡單的功課。

有時候,喬茉看到母親抱着弟妹,心裡也有些失落,儘量往母親身邊蹭,母親也會將喬茉抱着逗一逗,親一親。喬茉也覺得自己是姐姐了,有着照顧他們的責任。所以,喬茉有好吃的總要給弟妹嚐嚐。有玩具就跟他們一起玩。

喬茉記性好,思維敏捷,悟性高,愛看書的母親,慈愛的父親無疑順利地激發了孩子學習的興趣,開啓了喬茉的智慧。所以喬茉學習很輕鬆。成績出奇的好。

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喬茉放下書包就去看弟弟妹妹,看着弟妹的小皺臉變得越來越光潔白嫩,她覺得非常的神奇,總是用小手,摸摸他們的紅蘋果一般的臉蛋,摸摸他們細細的軟軟的的頭髮。還有他們那肉肉的胖乎乎的小手和小腳呀,常常是一看一玩就很長時間,他覺得在家裡看小弟弟小妹妹比上學好玩多了。

她總是看完後再去做作業,爸爸媽媽看着她這樣也不會責怪,他們臉上都洋溢着欣慰的微笑喬茉內心是幸福的,是滿足的。有很多人都愛着她,她的生活一直無憂無慮。

喬茉從回憶中醒過神來,此時是早上八點整。按照常規他們一家週末都要去市郊爺爺奶奶家,但是喬茉昨晚說自己有事要忙,便留在家裡。“親愛的爸、媽,弟、妹,還有爺爺、奶奶,我走了,願你們幸福安康!”

喬茉默唸着甩開步子,極速穿過平時最愛溜達的小區綠化帶。這是個春天週末的早晨,小區裡的草、樹生機盎然:深綠、淺綠、嫩黃......層層疊疊很有層次,那些耐不住一冬寂寞的小花已經豔立枝頭。

“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那是常規女子,喬茉則從小就長得出衆,在她的記憶裡,自己一直是吸睛大咖,無論出現在哪裡,她都是視線的焦點;如今更是一個絕色的女孩,眉、眼周正而靈動,水靈靈的大眼睛顧盼生輝,鼻樑高挺,即使粗服亂頭,也是嬌俏可人,雙脣微嘟,脣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平素有着一番自然不修飾的俏皮(可惜不點而朱的雙脣已被塗抹着黑色的口紅,呈現一股妖媚而冷漠乖張的氣息),本來一頭柔順的秀髮被誇張地染成了奶奶灰,左邊長右邊短,脖子上、腳踝上貼着玫瑰與單詞圖案,牛仔褲雙膝各像開了的大大的天窗,方方正正。大腿和小腿處則似乎開着百葉窗,一格格似斷非斷,似連非連。今天還好,她嘴角沒有叼着香菸。

週末早上顯然出行的人不多,公交車卻中規中矩地運行,喬茉低沉的心總算可以舒暢一些,以往這個點,小區周圍早已堵得一塌糊塗,各種車輛只能龜速前行,有時甚至水泄不通。

車票早就買好了,只需去車站用身份證刷一下就可以。

昨晚,喬茉糾結了很長時間,反覆百度各種資料。究竟買哪裡的票呢?B市?北漂聽起來很浪漫,但那裡長時間的冬季和乾冷的空氣令人不寒而慄。S市?雖然極盡繁華,可是高消費自己應該承擔不起。G市靠南方,自己不用帶太多行李。溫度不高不低可以湊合。

思來想去,她確定去南方。高鐵太貴,臥鋪和硬座差價比較大,她買了張坐票,手頭的錢並不多,去一個舉目無親的陌生城市,住宿吃飯都要錢。反正自己年輕,坐着睡一晚上應該沒問題。一貫用錢不愁的喬茉現在才意識到每一元錢有多重要,她不能不多考慮,以後就只有靠自己了。到哪裡去飄,養活自己纔是最重要的。

然後又查看了G市火車站附近的賓館,雖然有些地方比較便宜,但她有些忐忑,總覺得火車站附近的地方都不安全。平時經常聽父母講起火車站附近發生的不良事件,讓她不得不防着。

同學們也經常議論:火車站的東西比外面貴很多,火車站常常有人騙外地人……所以她格外留心。

平時看電視,喬茉留心到大學附近都有惠民賓館,大學是喬茉神往的天堂,想當初如果不是自己偶然知道一些事情,從此她便再也無心學習,按照她平時的成績發展下去,她應該能考上985或者211吧,可是命運的軌道已經發生偏離,一切皆成了泡影——此生可能再與大學無緣了。

大學附近的賓館應該乾淨,安全吧,喬茉尋思着在網上查查,正好G大離火車站比較近。於是她順便下了訂單。

一切安排就緒,她踏實起來,雖然去了該怎麼辦,她都還沒有想好,然而年輕人有的就是無知無畏的精神——去了再說。明天再說。就像《飄》的女主斯嘉麗,每每遇到棘手的事情,她都告訴自己“明天再說吧”。

睡前她手寫了一小便條,放在喬麥的枕頭下。

喬茉不敢跟父親、母親留言,說什麼呢?說這些年謝謝他們的付出,謝謝他們對自己的關愛?說自己這幾年的不像話,說自己故意作,故意折騰他們?她說不出口,感激還是愧疚,她說不清楚,但都堵得她心慌,也讓她迷茫。

她只能跟麥子妹妹說。

來到火車站,站裡站外到處都是人,喬茉以爲週末的火車站也是冷冷清清的。“莫言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喬茉腦子裡蹦出語文書上的一句詩。她打量着形形色色的人,揣度着他們的年齡、職業——這些人來來往往都是忙什麼呢?——我們國家的人真多啊!

以往出去旅遊,由父親母親打理一切,她只用跟着就行了,如今獨自出門,她有些落寞,更多的是悲傷和惆悵,還有一絲不安。

以往,她總是一進站就玩手機,這天,都需要自己操心了,在哪裡取票?從哪裡進站?在哪裡候車,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好在這些都不難,跟着人流就七七八八差不離。

候車室更是熱鬧,聊天的,走動的,打電話的,吃泡麪的,看電視劇不用耳機的……一些小孩旁若無人般追鬧嬉戲。

自己去G市的那趟列車是10:30到站,而此刻才九點,雖然也只有一個半鐘頭的時間,但喬茉覺得無限漫長。她希望儘快乘上列車,這樣就可以結束一切,她期待着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不打擾誰,也不被誰打擾!

喬茉看看微博,留下一句:不說再見,別了!打開QQ,父親的圖像顯示已經有很多留言。喬茉不想點開,她害怕點開。如果點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離開的勇氣——上車再看吧。

聽聽音樂,翻翻視頻,候車室的廣播終於想起:各位旅客請注意,開往G市的K215列車馬上進站,請大家做好檢票準備。

其實在離檢票還有半小時的時候,性急的旅客已經自動站在檢票口,排成長龍陣。彷彿早點排就可以早點到似的。“何必呢?慌什麼喲!”喬茉一直等到廣播響了才找個人稀鬆點的地方擠了進去。

喬茉過了檢票點,深呼吸,然後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別了,A市。未來如何,以後慢慢來吧,我已經成人了,我要靠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感謝父母將我養大,有機會再回去報答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