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隨我上二樓。”跑堂在前引路,已跨上了樓梯。
二樓的圓桌間用屏風隔開,獨立成了一處處小包廂,雖多有一些細碎的言語聲,但比樓下清靜不少。
我隨跑堂進了一處包間,將桃木劍擱在圓桌上,徑直坐在面北的圓凳上。
“客官要點哪種茶?”跑堂抽下腰間抹布,又勤快的把桌面擦了一遍。
“既然來了春風閣,自然要點一壺碎月。”
早在路上停出租車司機說了“一壺碎月”和杜思梅的名聲,我卻還是第一次來這春風閣。一則囊中羞澀,二則公務繁忙,若非公務,我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光顧如此清雅的茶室。
跑堂道:“一壺碎月一壺,一百塊。客官還需別的?”
“不要了。”再要的話,達叔剛給我的錢就要被花光了。
好貴的一壺茶,究竟是如何的好喝,竟要如此價格,卻還引那麼多人紛紛前來品賞。
“去把掌櫃叫來,我有事問她。”
跑堂頗爲犯難,“掌櫃正和四樓客人雅談,之後另有安排,若要見到掌櫃,客官可需要等些時間。”
“我是警局的,有公事找她。”
“好,您等着。”說着,跑堂把抹布搭在肩上,彎着腰便走出了包間。
不多時,跑堂左手提着一壺茶,右手拿着一盤瓜子進來,他把盤子放在桌上,提起茶杯,沏了一杯遞給我,“客官請品茶。”
我接過杯子,喝了一口。他起先口中苦而帶澀,幾欲吐出,但礙於面子,並不好如此。
但過了片刻,竟吃出一些甜味,且愈加甘甜,竟像蜂蜜一般,等他感覺實在甜得厲害,才送入肚裡,但茶水流淌過喉結時,我又感到一股清新之氣從喉結處上涌,頓時神清氣爽,一掃了整日來積下的勞累困頓。
“好茶。”,我情不自禁的叫出。
“客官請吃吊瓜子。”
我看桌上一盤瓜子,“我並沒有點瓜子。”
“這是掌櫃附送的小吃。掌櫃恐怠慢了客官,所以還請客官稍候半個時辰,到時掌櫃定會來。”
我送進嘴裡一粒吊瓜子,那香味醇而不澀,瓜殼脆而不粘,吃到的瓜子肉香而可口。
我道:“也好,我就在這裡喝茶吃瓜子,你讓掌櫃的快點。”
小二行過禮,拿着托盤退出了屏風。
我拿起桌上空杯,倒了一杯涼在一旁。
這家店很正常,並無半點邪氣,否則桃木劍早就有異動了。
午後的驕陽透過春風閣雕花窗的糊紙,照射在硃紅的桌腳上,我把手湊上去,手上雖無暖意,但他心裡有一股暖流,源自食指,滲透到了周身。
瓜子磕了一盞茶的功夫,半壺“一壺碎月”下肚,又伴着朦朧的光線和秀美的屏風,我產生了一些睏意。我料想大同也快到了,所以左手撐着下巴,靜靜的等待。
“快點啊。”這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粗重而堅定。
大同來了!
他閃進屏風,隨身帶進一股風,把桌上的瓜殼掀了個四散。他一屁股坐
下,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就喝了個精光。
“喝出什麼味道了?”我笑着問道。
“不就是普通的茶水味嘛!。”
“兄弟,這可是一壺一百塊的“一壺碎月”,你果然是沒品出其中奧妙。”
大同的臉噗的紅了,他自嘲道:“這……真是浪費了這麼好的茶。”
他尷尬的拿起杯子,把剩下的些許殘渣都吸了一干。
我替他又倒了一杯,“問清楚李老爺的死因了嗎?”
大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的出來他走的很急。
“陳局複檢後,斷定李老爺是死於慢性毒藥發作。屍體的五指開始發黑,印堂也開始出現黑跡,說明屍體體內的毒素並沒有排完,只有慢性的藥物纔會如此。”
我示意他吃瓜子,“那湯藥裡的成分,調查的如何?”
“留在現場的湯藥裡,確實含有夾竹桃汁液成分。幸好警局裡的法醫對中醫頗有研究。”
大同停頓片刻,吃了一粒瓜子,“這瓜子,倒是很好吃。”他接着說道:“法醫說了,藥裡的夾竹桃毒素雖多,卻並不致死。”
“那些藥渣呢?”
“裡面竟有十幾片熬過的夾竹桃葉!法醫說了,若是用十片葉子熬藥,必定能致人死地。”
我喝了一口茶,上涌的清新之氣令我清醒不少,“根據早上的供詞,我覺得李繼德便是真兇。”
大同跟着附和:“李繼德確實令人生疑,他無故發現李老爺死了,並一直留在現場,那段足有一盞茶的時間裡,想要毀滅任何證據都已足夠了。”
我氣憤的拍了拍桌子,說道:“尤其是令人生疑的半碗藥,極有可能是被他調換過了,或是用水沖淡。”
這紈絝子弟就是可怕,竟然爲了錢去謀害自己的父親。果然有錢不是什麼好事!瞧瞧毛家,過的多累啊!
我接着道:“況且,那配藥的家僕玉環和他好得很,恐怕早就私定了終身。他在李老爺藥裡動手腳,簡直是易如反掌。”
“只是,詢問李繼德的時候,他並未隱瞞真情,這或許有些說不通。”大同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我讚賞的看着大同,不愧當了這麼多年的警察,能夠考慮到這點!他在審問犯人時心細得很,和他粗獷的外表和大大咧咧的動作極不吻合。
“估計就是虛晃一招吧!他知道我們會審問涉案的所有人,一些浮於表面的事情終究會無法瞞住,而他只要和玉環的口徑一致,就不會被發現漏洞。”
大同放下茶杯,“只是,玉環爲什麼會和李繼德合謀?”
“審問玉環時,你已經回警局了。我瞭解到一些情況,玉環甘爲李繼德辦事恐怕是受她家人所累。李繼德經常資助玉環家人,這其中或許有挾持的意味。”我又喝了一口茶。
“原來如此。”大同恍然大悟。
“但李老爺死於慢性的毒藥,而夾竹桃毒,應該會是立刻致人死亡的毒。”關於這點,我還沒有琢磨透。
“你想,李老爺每日都服用一些夾竹桃毒,如此日積月累,總會殘
留一些在脾臟內,他死後,毒素表現到體外,和中慢性毒的症狀自然一致。”
大同的頭腦裡閃過那個團,奇怪的“丨二”。
“既然如此,李老爺留在桌上的圖畫所指……”
沒等他說完話,我已開口道:“沒錯,三面閉合的圖形,唯獨東面開口,指的就是“東”,而李繼德就住在李宅的東側。”
我站起身,伸展了幾下筋骨,“所以李繼德是兇手無疑,現在所要確定的就是他昨日午後的行蹤。”
不在場證明,我想,只要戳破李繼德的不在場證明,就能確鑿的認爲他便是真兇。而證物便是含有數十片夾竹桃葉的藥渣,證人是玉環,她全程參與了謀殺卻矢口否認。
總有辦法讓她改口,我看了一眼身旁大同,他們警察有的是辦法。
大同還在磕着瓜子,他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瓜子,也從沒來過茶樓。自從入了警局,他也從沒有這閒功夫一邊喝茶一邊聊天。
他沉浸在這片刻的奢侈中,因爲只要我一發話,他就馬上又需要開始走上新的征途,開始和盜匪兇殺打交道。
他心裡有些疑惑,爲什麼我還不下決定,但他不想問,直到聞到了迎面撲來的一股香氣。
一名穿着紫色旗袍的美女轉進屏風,迎面撲來一陣香氣,那香氣很好聞,沒有香水那麼燻人,襯的她相當高貴。
我不自覺的去摸桌上的桃木劍,防備的看着美女。一旁的大同獨自沉醉在香氣裡,竟絲毫沒有了往日裡的警覺。
我朝他肩膀拍了一下,大同竟驚得跳起身,拔出腰間的警棍茫然四顧周圍,樣子頗爲可笑。
“警官冷靜。”那女子說道,聲音裡嬌中帶剛,這神態像極了老陳,眼神中暗藏着些許的嘲諷。
大同轉過身看那女子,約莫二十六七歲,粉臉淡妝,楚楚動人,身材曼妙流線。紫色的旗袍十分華貴,開叉到大腿深處,雖顯得有些露骨,但並不失威嚴。大同沒看出絲毫殺機,便收起警棍,又坐了下來。
我放下桃木劍,確認美女沒有問題,於是問道:“你就是茶樓的老闆?”
女子行禮道:“我正是是杜思梅。”
“我是來查案的。”我請杜思梅坐下。沒想到老闆有這般的端莊氣質,我一時間竟然有些心動。我在心裡默默的向阡陌道歉。
“警官是要問李繼德昨日是否來過春風閣?”
“姑娘怎麼知道?”我又吃了一驚,這女子一開口,就讓他聯想到老陳,他睿智和斷案手段幾令他歎爲觀止。
“樓上有位客人說,你一定會這麼問。”
我愈加覺得怪異,“那客人是誰?”
“片刻後,警官自己上去,便知道了。”
杜思梅去提桌上水壺,爲我沏茶,我拿着茶杯唯唯諾諾,絲毫沒有了往日的威風。
大同在一旁看得好笑,“林大哥,正事要緊。”
我這才緩過一點神,“昨日午後,李繼德可是來這裡喝茶?”
杜思梅放下水壺,“昨天下午,李公子一直在春風閣的四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