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楊站在邊上,看着面前的這一幕,呼吸都下意識地變得急促了一些。
揮手間,抹去兩千年以來君主王侯留下來的“碑文”,這是一種玄而又玄的大手筆,超出了傳統力量屬性的層次。
畢竟,那些君主王侯題字的碑文很多都已經不在了,剛剛呈現出來以及被抹去的,其實是那些人留下來的氣場。
“遂興師旅,誅戮無道,爲逆滅息。武殄暴逆,文復無罪,庶心鹹服……
……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惠被諸產,久並來田,莫不安所。
羣臣誦烈,請刻此石,垂著儀矩。”
《碣石門辭》上刻畫着的是始皇帝的生平功績,現如今,這些字彷彿活過來了一樣開始顫抖和扭曲起來,隱約間,似乎可以看見兩千多年前那個男子登臨這裡眺望滄海茫茫時的身形。
“不孝子扶蘇,請父皇尊聽!”
解稟雙手張開,行大禮跪下,一時間,整個碣石山四周開始陰風呼嚎,溫度也當即冷卻了下來。
“扶蘇?”秦楊聽到了這個名字,難道自己眼前的這個人是當年的秦國大公子?那個被趙高矯詔命自裁的扶蘇?
秦楊覺得這像是一個大玩笑,但是誰又無聊到跑到自己面前開這個玩笑?
能夠在自己面前隱藏這麼好且做出這麼大手筆的,至少也是高級聽衆中的佼佼者吧,他閒得太無聊了所以纔來戲弄自己麼?
然而,解稟的大禮似乎除了這陣陣陰風以外,沒有絲毫的迴應,一種蕭索淒涼的氛圍開始在這裡瀰漫開來。
塵歸塵土歸土,昔日的大帝國,到如今,只剩下瓦礫僅存的痕跡,連兵馬俑那兒寄存的戰魂也消失無蹤。
解稟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愴然之色,卻沒有太多的悲傷,其雙手慢慢地攤在地上,帶着一種淡漠和決然的姿態從下往上將手又舉起來,像是在託舉着一件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
慢慢地,解稟的皮膚上開始出現一道道裂紋,裂紋之中隱約有血絲滲透出來,似乎這具身體都已經要崩潰了一樣。
“到鄉翻似爛柯人”,秦楊感覺這說的就是自己,而眼下的自己不就是在看仙人下棋麼?
太多的未知,太多的不理解,卻無從得以解惑,只能傻傻地站在旁邊注視着這一切的發生。
並且,隨着面前這個自稱“扶蘇”的人雙手漸漸擡起,四周竟然出現了一道道的虛影,真實與虛幻開始不停地交織起來。
碣石山附近的現代建築開始慢慢地消散,取而代之是一種彷彿回到古代的荒涼,遠處,依稀可見那種亭臺小樓,帶着一種如夢如幻的迷濛感。
於虛幻之中,秦楊看見有一個身穿着長袍鬚髮皆白的老者慢慢地走來,老者身上穿的不是道袍,卻很接近道袍的樣式,而且雖然看不清楚老者具體清晰的容貌,但其身上所流露出來的出塵氣息讓人生不起絲毫的褻瀆。
解稟的眼睛自然也是睜開着的,他看着老者慢慢地走過來,其目光中露出了一種見到故人的緬懷,但老者卻直接從其身上穿透了過去。
他,
看不見自己。
連他,
也看不見自己麼?
秦楊看見老者身後似乎還有什麼,但老者自己本身就已經夠模糊的了,其身後的那些東西自然就更加的模糊不可見了,好像是有一片黑色的東西,像是一口口棺材。
老者在《碣石門辭》的光影面前跪了下來,嘴脣張開,應該是在說着什麼,但是聲音並沒有從畫面中傳出來。
秦楊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他本能地想要獲得更多的信息,普通人也有好奇心,但對於聽衆來說,有時候蒐集這種信息已經是一種本能了。
“父皇當初究竟讓你帶着他們……去了哪裡…………”
“噗…………”
解稟的嘴角當即溢出一縷鮮血,
四周的幻影在這瞬間也都完全消散一空,彷彿一切都不曾存在過一樣,碣石山還是碣石山,和兩千年前一樣,它依舊坐落在這裡。
解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隻手捂住自己的額頭。
不知道爲什麼,秦楊感知到自己面前這個人一直以來給自己的威壓彷彿在剛剛都消失不見了,當自己的這個乘客轉過身面對自己時,他當即開口道:
“我記起來了,你是解稟!”
聽衆圈子裡,互相認識的人,其實不少,尤其實力越往上時大家隨着圈子越來越窄也基本都能做到點頭之交,秦楊是和解稟有過接觸的,再者,解稟身邊有一位老闆提攜的待遇也是羨煞了許多人。
“幫我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一下…………”解稟很是難受地說道,“最好能幫我佈置一下陣法,你會麼?”
秦楊苦笑着搖了搖頭。
“聯繫附近會陣法的資深者,讓他們都到這裡來…………該死,你又想出來是麼,我倒要讓你看看,到底誰能煉化誰!”
解稟的雙眸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色彩,似乎在做着極爲激烈的鬥爭,但其身體卻在此時像是被抽光了一切氣力直接頹然地倒在了地上。
秦楊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解稟背起來下了山。
他隱隱約約有種感覺,自己今天所看到的事情,可能比故事世界裡的事情更加的匪夷所思。
……………………
“大風!大風!大風!大風!!!!!!!!!!!!”
排山倒海的低喝聲,帶着一種鋪天蓋地的肅殺氛圍,而處於軍陣之中的蘇白,彷彿置身於一座熔之中,四周的氛圍不停地刺激着他的靈魂,強迫着他融入這支軍隊之中。
這已經不是一支軍隊了,而是由一個個個體的士兵組成的具有統一意識的戰爭巨獸,在這裡,所有人的思想都會被聚集會被感染會被強行地凝聚在一起。
一座龍輦自天上緩緩而來,後世皇帝也學始皇帝自稱真龍天子,自己的馬車座駕也成爲龍輦,但此時蘇白所見的,卻是貨真價實的一條五爪金龍充當馬兒的角色拖動着車輦向前,不過,這頭五爪金龍身上卻瀰漫着一股死氣,不復龍威浩蕩。
龍輦上的屏風慢慢地散開,一個身穿黑色龍袍的男子從中走出,這個人,蘇白以前在一頭遠古吸血鬼的記憶裡見過。
始皇帝……祖龍!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剎那間,全場軍士一起單膝下跪,高呼萬歲,蘇白本能地想要站着,但是這一刻卻彷彿有着數萬雙手壓在自己身上強迫自己下跪一樣,讓蘇白的身體再也無法受自己控制單膝跪了下來。
現在,蘇白是一種迷迷糊糊類似於半做夢的狀態,但蘇白覺得如果自己是完全清醒狀態卻肉身也在這裡的話,似乎也沒什麼抵抗的資本,這是一種大勢,是一種極爲可怕的氣場,或者可以說是——真龍之威。
祖龍就站在上方,目光掃視着下面,蘇白很想擡頭看一看那位始皇帝,好奇心?追星?瞻仰?總總情緒都有吧,但蘇白卻就是擡不起頭。
數萬實力相當於高級聽衆的虎賁跪在自己面前,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蘇白不清楚,甚至是……不敢想。
接下來,是很長時間的沉寂,數萬虎賁依舊單膝跪着,而上頭的那位祖龍則是一直沒有發話,更沒有讓大家站起來,四周,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蘇白的臉上全是汗水,這磅礴的壓力和窒息感讓他都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當初陳茹曾說過可以幫蘇白打壓一下剛進階的銳氣,但陳茹的手段和眼下的這個場景比起來,完全上不得檯面,根本就不用打,自己就已經被大勢裹挾得將自己身爲高級聽衆的自信和良好感覺完全擊垮了。
沉寂……沉寂……沉寂……還是沉寂…………
蘇白的呼吸開始越來越急促,那種壓力也開始不斷地逼近自己的臨界點,他清楚,一旦自己支撐不下去那麼自己跟隨陰兵所進入的這個“狀態”就將崩潰。
如果這就崩潰了自己待會兒怎麼跟胖子和尚佛爺他們說?
難道說自己辛辛苦苦混進去了,進來對着皇帝磕個頭就心滿意足地出來了?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終於,祖龍說話了,他的聲音似乎帶着一種特殊的魔力,能夠穿透你的耳膜直接震盪你的內心。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血不流乾,死不休戰!”
數萬虎賁一起高呼,每個人的眼睛裡都帶着一種嗜血的熱切!
祖龍的臉色有些黯然,也有些沉痛,但還是將龍輦外側掛着的一把寶劍取出,對着自己腳下的五爪金龍就是一劍刺了下去。
五爪金龍發出了一聲虛弱無力的哀鳴,緊接着,龍血開始灑落出來,
天空中像是下起了血雨,滴落在下方兵士的身上。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血不流乾,死不休戰!”
這一刻,蘇白發現自己身邊的士卒都站了起來,一邊高喊着戰歌一邊將自己的兵刃舉起來捅向了自己身邊同袍的體內,
整個軍陣,
在此時彷彿變成了一座可怖的修羅場!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縷滾燙的鮮血濺灑到了蘇白臉上,讓蘇白的視線也因此染上了猩紅色,但四周的瘋狂自相殘殺,卻還遠遠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