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心把手裡一堆的化驗單遞給對面最具權威的婦產科專家魏醫生,心裡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爲什麼,今天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陸振東手術後個兩星期開始做化療,一週一次,今天上午他第二次做化療,她明顯的看見他眼神裡的掙扎和遲疑。
猶記得上個星期他去做化療,在進化療室之前,他還微笑着安慰她說:“沒事,別擔心,我挺的住。”
這話聽在別人耳朵裡,還以爲生病的是她呢,所以她倒是真的沒有擔心,他說挺得住,那肯定就是挺得住的了。
她一直在化療室外邊等他,可他出來時,整個人已經不成人形了,她鼻子一酸,別過臉去,眼淚嘩的一下就滾落了出來。
他也許想要給她一個笑顏,可嘴角扯了扯,偏偏沒有成型,她看見他那個樣子,眼淚愈發的洶涌,最終連看他的勇氣都沒有,怕他發現她在哭,於是藉口去洗手間讓護工把他推回了病房。
陸振東化療開始後,整個人的身體急劇的下降,因爲無法進食,吃一點東西下去又吐,人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了,而且開始掉頭髮。
她早就知道化療的辛苦,可是看見他這般痛苦,心又痛得跟什麼似的,每天早上幫他整理頭髮,都要悄悄的把他的頭髮給藏起來,怕他看見了。
上午又有化療,她心裡都掙扎了好幾遍,要不要幫他做化療了?因爲化療的最終結果是兩個,要麼是好,要麼是不好。
她早上幫他梳頭的時候還故意開玩笑的對他說:“陸振東,你這髮型現在不怎麼好看,要不換個髮型吧?”
“好,”他倒是非常乾脆的回答着,然後望着她:“老婆,你說什麼髮型好看呢?”
“光頭,”她想也沒有想的就說出了口,說完後即刻後悔,於是又趕緊補充着:“其實平頭也可以,我覺得平頭男子更具成熟的魅力。”
陸振東聽了她的話明顯的楞了一下,然後趕緊說:“那還是光頭吧,洗起來方便,洗臉的時候就把頭也一起洗了,而且我這頭型適合剃光頭。”
她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陸振東雖然做了手術三週了,可依然還是以流質食物爲主,目前還沒有過渡到軟食那一步去。
子心要喂他喝湯,可他不肯,堅持和她一起坐在餐桌邊,她知道其實他很痛,可他在她面前從來都沒有喊過一聲痛,能微笑的時候總是儘量微笑。
早上他要做化療,肖萍過來了,陸雲川因爲陸振東做了手術,已經和丈夫回去了,陸雲杉前段時間去了外地,據說就這兩天回來,也不知道回來沒有,昨天還沒有見到她。
肖萍看見這樣的兒子,當着陸振東和秦子心的面,她還強裝笑顏,誇着自己的兒子堅強能幹,可背地裡,卻總是偷偷的抹眼淚。
子心因爲和婦產科專家魏醫生約好今天做第一次產檢,所以沒有陪陸振東去做化療,而是陳阿姨和肖萍陪着去的。
第一次產檢最麻煩,事情很多,該做的都要做,很多基礎檢查也都完全要去做,單單抽血就抽了五六管,好像有什麼兩對半,肝功能,腎功三項,地中海,鉅細胞等等,反正一大堆,她看着就頭疼。
抽了血纔去做的b超,因爲肖萍提前打了招呼,所以她不用排隊,直接進去就可以了,她有一種插/隊的感覺,覺得愧對外邊那些排隊的病友們。
雖然一大堆的檢查,普通的病人要拿到所有的化驗單最快也得明天去了,可她卻在兩個小時後全部拿到手了。
“你是b型rh陰性血?”魏醫生的眉頭明顯的皺了一下,不等子心回答又追問了一句:“你以前還流產過?”
“是,”子心輕聲的回答了一句。
“流產史幾次?”魏醫生一邊在病例上寫字一邊問。
“一次,”子心如實回答,她還幾次,就那一次都讓人痛徹心扉了,還敢幾次?
“你流產完後,你的負責醫生有沒有給你注射rh(d)lgg免疫球蛋白?”魏醫生停下手裡的筆來望着她。
“這個……我不知道。”子心停頓了一下,還是如實的回答,她是真的不知道。
“你想一想當時的情形,醫生有沒有對你說什麼?或者問你要不要打針什麼的?”魏醫生的眉頭明顯的皺緊,同時又拿起她的那些化驗單來看。
當時的情形?
當時她是被顏辰軒抱着衝向急救室的,她雖然昏迷,可並沒有完全昏迷,其實隱隱約約的也還是知道一些情況。
推進搶救室時,剛好聽見手術*上躺着的江雪雁在大聲的喊痛,她好像在喊痛死了,怎麼這麼痛啊?
醫生在一邊冷冷的說了句:“這個沒有辦法,你的孩子已經在流產了,我們現在給你注射麻藥也來不及了,怕痛就不要墮胎啊。”
聽了醫生這樣的話,原本肚子也痛的她不敢喊叫了,有護士來到她的*邊,手裡拿着筆和單一邊問她一邊用筆鉤着什麼,問的不外乎就是姓名年齡,籍貫職業什麼的,她也如實的回答。
“以前流過產沒有?”護士聽她說了名字時特別的注目了她一眼,然後還輕聲的哼了一聲:“原來是你啊。”
她知道護士之所以這麼說原來是你啊,那是因爲她現在是濱海的名人,婚前鬧出豔照門,新婚第二天就剋死公公,所以她在濱海現在也算是名人了,只不過是臭名昭著的人。
“沒有,這是第一次流產。”她實話實說,對於護士的輕哼,她選擇沒有聽見。
“什麼血型?”護士繼續自己的本職工作,雖然知道這是名人,可這會兒不是去問八卦的時候,這會兒忙於救人。
“b型。”子心還是如實的回答。
“rh血型呢?陰性還是陽性?”護士的手快速的在那些單據上勾勾畫畫,再沒有特意的看她了。
“陰性。”她還是如實的回答,她這樣的血型稀有,好像還有個名字叫熊貓血,所以她經常捐血。
“啊?”護士明顯的啊了一聲,然後對不遠處的醫生喊了句:“廖主任,這個也是b型rh陰性血,不過是第一次流產,你看怎麼辦?”
護士的話剛喊完,那個叫廖主任的已經竄到子心的病*邊了,迅速的給她檢查了一下身體,然後快速的說:“趕緊掛保胎針,儘量保胎。”
“我不要保胎,”子心迅速的對這個廖主任說,怕廖主任沒有弄懂她話裡的意思,又急急忙忙的說:“我不要這個孩子,這是個野種,我不要野種,我……”
“先保胎,廢話不要再說了,”廖主任顯得非常的不耐煩,低吼了她一句,然後吩咐身邊的護士:“趕緊掛保胎針。”
“是!”護士應了一聲,迅速的過去配藥,不到兩分鐘,子心的手背上就被扎進了針,她被這裡蠻橫無理的醫生和護士給強行掛了保胎針。
她掛了保胎針躺在*上,不遠處手術*上的江雪雁手術已經做完了,醫生讓她下來,護士扶她到*上去躺着。
她雖然躺在*上,可也能感受到江雪雁那帶着譏諷的目光朝她掃視過來,她即刻把臉扭向一邊,心裡想着江雪雁是嘲諷她剛纔跟醫生說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是野種。
現在想來,卻明白原來不是那麼回事,而是譏諷她懷了龍天敖的孩子都不知道,真真是蠢到家的女人了。
她的確是愚蠢之極,她不明白那廖主任爲什麼要強行給她保胎,後來保胎還是沒有保住,廖主任搖搖頭,讓兩個護士扶她上了剛纔江雪雁躺過的手術*,然後吩咐護士給她注射麻藥。
整個手術過程她都不記得了,因爲她被注射了麻藥,一直到手術做完都沒有醒過來,唯一記得的是麻藥開始生效時,還隱隱約約的聽見那個護士問了句:“廖主任,這個病人等下要不要打針?”
可後來那廖主任是怎麼回答的,她究竟有沒有打針,又打的什麼針?她完全就不知道了,因爲她醒過來時,已經不在手術室裡了,而是在病房裡,不過倒是掛着點滴在,好像說她流產出血很多,有些貧血什麼的,輸的是葡萄糖液體。
所以,現在魏醫生讓她想一想,可她想了一遍,還是什麼都不知道,於是只能實話實說:“當時我被注視了麻藥,醒來時不在手術室裡而是在病房裡,所以,我不知道,那醫生也沒有跟我說什麼。”
魏醫生聽了她的話,把手裡的單據夾在病例裡遞給她,這才意味深長的說:“陸少夫人,你這個血型比較特殊,如果第一胎生孩子,那沒什麼事情,孩子生下來也會很正常,但是,第二胎就不一樣了,孩子生下來的很可能會發生新生兒溶血,當然,也許孩子在你肚子裡等不到生下來的那一天,因爲胎兒可因重症貧血而死於宮內,即使意外的存活下來,存活者可出現重症黃疸,造成核黃疸,影響腦及其它重要器官的發育,引起智力障礙……”
“啊?”秦子心驚訝得嘴都張大了,望着嘴巴一張一合的魏醫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怎麼會這樣?我不是生二胎啊?我第一個沒有生下來啊?我這也算第一胎吧?”
“陸少夫人,我們醫學上說第二胎就是你第二次懷孕,”魏醫生耐心的給她解釋着:“我們把你懷孕一次叫一胎,雖然你第一個孩子沒有生下來而是流產了,可那也是第一胎啊,你現在這個是第二胎了。”
“那……那……這個……溶血的機率有多大?”子心的聲音都在顫抖了,整個人雖然坐在凳子上,不過也在顫抖着。
“98%,”魏醫生說出這話時搖搖頭望着她:“所以,這個幾乎不用去賭博,機率大到沒有賭博的必要了。”
子心聽了這話整個人完全的怔住了,幾乎是目瞪口呆的望着魏醫生,半響嘴脣才蠕動着:“那……那......我……該怎麼辦?”
魏醫生聽了她這斷斷續續的問話,也深深的嘆息一聲,秦子心肚子裡這個孩子她是知道的,不單單是陸家的傳人,而且更肩負着爲陸振東救命,因爲孩子的臍帶血有50%的機率配型成功。
她前幾天還聽王教授在說,如果秦子心肚子裡這個孩子配型成功了,那孩子的臍帶血就做成幹細胞存起來,等他們再生一個孩子一起做移植手術。
可誰會想到秦子心居然是b型rh陰性血呢?誰會想到她肚子裡這個孩子現在都保不住了呢?
現在,秦子心問她該怎麼辦?
其實,作爲醫生,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於是還是實話實說:“如果當年你沒有注射rhd免疫球蛋白,那麼,這個孩子,我們建議……”
“流產!”
魏醫生的話明明很輕,可秦子心卻覺得很重,那聲音就像南方的夏天,午後天空中突然響起的那一聲驚雷,直接把她整個人都震暈過去。
流產,她肚子裡這個被衆多人寄予希望的孩子,這個很有可能就是東子救星的孩子,最終居然要落到一個流產的下場,這是個什麼世道?
“不……不……不不不……”秦子心使勁的搖着頭,然後猛地站了起來,看見魏醫生時就好像看見了劊子手一般,她一邊往診室門口退一邊語氣急促的說:“我不流產……打死我也不流產……”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就跑了,甚至忘記了魏醫生辦公桌上的病例和那一大堆的檢驗單據。
她只想着要逃離,儘快的逃離,逃離魏醫生,逃離診室,逃離醫院,逃到一個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哪裡的地方去。
她是真的逃走了,沒有上樓,而是直接走出了醫院的大門,然後整個人浪蕩在街頭,茫然的走着,一直向前走,一直走一直走,卻不知道該走向哪裡。
小時候外婆跟她說,子心啊,只要努力就會有成績,外公對她說,只要付出,就會有回報……
後來到了濱海,她一來就是上初中,可她在北川老家,小學是不學英語的,於是她上初中時,除了會認26個英文字母,單詞是一個都不會讀。
而這裡的學生,人家從幼兒園開始就在學英語,於是第一次月考,她的英語就考了個全年級倒數第一。
媽媽對她說,子心,你不要急,一天記五個單詞,一年三百六十天下來,你也就記住了一千八百個單詞了。
可是,她記不住啊,總是今天記住了明天就忘記了,媽媽就對她說,要重複,不停的重複,今天記了的明天又記,日積月累,漸漸的就多了。
於是,她就每天記單詞每天重複,下一次月考,她雖然還是倒數第一,不過已經不是考幾分了,而是考了二十幾分。
爸爸看了她的考試卷子笑着誇她,說我沒有說錯吧,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子心,因爲你耕耘了,所以你就收穫了,你會越來越好的。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她其實一直在努力耕耘,可她收穫了什麼?
曾經和龍天敖那份年少偏執的愛情,她付出了全部的心力全部的感情,最終收穫的是什麼?
而現在,她和陸振東的婚姻,她那麼的努力去付出,用心的去經營,只想着和他能平平安安的走下去,哪怕是一輩子都要住在醫院裡也無所謂。
可是,上天爲什麼總是這樣刻薄的待她?她肚子裡的孩子,陸振東移植的希望,爲什麼,才懷孕了10周,僅僅10周而已,就要讓她無情的流產?
她不要流產,她也不要相信魏醫生的話,可是,她該去哪裡呢?
她在街頭走了很久,直到看見書店兩個字時,她才眼前一亮,然後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
她要去找書,要去找關於b型rh陰性血的相關資料,她就不相信,爲什麼這樣的血型就不能生第二胎了?
秦子心泡在書店裡的時候,醫院裡卻砸開了鍋,肖萍手裡拿着秦子心的病例和數據整個人不停的顫抖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而陸雲杉和陸振西接到電話趕過來,聽了魏醫生所說的話也都感到非常的震驚和難過,看着這樣的肖萍,卻不知道該怎樣勸解她。
“嫂子呢?”還是振西率先反應過來,然後用手碰了下身邊的堂妹:“雲杉,你看嫂子沒有?”
“沒有啊,”雲杉想了想說:“我剛到樓上去看了哥,他做了化療躺在*上好似睡了,陳阿姨在忙午飯,看見我還跟我說,嫂子今天做產檢,還沒有回病房去呢。”
“啊?那她到哪裡去了?”肖萍一聽雲杉這樣說,趕緊從悲傷中回過神來,然後又望着不遠處的魏醫生問了句:“她是不是還在你診室裡啊?”
“沒有啊?她早就走了,”魏醫生搖搖頭,然後想了想說:“她聽我說最好流產,整個人顯得無比的慌亂,然後直接跑出了我的診室,我以爲她回陸少的病房了呢。”
早就走了?
大家面面相覷,然後又迅速的反應過來,陸振西快速的喊了一聲:“我現在去找,伯母你先回去吧,這個事情先不要告訴我哥了,他肯定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陸振西說完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看着站在那裡的雲杉喊着:“你也趕緊去找人吧,你和嫂子熟,想一想她會去什麼地方,趕緊開車去找,我去調出醫院門口的監控錄像來。”
陸振西說完就走了,陸雲杉又安慰了肖萍兩句,然後讓她先回去,因爲這樣的心情估計去見了陸振東會更加的難受,所以還是先不要上樓去了。
肖萍點點頭,然後叮囑着雲杉說:“一定要把子心找回來,讓她不要做傻事,這也不是她的錯,沒有孩子就算了,我們慢慢的等人海中的骨髓,東子可不能沒有她啊。”
雲杉聽了肖萍的話點點頭,“我知道了,伯母,我現在就開車去找她。”
而秦子心此時卻坐在書城的一個角落裡,身邊堆滿了一堆關於b型血的書,她每一本每一個章節都去看着,認真的閱讀着。
可是,越看心越沉重,所有的資料都無情的向她說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b型rh陰性血的女子,生第一個孩子不會溶血,第二個孩子溶血的機率就是98%,其實和100%是一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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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六千字準時奉上,麼麼大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