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裡有老有少,眼神木然的望向這邊。那青灰色滿是塵土的衣服上打滿了補丁,縫了又縫補了又補一層蓋着一層,遠遠放去還真有種縫縫補補又三年的感覺。曲悠不自覺的皺了下眉,心裡有股酸澀滑過。
“哪個是村長?”曲悠問。
“誒,這哪還有什麼村長啊,人能活就不錯啦。”趙玉山一擺手,滿身的悲嗆。
也對,人被逼到一定份上,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了。曲悠點點頭,表示瞭然。
“田大叔不在?”曲悠目光搜索了一下。
“老倔頭摔了一跤,現在起不來了。”趙玉山嘆氣。
嗯,看來那會兒應該傷的不輕啊。曲悠沒說話,心裡想着一會兒過去探望。
“我姓曲,是清河村曲家人,想來趙大叔應該已經把我的來意說明了,我打算……”曲悠站在人前淡淡地開了口,聲音輕柔,語速緩慢。
輕靈的聲音好像一股清泉般慢慢的流入村民的心裡,讓原本神情麻木的村民們漸漸擡起了頭。
“你說要發展河東村。”一個面黃肌瘦,聲音沙啞的嬸子擡起頭。
“對。”曲悠點頭。
“我們都是老弱婦孺,手無縛雞之力,能有多大用處。”另一個滿頭灰髮的大叔自嘲的一笑。
“我會在河東村裡開一所善堂,不過,醜話要說到前面,我們曲家向來不留無用之人。如果說,大家想讓我白養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對於你們,我自有安排。”曲悠衝着衆人安撫一笑。
“前面我已經說過了,我打算把河東村的地買下來。現在有想賣的可以回家去取地契,熟地我給八兩銀子,荒地只給五兩。”
“真,真買嘛。”還有不相信的探頭問了一句。
“當然,想賣的抓緊時間。”
曲悠話剛落,原本木然呆滯的河東村民彷彿被上了身一般,一窩蜂的轉身回去取了地契。一刻鐘不到,村民們便三三兩兩的結伴而回,每個人的手裡都拿着一份或者幾份地契。
曲悠來回搜索了一圈也沒有看到桌椅板凳,正爲難的時候趙玉山就回來了,“趙大叔,麻煩你幫忙找個桌子。”
“誒,誒,沒問題。”趙玉山點頭應承後,便和東子去旁邊荒廢的屋子裡搬出了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
幻珊和靈佑把桌椅稍微擦拭了一下,曲悠順勢坐了下來。
“鄉親們別急,排好隊。”靈佑上前整理了一下隊形。
隊伍排好後,東子第一個收了趙玉山的地契,老趙家一共三畝地,雖然沙地居多可都是熟地,所以曲悠也就按照一畝十兩的價格,給趙大叔結了賬。
“下一個。”曲悠一邊撥弄着隨身攜帶的算盤,一邊頭也不擡的喊着。
“我,我,到我了。”身穿灰粗布的嬸子,一把推開了身前的趙玉山。
趙玉山手裡握着三十兩銀子,目光呆滯的站在原地,此時被人一推,差點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真的,這是真的,看着手裡的銀子,趙玉山的眼眶頓時溼潤了起來,窮了大半輩子,這忽然有錢了,怎麼就感覺如此不真實呢。趙玉山猛地蹲在地上,嗷啕大哭了起來。
哭聲好像會傳染一樣,拿到錢的村民們紛紛紅了眼眶,大顆大顆的淚珠子灑落在土地上,砸出了無數的小坑。
哎……曲悠輕嘆一下起了身。
“各位大叔大嬸,未來我打算在河東村裡種植蔬菜,有想要參與種植的可以過去報名。”反正都要僱傭佃農,既然如此就給這些村民一條生路吧。
“你說種植蔬菜?”趙玉山一抹眼淚,站了起來。
“對。”曲悠點頭。
“這片沙土能種植出蔬菜,我老趙頭活了半輩子,就從未聽說過。”趙玉山不信。
“那是因爲種植方法不對,用我的方法,不出一年家家都能奔小康。”曲悠沒有細說,只是神秘的一笑。
“您是東家,該怎麼做我老趙頭都聽您的。”趙玉山帶頭拍胸脯保證。
村民們一聽曲悠的話,好像黑暗裡看到了一絲曙光一樣,迅速的向桌子邊靠攏了過來。簽約過程很順利,幾乎沒什麼不同意見,大家上來按了個手印,合約便正式生效。
這邊把村民們安置好後,趙玉山便帶着曲悠等人向田大叔的住所走去。幾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越走越荒涼。
“趙叔,田大叔一個人住?”東子不解的問。
“嗯,來到河東的時候便是一個人。”趙玉山點頭。
來到河東村,難道田大叔不是河東本土人?曲悠詫異的看着趙玉山,心裡雖然疑惑可面上卻是不顯。
“不是,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當年啊……”衆人一邊說一邊走,很快便到了田大叔的草房外。
看着面前這個黃泥活着稻草的茅草屋,曲悠不由的抽了抽嘴角,果然很窮,簡直能跟國家級貧困縣相媲美啦。
“老倔頭,我們進來啦。”吱嘎,趙玉山一推門,帶着幾人兀自走了進去。
“咳咳,老趙頭來啦。”田大叔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你這個老犟種啊,偏生喜歡折騰自個兒。”趙玉山哀嘆一聲,過去扶着田大叔坐了起來。
“你這帶誰過來了。”田大叔不在意的一笑,探頭往趙玉山的身後望去。
“你的救命恩人。”趙玉山躲開身,露出了身後的曲悠等人。
是她們?田大叔眼神一縮,神情有些不自然。
“田大叔,這是我們小姐,金玉滿堂的主人,清河村曲家曲悠小姐。”東子上前,正式爲田大叔介紹着曲悠。
“你就是清河村的女家主?”田大叔不敢置信的問道。
“對,清河村曲悠。”曲悠上前一步。
清河村曲家人,田大叔垂下眼簾,沉默了下來。
“老趙頭,你到廚房燒點水,咱不能怠慢了客人。”田大叔忽然想了由頭,支開了趙玉山。
“東子,你們過去幫趙大叔拾點柴。”曲悠聞音知意,秒懂的同樣支開了東子等人。
“小姐,我留下。”東子和代柔出門後,幻珊靠了過來。
“好。”曲悠點頭。
閒雜人等退場後,田大叔便掀被坐到了桌子前。
“河東村的土不適合種植水稻。”田大叔到好茶水遞給了曲悠。
“我知道。”曲悠擡腿坐到了桌子對面。
“不過,卻很適合種菜。”田大叔低頭,眼裡閃過一道精光。
“我知道。”
這也知道,田大叔驚訝的擡頭。
“來的時候我看了。”曲悠抿嘴一笑,端起了茶杯。
田大叔:“……”
“就在剛剛,我已經把全村的地給買了下來。”曲悠啜了口茶,輕飄飄的開了口。
“你說什麼,你在說一次。”田大叔驚訝的站起身,起的太猛,再次跌了回去。
“我說,我把全村的地給收購了。”曲悠看着田大叔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的重複了一遍。
“好,好魄力,後生可畏啊。”田大叔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幻珊看着田大叔的樣子,渾身頓時升起了戒備。她悄悄的挪動腳步,暗中擋在曲悠的身前,就怕田大叔會突然崩潰。
“天意,天意啊。”田大叔搖搖頭,慢慢的踱步走到了窗口。
呃,古人的慣例嘛,怎麼這些讀書人沒事都喜歡過去窗口呢。曲悠的頭上‘呱呱’地飛過一羣烏鴉。
“我想知道,您到底是什麼人。”不想浪費時間,曲悠直接開門見山的問了出來。
“百里子夜。”
百里子夜,不認識。
“百里子夜……”就在曲悠感覺很尷尬的時候,幻珊忽然驚叫了出來。
“怎麼,你聽過老夫?”百里子夜轉過身,不解的問道。
“聽過。”幻珊點頭。
“在哪裡聽過。”曲悠好奇的轉頭。
“百里子夜,楚國大司農,擅農業,終身未娶,常年遊走於民間與鄉間佃戶同吃同住,體驗民間疾苦。爲人不畏強權,不懼困難、不畏艱險,堅信人定勝天。”幻珊說完,給百里子夜恭敬的鞠了一躬。
大司農嘛。曲悠摸着下巴,賊賊的一笑。
話說開後,百里子夜便坐下來跟曲悠開誠佈公的談了起來,兩個人越談越高興,聊到最後這一老一少簡直就是相見恨晚。等到趙玉山燒好開水過來的時候,百里子夜已經被曲悠徹底給說服,答應跟她回去清河村一起發展農業。
“東子進來把先生的東西收拾一下,我們過去。”曲悠轉頭吩咐着。
先生,在哪裡,屋裡這個不是田大叔嘛?東子摸摸頭,疑惑的進了屋。
“麻煩小哥啦。”百里子夜感激的點了點頭。
屋子裡不大,像樣的東西幾乎沒有。東子和代柔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只把能用的打上了包裹。幾個人告別打了趙玉山後,坐上馬車向清河村駛去。
一路上,一老一少對於河東村沙地種植的問題沒少討論,最後還是曲悠拿出了確切的數據,這才說服了百里子夜。
回到清河村後,曲悠就把百里子夜介紹給衆人,並且把他的身份偷偷告訴了家裡人。有了百里子夜這個大司農,一切土地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曲悠彷彿有了底氣一般,開始大刀拓斧的興起了農業。
“二伯,我把前方河東村的土地買了下來,過幾天你和百里先生過去種植蔬菜。”晚飯時,曲悠當衆宣佈了決定。
“你說什麼,你把河東村的土地給買了?”曲秋生驚叫。
“對啊,怎麼啦?”
“那裡的土地根本不能種,村民都要餓死了,你還敢過去買地。”曲二伯糾結的看着曲悠,心裡懊惱自己沒有早點把附近村莊的情況告訴她。
“別人不能種,不代表我不能種。”曲悠自信的一笑。
“方圓百里都是沙地,如何種植水稻。”曲二伯惆悵的撂下碗筷,心裡堵到極點。
“誰說我要種植水稻了。”曲悠也同樣放下了碗筷。
“不種水稻種什麼,難道荒廢了啊?”曲爺爺疑惑的插了句嘴。
“我們種植蔬菜,當季的,反季的,以後就算是冬天,家裡也可以吃上夏季的蔬菜。”曲悠自信的說着計劃。
那就沙地還能種植反季的蔬菜?曲悠話一落,頓時把衆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如果種植反季蔬菜。”百里子夜目光如炬的望着曲悠,心裡猶如萬蟻同食般蠢蠢欲動。
“百里先生別急,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河東村裡蓋一所善堂,以後但凡是無兒無女,老無所依的孤寡老人,失去父母,被遺棄的孩童都可以無條件的進入善堂。”曲悠兩手交疊,好像作報告一般,把心裡的決定告訴了衆人。
蓋善堂,這怎麼又從種地說道了蓋房子上面去了。衆人不解的對望了一下,誰都沒有開口應話。
“曲小姐,百里子夜帶河東的百姓,感謝您。”百里子夜站起身,兩手一彈袖,恭敬的給曲悠施了一禮。
“百里先生,曲悠愧不敢當。”曲悠連忙起來,側身躲開。
“想我百里子夜,終其一生想要爲百姓撐起一片天,讓百姓安居樂業,可天不遂人願……”百里子夜頹然的飲了一杯樹果酒。
“我敬先生一杯。”曲悠淡淡一笑,端杯示意。
衆人一邊吃,一邊談。這頓飯,百里子夜整整喝了半罈子的樹果酒,飯菜吃完後,河東村種植蔬菜的事也拍板定了下來。
曲悠派人把百里先生送到後宅的住所後,便兀自回了房。
“楚鈺,你在幹什麼?”曲悠躺在牀上,想着想着便閉上了雙眼。
都城,洛寧,四皇子府
“怎麼樣,成功了嘛?”楚賢滿面春風的走進了大廳。
“沒有。”林放搖頭。
“廢物。”楚賢一拂衣袖,坐到了主屋上。
“王爺,楚鈺那裡防備的緊,我們不好下手。”林放走上前,試圖解釋。
“本王在給你一次機會,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如果還沒成功,那就別怪本王不憐香惜玉啦。”楚賢擡手捏住林放的下巴,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陰狠。
“臣女明白。”林放忍着疼,困難的點了點頭。
“哼。”楚賢使勁的甩開林放,冷哼一聲,轉身踱步而去。
林放擡手看着被劃破的手掌,心裡冰冷刺骨,對於楚鈺更加恨上了三分。
對於誰恨自己,誰愛自己,楚鈺完全沒有時間去在意,他最近忙着拔掉楚銘和楚賢的暗樁,忙得是不亦樂乎。
“爺,四海賭坊的暗樁已經被衛何拔出。目前,四皇子在京裡僅剩下一處暗點沒有暴露。”文子隱靠近楚鈺,小聲的彙報着。
還剩下一處?楚鈺回頭,眼神一瞬不順的盯着文子隱。
“屬下正在勘查。”文子隱快速低下頭。
“勘查。”楚鈺嗤笑。
“屬下,需要時間。”文子隱嚥了嚥唾沫,乾澀的開了口。
“年後,本王期望看到王妃。”楚鈺撩脣,清冷的一笑。
“是,屬下一定把所有暗樁掃除乾淨。”文子隱渾身一顫,轉身離去。
楚銘,楚賢,別逼本王動手。楚鈺擺弄着手裡的虎符令牌,一勒繮繩向城外奔去。這一晚,楚鈺等人採取地毯式搜查,徹底地拔出了大皇子和四皇子在洛寧的暗樁。
心裡裝着事,曲悠這一晚也沒有睡安穩。次日一大早,她便派人把朱工頭找來,要把曲家善堂的事給落實掉。因爲是老交道,所以曲家一叫朱工頭便沒敢耽誤的趕了過來。
“曲小姐,又有活了?”朱老三滿臉笑的走進了大廳。
“沒耽誤朱大哥的活吧。”看着朱老三風塵僕僕的樣子,曲悠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沒耽擱,沒耽擱。”朱老三擺手。
“那好,朱大哥來看看這個圖紙,如果沒有問題,河東村裡就照着這個圖紙蓋。”曲悠伸手把圖紙遞了過去。
河東村,那可是個窮地方啊?朱老三擡頭差異的看着曲悠,不明白這房子怎麼就蓋到了那裡。
“這,這蓋到河東村?”終是忍不住,朱老三問了出來。
“對,我想在河東村裡蓋做善堂,收留一些可憐的孤寡老人,流浪孩童。”曲悠點頭,稍作了一些解釋。
收留孤寡老人,流浪孩童。朱老三衝曲悠豎起了大拇指,“曲小姐,我朱老三服你。”
“朱大哥客氣,還是先看圖紙吧。”
朱老三忍着心裡的感動,低頭認真的看了起來。
曲家善堂,佔地一千五百平米,井字形設計,四周三層小樓,依山傍水而建。朱老三一邊看,一邊不住的讚歎,這曲小姐真的是下了大手筆了,看來真的很重視這個事啊。
“沒問題,明天可以開工。”朱老三拍板,把事定了下來。
“我希望完全按照圖紙來說,錢沒問題,工程不能有瑕疵。”曲悠靠在椅子裡,懶懶的說。
“曲小姐跟我老朱做事還不放心,您家裡這麼多工程,我老朱哪個讓您失望啦。”朱老三拍着胸脯作保證。
“那好,事情就這麼定了。”曲悠一錘定音。
事情商量好後,朱老三便帶着圖紙走了。
工程耗時兩個月,年前,燕來縣曲家善堂終於在萬衆矚目之下正式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