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已經將毛比作了太平天國的那個強渡瀘定河的翼王石達開,包括遠在舒適的南京官邸的那位老蔣。()因爲,事實已經很清楚,毛和他工農紅軍,雖然還沒有一人敢言已捉住毛本人,但已被打成流寇的毛,近半年已經杳無音訊。
除了各地的**組織一個個被挖出來,並一個個剷平,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消息了。有時候就是這樣,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毛和他工農紅軍,已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
此刻,別說老蔣和他四通八達的情報班子,以及在他統治下的可以隨時看到各種流言的子民們,就連毛自己的同志——一直都在尋機回師的四方面軍的張國燾,也都不知道毛的情況到底怎樣了,甚至是死是活都難以預料。
事實上,毛和張國燾在楊成武的紅四團勇奪瀘定橋之後,兩人的直線距離最近時已經不超過100英里。只可惜的是,在這兩支部隊之間,卻橫亙着夾金山及其鄰近的一座大雪山,二者於是再次擦肩而過。
你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你,這是兩人見面後產生相互不信任的一個最直接的有點像宿命一樣的有趣現象。
當然,從長征伊始,無論一方面軍、二方面軍還是四方面軍,早已無法實現信息互通,電臺幾乎成了擺設。有時候,通過國民政府的各種報紙去尋找某種紅軍所需要的情報,反而比通過密碼本發報要來得更直接,也更可靠。
但不管怎樣,張國燾還是派出了**的紅三十軍前出到他認爲毛可能會到達的地方,並順利地佔領懋功。
兩個方面軍,終於越來越靠近了。
但是,與擺脫了老蔣的圍追堵截相比,毛根本沒有想到,一個可能的更大的危險卻馬上就要來臨。就像他們後來的爭吵,一方始終認爲對方應該知道、而且應該肯定知道他們在哪裡,一方卻始終堅持對方本來就知道他們在哪裡,而遲遲不願前來會師。
爭吵不休的結果就是,雙方必然都會爲此很傷腦筋,然後相互猜疑,劍拔弩張,直至最後的分道揚鑣。
那麼,這時突然在他們之間出現一支奇兵,而且是會讓所有人都驚爆眼球的從天而降的奇兵,個個兵強馬壯,個個身寬體胖,又將是一種什麼局面呢?
在老毛下定決心要帶着他的幾乎已是全部精疲力竭的隊伍,誓死要翻過擋在他們面前的這座名爲夾金山的大雪山之際,他的很多士兵都遇到了山腳下的一些好心的山民的攔阻。
在山民的嘴裡,這座夾金山以及後面的另一座大雪山,是一座神仙山,只有神仙才可以翻越過去。如果是人硬要去爬,神仙一發怒,會將所有的人都掐死在山上的。
可惜,他們遇到的不僅是一羣無神論者,而且是一羣真正的中國“神仙”們。如果將他們放在歷史中的話,他們無疑是中國近代史上最具“神性”的一羣人。
吳吉清自然也聽到了這些勸阻。
作爲毛的兩個警衛員之一,他當然只能付之一笑。儘管早在江西會昌長征前夕,他還不過是當地農民中的一員,連一天學都不曾上過。但就在這不到一年的時間中,老毛教會了他認許多字,而且還學會了能寫很多字。
笑過之後,笑容並不能真正掩蓋他內心正真實用上的憂心忡忡。那些山民就像他家鄉里的老鄉一樣,老實、善良,有時也的確能夠一語成讖。
“毛委員,我能拿一塊銀元,再去老鄉家多買點東西帶在路上嗎?”。
也許,這是他可以公開做的唯一對爬雪山有所幫助的事情了。剩下的,除了毛委員常講的**精神和意志之外,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不可以,一樣東西都不許再帶。”
老毛已經沒有多少力氣說話,所以只能黑着臉來表示他對這條命令的嚴肅性。他不是沒有錢,而是害怕本來規定的每人20公斤的負重量,吳吉清已經嚴重超重了。一根稻草壓死駱駝的事情,在長征路上並不是沒有發生過。
而在所有人的裝備中,除了個別的飯糰,最多就是煮熟的白薯,以及那種最常見的炒麪。不過在他的揹包中,當然紅辣椒是必不可少的。
除此之外,就是每人多了一條半透明的布帶。
紅軍醫院的傅連璋院長,派出了很多醫生和護士,將布帶的注意事項傳達到了每一個人身上。
呵呵,問題是都把眼睛蒙上了,雪盲症沒問題了,可腳下路卻怎麼走了呢?
老毛已經瘦削得有些變形的臉上,忽然有了一絲笑容。
“小吳,一會兒上了山,我們一個矇住眼睛,一個眯着眼睛看路,你看可好?這樣子,我們兩個就不用摔跟斗嘍,又可以不掉隊。”
“要得,我眯眼,毛委員矇眼,保證不掉隊。”
老毛一聽,頓時呵呵笑起來:“喲哈你這個小伢子,反應倒是蠻快,怎麼一點不講民主?”
這時,軍號吹響,一隊隊集結起來的士兵,開始緩緩地向遠處的雪山進發。
快到山腳下時,一陣陣歌聲、以及臨時編出來的順口溜,從站在路兩旁的宣傳隊員口中傳向四方:
“夾金山,高又高。大家需要多小心,包好腳,多摩擦,上了山頂莫停息。病好難行大家幫,定要爬過這座山。”
聽着聽着,老毛突然若有所思地停下腳步,前後左右在隊伍中尋找起來。
此刻,他最擔心的兩個人,年歲最大的徐特立,正在生病的周恩來,也不知道狀況是否有所好轉沒有。
不過,說曹操曹操就到,再一轉眼,周恩來一手拄着柺杖,在警衛員魏國祿的攙扶下,一步一挪地走到了老毛面前,然後舉目向已經近在眼前的雪山望去。
“老毛,你說我們唯物論者,在病中是否**意志也會隨着病魔的侵襲,也要來上一個艱苦鬥爭的過程呢?”
老毛馬上敏銳地問了一句:“怎麼了恩來,又想起了你的那個小朋友?”
“是呀,”周恩來不由得就是下意識地仰望了一下雪花飄飄的天際之外,竟然少有地意興闌珊的嘆了一口氣:
“想想真是很奇怪,一路衝破國民黨的圍追堵截,無論多麼艱難,我都挺了過來。沒想到避開了敵人,我卻在病魔面前,忽然變得虛弱起來。這幾天裡,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會夢到我們都認識的那位年輕人。現在,也不知道他怎樣了,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遊走在無數梟雄之間,有時真是不禁爲他捏一把汗哪。”
老毛聞言,也是感觸頗深地點點頭,仰臉看了一下飄飄灑灑的鵝毛大雪,忽然把大手一揮,另一隻手隨即攙扶着周恩來道:
“恩來,打下遵義時,我們不是從繳獲的敵人報紙上,看到了他比我們長征前還要孤膽英雄了嗎?而且王家烈的那些雙槍兵們不也是招供道,現在整個國民軍序列中,不知有多少底層的士兵,都把他當做了崇拜的偶像,可見人民大衆的眼睛還是雪亮的。而且我斷言,老蔣只會對他越來越想拉攏,暫時還不會對他有臥榻之處豈容他人鼾睡的加害之心。”
“走,我們一起去征服這個被山民們說的十分可怕的大雪山,我不相信它會比我們的那位蔣先生的飛機大炮更可怕。只要我們團結一心,攜手前進,我們**人就永遠不會被打垮的。”
夾金山的山勢很奇特,是一座整體坡度很小的高山,山腰以上常年積雪。所以,這座緩緩而上的大雪山,從一開始就迷惑了很多紅軍戰士。
周恩來揮動着用樹枝做的柺杖,同樣也被它迷惑了。
山頂恍若一頂頂巨大的白帽子的錯覺,讓很多人一眼望去,似乎一伸手就能觸到一樣,許多紅軍甚至還突然開起了玩笑。
有四川的,兩廣的,湖北湖南的,河南山東的,各種口音夾雜一朵朵飄下來的雪花中,在人羣之間不停地飛來飛去。當然更多的還是江西老表,個個笑眯眯地眯眼瞅着山頂,笑罵不已。
“格老子,這裡的老鄉原來都喜歡騙我們這些外鄉人玩耍喲。”
“我說冇得事吧,個巴馬的,擡起腳就到了。”
“灑灑水嘞,木搞怪喔。”
“俺是怎麼講的,是不是就一個字,中。”
老毛、老周聯袂走到這裡,聽到不絕於耳的笑罵聲,不覺也被感染了,不由得停下腳步,順手摘下蒙在眼睛上的布帶條子,眯眼向似乎已經近在咫尺的山頂望去。
“毛委員,周副主席,二位怎麼都停下了。請趕快帶上布條上山吧,前面的情況很不樂觀啊,朱老總叫我回來看看你們,切不可大意。”
一陣風雪,突然裹挾着一個人影,氣喘吁吁地撲到了兩人身旁。
定睛一看,原來是幹部團的陳賡,跟隨着作爲先遣隊總指揮的朱德、彭德懷等主要軍隊領導人,不知爲何突然又折身返了回來。
“怎麼回事,陳賡,你怎麼又回來了,朱老總還好嗎?”。
老毛、老週一起詫異地看着一臉焦急的陳賡,有些心驚肉跳拉住趔趔趄趄的他,第一句話就問到了朱德。
誰知,陳賡還沒說話,一隊揹着幾乎能把人整個裝進去的大鐵鍋、同時身上還橫七豎八地掛着很多糧袋的炊事員,氣喘如牛地走了過來。也許是這一路上來的地勢並不艱難,儘管每人都是七八十斤的負重,但還是有炊事員邊走邊講着什麼笑話,人羣中不時就有一陣陣笑聲傳了過來。
“這不是彭總的三軍團後衛隊嗎,不是已經下了嚴格的命令,每人負重不許超過20公斤,怎麼他們還揹着這麼多東西,真是不想要命了吧?”
說着,陳賡突然甩開老毛和老周,怒不可遏地將炊事員們迎頭攔了下來。
“都給我站住,馬上把你們的那些破鍋爛鐵都扔了。不像話,軍委縱隊的命令,就是這麼兒戲的嗎?”。
由於風雪夾雜着沙石不時吹來,炊事員們並沒有一下子看清陳賡是誰,所有忍不住都反脣相譏了起來,一起都向陳賡噓了起來:
“同志哥,不要扣大帽子。我們都把你說的破鍋爛鐵扔了,以後你喝西北風去呀。”
陳賡火了,揮手命令他的幾個戰士,“給我上去,把他們的破鍋都給我扔到山底下去。”
“你敢——”
炊事員一下子圍了起來,紛紛抄起手中的傢伙。
“胡鬧,跟自己的同志還要動刀動槍的嗎?”。
周恩來也火了,強撐着病體幾步跨過去。炊事員們這纔看清面前站着的,居然是毛委員和周副主席。
“怎麼回事,你講講清楚,爲什麼要他們都把鍋扔掉,以後不吃飯了嗎?”。
陳賡搖搖頭,兩眼一下子紅了起來。
原來,越往上走,山勢雖然沒有多大變化,還是緩緩向上,但卻氣候突然變得十分不一樣。不是瞬間的風雪交加,大雪瀰漫,就是鵝毛大雪中夾雜着雞蛋大小的冰雹,劈頭蓋臉地打下來。
這還不算什麼,隨着高度的上升,整個山體已是冰雪連天,強烈的反光,幾乎讓所有人蒙着眼睛都難以抵抗。先遣隊中,最先損失的人員,就是那些猝不及防的大大咧咧的紅軍戰士們。很多人剛剛喊出眼睛疼的一瞬間,人就不見了。
更要命的是,越往上爬,人們會越來越恐懼。
因爲山頂明明就在眼前,幾乎就是伸手可及,可是爬呀爬呀,比整個隊伍早走了半天的先遣隊,到現在居然還是望着山頂,卻連山頂的邊都還沒有摸到。
而且,走在最前面的人,已經到了走一步都要停下來喘一口氣的地步。
更有甚者,人到了那裡,絕不能摔倒。因爲,一旦摔倒,想要再爬起來,那簡直就像身上被壓了一塊千斤巨石一樣困難。
所有的紅軍戰士都不知道,原本名不見經傳的這座夾金山,氣勢最高海拔已在15000英尺之上。如果是紅軍隊伍中爲數不多的科學工作者能夠早知道這點,也許他們就會力勸老毛放棄這條爲躲避追兵而被迫採取的的進軍路線。
因爲,這種高度,就連這時的絕大多數飛機都難以逾越,更別說毫無任何防護裝具的紅軍士兵們了。他們中的很多人,到現在都還只有一身單衣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