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訊室裡,士兵摸黑點燃了油燈,這種黑暗裡,滴答滴答流血地聲響,不單單是三皇子黨羽,就是看守的士兵,也受不得這樣的刺激,心理防線一度處於崩潰階段。
未知纔是最恐怖的,比死亡還要可怕,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來等待血液流盡這個過程,折磨,煎熬,內心裡所有懼怕的東西全部展現出來,女子最終崩潰,只求一死,並且能死得痛快一些。
玩弄心理戰術,不但是耶律楚仁會,她莫青璃也精通呢,以前沒有而已,青璃拉了一把椅子,靠在桌邊。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讓她有些不適,只好從袖兜裡掏出一個小瓷瓶,裡面是用空間花朵釀製的花露,沒有香粉刺鼻的味道,是天然的花香。
“耶律楚仁和姜貴妃是不是到了平陽?通往關外的地道在哪裡?”
女子失血過多,臉色蒼白的如透明人,眼眸裡帶着閃閃的淚光,楚楚可憐,可惜青璃不是男子,沒有一絲半點憐香惜玉的心思,她上前兩步,給女子吃了一枚補血補氣的丹藥,讓她暫時不會喪命。
“呵呵,三殿下英明,和姜貴妃早就到了平陽。”
女子勾起嘴角,諷刺地看了淳于諳一眼,“北地人人敬仰的少將軍,三殿下進到平陽的時候,您在幹什麼?你可是扔下士兵們,跑到鳳陽去兒女情長,還真是讓人失望。”
淳于諳離得很遠,高大的身影筆直地站在暗影裡,眼神微冷,全身散發冰寒之氣。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挑撥離間?”
青璃圍着小榻轉了一圈,眯了眯眼,警告道,“你知曉我的手段,最好不要說出我不想聽的話。剛纔放血好玩嗎?”
“你……”
女子的眼裡立刻浮現一抹惶恐之色,想到剛纔在黑暗裡,她聽着自己滴血的聲音,感受到生命流逝,那種煎熬的滋味,不禁身體一抖,通體發寒。
女子比男子更狠毒,她心裡清楚,十二歲入宮,跟在姜太后身邊,見到了太多血腥手段,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宮女,也是死的最快的,和她一起進宮的夥伴,因爲發現姜太后和老太監之間有私情,被人扔到後花園的池塘裡,於是,她頂替上來,步步爲營,才後來的風光。可惜好景不長,太后終究的作惡太多,被人一箭穿心而亡,她的地位直線下降,主動要求此生駐守皇陵來陪伴太后。
其實,這不是她心中所想,而是三皇子耶律楚仁的主意,因爲,有另一個陰謀正在醞釀。就在幾個月以後,弘德帝駕崩,京城動亂,三皇子派人通知她,帶着棺槨,一路有人接應,經由地道出京都。
太多的事情,她也不知曉,不過京都動亂是三皇子殿下早就算計好的,那個時候,他已經帶着姜貴妃離開,用在京都的棄子和四皇子耶律楚陽繼續戰鬥,鬧的京都一團亂。
見女子眼眸閃爍,不停地走神,青璃繼續追問道,“你是接到耶律楚仁的命令,把太后的棺槨從皇陵帶出?線路呢?”
“在皇陵附近有一條地道,從地道出來,裝扮成普通喪葬隊伍,一路從汝陽直奔北地,根本不會有人懷疑。”
女子一臉自得,這一切都是三殿下的安排,可以說是滴水不漏,從汝陽過來很是順利,死者爲大,從來沒有人要求開棺驗屍,若不是遇見青璃和淳于諳,他們也能順利的進到平陽,到最後棋差一招,真是不應該,她對不起三殿下。
“你們是和耶律楚仁一起前往,還是分散而來?走官道還是小路?”
這女子雖然說要交待,說的都沒有什麼營養,她回答那些,青璃早就能猜到,算是得到確認,不過是不是真話,還有待考證。
“莫青璃,你不是覺得你自己很聰明嗎,那就長點腦子吧,我們是喪葬隊伍,三殿下怎麼能和我們一路?”
女子表情帶有明顯的嘲諷之色,她嘆口氣,看着手腕上的傷口,“我知道的很少,所以還是給我一個痛快吧。”
耶律楚仁有自己的線路,女子和其黨羽一路風餐露宿,因爲帶着一口棺材,客棧嫌棄他們晦氣,所以不收人,來的時候有馬車,可以輪流休息,很多時候要露宿荒野。
在路上,太后的棺槨也被小賊撬開過,想要奪寶,他們根本不關心,因爲有此想法的小賊們全部死了,屍體青黑,只留下一層外皮。
“是你說要交待,那麼也拿出點有力的消息來證明你是耶律楚仁得力的手下。”
青璃抱着胳膊冷笑,一問三不知,留着何用?青璃也不覺得能套出來什麼有力的線索,耶律楚仁辦事一向謹慎,又心狠手辣,這女子被抓進大牢,未必就能死在她手裡。
“京都在混戰之時,三殿下已經前往北地。”
女子猶豫一下,最後拋出來這顆重磅炸彈。
“當真?”
青璃皺眉,這麼說在京都混亂的日子,都是三皇子黨羽和四皇子耶律楚陽死磕,京都大亂,國庫被洗劫一空,丟下一個空城,然後逃離?耶律楚仁的目的是什麼?似乎從開始就沒打算做大周的皇上,他就好像一直站在高處,把這些人玩弄得團團轉。
青璃接連詢問了幾個問題,女子接連搖頭,說了這麼多的話,用盡全部力氣,最後自己暈了過去。
一場夜審到此結束,雖然只得到一個有用的消息,但是也讓衆人震驚。耶律楚仁高深莫測,做出一切行爲,讓人難以理解,如果說從開始就沒想過要登上大周的皇位,那麼搬空國庫,投奔大秦的目的爲何?他怎麼就那麼肯定,宇文鯤不會背叛,還是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不通啊。”
青璃和淳于諳回到馬車裡,燃起四壁的油燈。剛纔見了血腥,青璃不舒服,點燃一個香薰的爐子,又重新沏茶,和淳于諳並排坐在軟墊上。
“喂,你和耶律變-態以前都是皇子書院的,那時候有沒有什麼反常?難道他救過宇文鯤性命嗎?不然怎麼那麼放心逃到大秦來呢?”
把大周攪合的一團亂,又及時脫身趕往大秦,這麼做對耶律楚仁有什麼好處?若是志在天下,就應該幹掉四皇子耶律楚陽,自己登基,然後和宇文鯤裡應外合,消滅大秦,南邊那些小國就好打發了,一統天下未必不可能。
淳于諳搖搖頭,在大周,鋪天蓋地都是耶律楚仁的負面傳聞,玩弄太監,虐殺女子,找小倌,淳于諳就是目擊者,也是證人,所以他刻意忽略,沒有多加註意,現在來說,都是耶律楚仁故意爲之。
對手詭異而強大,這讓青璃有些小興奮,耶律楚仁是個變-態,就不能用常理推測,目前就應該走一步看一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一夜無話,臘月初十,平陽城又飄起了雪花。昨夜疲累,青璃一直睡到辰時才起身,用過早膳之後,她在門口的雪地瘋跑一圈,踩了一串串腳印。
今日雖然下雪,但風不大,也不算寒冷。鬧了一會兒,青璃在屋檐下跺腳,等鞋面上的雪脫落之後,她進了偏廳,坐在火爐邊烤火,麥芽正穿針引線,縫製一雙羊皮靴子。
“這尺碼是給誰的,你乾爹,還是虎子哥?”
於嬤嬤倒了一杯茶水,青璃抿了幾口,仔細看麥芽的動作,這丫頭每針每線都很用心,針腳細密,羊皮裡面加了不少鴨絨和棉絮,爲了怕某個地方凸起,也用針線鎖了邊。
“小姐,您可不知道,昨夜您回來的晚,麥芽等您到子時才睡下呢。”
於嬤嬤打趣麥芽,夜裡燈光昏暗,她就好心勸了幾句,油燈下做針線容易傷了眼睛,這丫頭也不聽,說就這麼幾天,馬上回到鳳陽,過年也見不到她乾爹和虎子哥,要準備好年禮。
“哪是等我啊,是趕製靴子呢。”
青璃搖搖頭,無奈地笑道。她晚上不需要人服侍,讓於嬤嬤和麥芽早早入睡,麥芽平日裡睡的踏實,能熬到子時,除非她有特別的交待。
“小姐,您也打趣奴婢。”
麥芽擡起頭,臉色微紅,她道,“前段時間在村裡,日子過的太安逸,奴婢倒是忘了做靴子。來平陽才知道,真是太冷了。”
“是啊,北地的將士們真是不容易。”
青璃嘆一口氣,那個禍根耶律楚仁跑到了大秦,又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原本她以爲這場戰役快要結束的時候,另一場更殘酷的災難,正在悄悄地逼近。
家裡的下人們是不會關注戰事的,就和百姓們一樣,首先要關心是否能吃飽肚子。前段時間,平陽戰起糧價飛漲,在新糧下來之後,價格又迅速回落,讓那些想發災難財的商人血本無歸。
這一切多虧了青璃,空間裡的糧草解決了大部分軍需,要是靠銀子採買,估計現在百姓們都吃不上飯了,冬日裡天寒,蜷縮在家裡喝清湯清水的稀飯,哪還有活路。
“小姐,您看看這塊掛毯,少將軍送來的。”
於嬤嬤從庫房抱進來一塊掛毯,很厚實,上面是印染的牡丹花,鋪在閨房裡保暖,也不怕凍腳。大秦和大周關閉城門之後,禁止兩國貿易往來,這樣的厚實掛毯難尋,是比較稀奇之物。
“少將軍對咱們小姐關懷得無微不至,上次奴婢無意間提了一句,被少將軍聽見,就記在心上了。”
麥芽縫完最後一針,打了一個結,用小剪子剪斷細線,把羊皮靴子放在手裡仔細觀摩,怎麼看怎麼歡喜,鞋底子是現成的,縫上鞋幫和鞋面就好,冬日裡踩雪,也不會溼鞋面。
“收起來吧。”
馬上就要過年,青璃不會在平陽久留,而且她住淳于諳的小院習慣,要不是因爲噁心的季盼和鄰居家的老光棍,她都想過去歇息。
家裡的下人不少,青璃依次召來開會,分發下去紅包,過年的食物也管家準備得當,目前看來,新下人都不錯,勤勞肯幹,沒有偷奸耍滑的,似乎格外珍惜難得的機會。
一直到晌午,雪也沒有停下來。昨日聽說城北大營有些瑣事要忙,青璃沒有理會,她正準備躺下休息一會兒,下晌到中人那裡去看看,年豬早點宰殺,到小年先給士兵們加點油水。
“小姐,有士兵找您。”
門外,於嬤嬤接到下人的回稟,喊了一嗓子,要她說,自家小姐到了平陽比少將軍還忙,軍需等瑣事,管理後勤的將領都來找自家小姐商議,不知道的還以爲小姐也是軍中主將呢。
青璃請人進門,那士兵一臉的汗,吞吞吐吐地道,“少夫人,大事不好了!昨日那個女子死了!”
“什麼?死了?”
士兵一身是雪花,一路騎馬疾馳,身子微微地顫抖,青璃讓他彆着急慢慢說,又讓於嬤嬤端來一杯薑茶。出汗之後,一冷一熱交替,更容易感染風寒。
“少夫人……”
士兵以爲看守不利,定會受到責罵,已經做好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準備,誰想到少夫人不但沒有責罵,反倒讓丫鬟端驅寒的薑茶,心中一酸,眼淚差點流下來。
“先喝茶,麥芽去端一碗熱湯麪過來。”
青璃由開始的震驚,慢慢變的淡定,耶律楚仁的黨羽,又是在姜太后身邊服侍的,定不是簡單人物,昨日夜審之後,她確實相信了此人的話,反觀淳于諳,面色自然,沒有受到任何干擾。
現在,人死了,不管怎麼死的,已經成爲事實,那麼也不一定火急火燎地逼問。外面下着大雪,士兵一路趕來送信不易,這小兵也就十六七歲,眼神脆弱,她沒有責備,對自己人耍橫,起不到什麼作用。
“少將軍知道了嗎?”
青璃讓士兵坐下,見他拘謹,笑道,“她本來也是將死之人,活不了多久,死了也怪不到你們身上。”
“少夫人,都是小人的錯,因爲那個女子與小人是同鄉,所以小人就動了惻隱之心。”
士兵耷拉着腦袋,就因爲他心軟,連累看管的兄弟們,明明就是他一個人的錯,被責罰也應該,“她想喝水,小人就端了一碗,誰想到她摔破了碗,用瓷片割喉……”
傷口不深,流不少血,加上昨日失血過多,等他們聞到血腥味趕過去,人已經奄奄一息了,那女子死之前,對着他說了一句,“謝謝”,還有“對不起。”
“請少夫人責罰。”
士兵撲通一聲,跪在青璃的面前,倒是讓她嚇了一跳,雖說士兵做法有錯,問題的本質是他善良,人是早晚要死的,反正耗下去也問不出什麼。
“起來吧,你先吃飽飯,然後回去領十軍棍。”
青璃無奈,不責罰當做沒發生難以服衆,按照她的想法,把女子關在牢裡一段時日,看看能不能引蛇出洞,如果此人得知的機密衆多,耶律楚仁定不會放任不理,必會想方設法除去,而這個過程中,難免要露出馬腳。
送走了士兵,青璃想歇午的心思也沒了,她把於嬤嬤和麥芽攆出去,自己關上門進了空間。小白狐狸羽幽正在藥間研究那些噁心的蟲子,她自己一個人無聊,帶上爆米花在空間閒逛,吃了一個變異的紫蘋果,這才感覺稍稍舒服了些。
耶律楚仁就好比一條毒蛇,在暗處吐着猩紅的舌兇狠地注視地你,洞察機會,隨時準備撲上來。和這樣強的對手對戰,需要的不單是勇氣,實力,還有心術,不狠毒會留下隱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必需斬草除根。
無論心裡多不爽,也要接受他存在的事實,青璃現在不擔心別的,最擔心的就是家人的安慰,她覺得要給大哥寫一封信,現在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北地,而是京都。
喝了兩杯果酒,青璃出了空間,已然到了下晌。
雪停了,地上又是厚厚一層,她吩咐車伕檢查一下馬車,讓於嬤嬤和麥芽燃着紅泥小火爐,準備出門。
還不等上馬車,前院的婆子又來傳話,家裡來了客人,也是青璃的熟人,季悠。
自從三姨娘死後,季知府也瘋癲了,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每次清醒的時候就念叨着,對不起季悠母女。人也是癡傻的,季悠和陳家公子定了親事,過了年她及笄就成親,聽家裡的下人說季悠前段時間和她娘去鳳陽大牢看了她爹。
“青璃,我上午去玉器鋪子定製首飾,聽掌櫃的說你來平陽了。”
季悠面色紅潤,一身粉紅的錦緞小襖,下配挑線菱格狀棉裙,下配一雙粉色的羊皮小靴,身後披着雪兔毛披風,頭上一套寶石釵環,價值不菲,和平陽第一富商陳家公子定親之後,就是不同,穿戴也富貴多了。
“是啊,昨兒纔到,準備走之前去看看你呢。”
青璃招麥芽沏茶,邀請季悠進了偏廳,家中來人,她不能出門,但是殺豬一事不能耽擱,她派了車伕帶於嬤嬤過去,其中細節,於嬤嬤也知曉得清楚。
“好像,我打擾你了。”
季悠不是第一次來新宅,進門之後仍舊帶着好奇,打量屋內的佈置,在偏廳裡多了沙發,正中間有一張堂桌,擺放着幾樣果子和糕點,旁邊還有點綴的高大瓷器。
偏廳牆壁掛着幾張字畫,看那字行雲流水,放蕩不羈,無比狂妄又帶着一種霸氣,竟然是淳于少將軍所作,季悠在偏廳繞了一圈欣賞,“青璃,你這次來,能在平陽過年嗎?”
“過兩天就回去,我爹孃在京都回來了,所以肯定要回家。”
分別四年多,這是和爹孃在一起團聚的第一個年頭,想到出門之時,爹孃還有小弟送別時的表情,青璃心裡着急,想趕緊處理完平陽瑣事,安心回去過年。
季悠坐下品茶,和青璃聊了幾句過年的事宜,往年過年,娘和她都要受氣,爹發紅包的時候,會給季盼一個大大紅包,到她這裡只有一半。前段時間就忙着擔憂她娘了,恍然想起很久沒哥哥季韻的消息,直到前段時間收到家書,哥哥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一切安好,她也就放下心,這樣的話,季韻就能趕上她出嫁,大喜日子真希望哥哥可以揹着她上花轎。
想到陳公子的體貼,季悠露出小女子的神態,眼波流轉,一臉喜色,原來以爲這輩子註定找不到好人家,有三姨娘給爹爹吹耳邊風,能嫁到家風清正的人家,找一良人幾乎是不可能的,誰想到峰迴路轉,讓人厭惡的三姨娘死了,而且一屍兩命,所以說,人都有定數,善惡到頭終有報。
“對了青璃,你上次給的意見,陳公子堅持着,早晚都要走一個時辰。”
季悠拉住青璃的手,滿眼感激,“他現在咳嗽都很少,你好厲害,真是神醫!”
“神醫談不上。”
陳公子有的是銀子,出門問診,醫館爲了賺銀子,必定開好藥材,讓他一直補身子,可他底子不好,虛不受補,長年累月下去,反倒掏空了身子。斷了那些補藥,多多鍛鍊,又不是大病。
偏廳燃着味道淡淡的薰香,青璃靠在沙發上,和季悠坐了一個對面。兩個人關係有點複雜,說是朋友,和水零歡,趙羊羊那種純粹的友誼不同,若是路人,也不算。
她幫過季悠,季悠也做了回報,季家的家產,季悠只拿了一個小匣子,別的一點沒有要,那日,陳公子陪同,她記得季悠上馬車和她離別之時,沒有再看知府後宅一眼。
“這次來看你可不是空手,有年禮。”
季悠笑笑,指着門外道,“知道你什麼都不缺,也不曉得送什麼,就和陳公子商量,送了一車皮貨。”
平陽毛皮緊缺,這一車皮貨的價值可想而知,是陳公子家裡的庫存,青璃領情,對她笑笑,“那我也要回禮,家裡的果子,給你運過去幾箱吧,馬上過年,用紅蘋果討個好彩頭。”
這些蘋果不是鳳陽所產,是青璃自己空間裡出品,她找那稍微小一些的裝成箱,不太顯眼,別人看到,以爲是南邊運來的,在北地難得,卻也不是絕對買不到,就是成色差點而已。
“太好了,我娘最喜歡吃呢。”
季悠一臉驚喜,青璃家的果子很甜,果乾都那麼好吃,以前送她幾次,吃過之後還想吃,就是沒辦法厚着臉皮上門討要,能送果子,比那種冰冷的玉器好的多。
開心片刻,季悠又低下頭,似是有些難過,張了幾次口,最後到嘴邊化作一聲嘆息,青璃知道她有事要說,也沒有催促,沉默地品茶,低着頭看着薰香細白的煙漂浮在空氣裡。
一直等了很久,季悠這才一咬牙,支支吾吾地道,“青璃,你知道了吧,我娘派下人,把我爹從牢房裡接出去了。”
“什麼時候的事?”
青璃擡起頭,飲茶的動作一頓,她確實不知道這個消息。季知府那種拋棄妻子的渣男,就應該在大牢過一輩子到死,怎麼還給接出來了?青璃滿心疑問。
“就是前兩天,可能師爺還沒稟報上去吧。”
季悠雙手捂臉,想起過去的夢魘,眼淚從眼角里滑落,她也曾經幸福過,小時候,爹爹對她很是疼愛,甚至超出了哥哥,自從三姨娘進門,有了季盼之後,這種疼愛越來越少,到最後,連面子情都消磨殆盡。
她以爲,她恨透了爹爹,恨透了知府後衙這座冰冷的宅院,有時候夢裡也會回到過去,爹爹翹着鬍子,在訓斥她,旁邊的季盼一臉笑意地勸說,實則火上澆油,每次都讓爹爹火氣更旺,罵她不成器,給他丟臉。
午夜夢迴,季悠都會悲傷地低泣,她渴望一個和睦的家,就像曾經一樣,家裡只有爹孃,她和哥哥,一家人很平淡的生活,沒有銀錢,就吃的差一些,不會餓肚子就好。
脫離知府,和娘來到平陽,陳公子對他們母女很是照顧,衣食住行,樣樣精緻,家裡添了很多下人,比她作爲知府千金時候還要多,下人恭敬,服侍盡心,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總沒有踏實感,就怕這一覺醒來,什麼都沒有了。
沈老爺一事,季悠得知的很詳細,她恨爹爹,更恨讓這一切變化的三姨娘和季盼,恨不得讓她們去死,可是三姨娘死訊傳來,她竟然沒有一點快感,似乎這個人與她沒什麼關係一般。
“你不恨你爹了嗎,還是說你覺得他悔過了,要一家人在一起過日子?”
青璃不是季悠,不能理解季悠的心情,站在她的角度,季知府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原諒,原想着讓他去死算了,新皇耶律楚陽登位之後大赦天下,鳳陽知府新的任命文書沒下達,還不能讓他就這麼死。
“我也不知道恨不恨。”
季悠的眼裡一閃而逝的迷茫,她定定地看着青璃,輕輕地道,“畢竟他是我爹,和我有斬不斷的血緣關係,他已經不是知府了,未來也不可能當官,應該會好好過日子。”
三姨娘是死了,未來可能會出現四姨娘,五姨娘,青璃不覺得這樣的人會突然改變,做出一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的姿態來,有些機會,只有一次,錯過就再也不能原諒,這是原則問題。
現在總算知道季悠和她娘爲什麼長期被三姨娘壓得無法翻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兩個包子!當初三姨娘以下犯上,就應該以雷霆手段杖斃了事,季知府再愛小妾能怎麼樣,反正死了,到時候把身邊的美貌丫鬟開臉兒給季知府,手裡攥着賣身契,一樣就可以控制丫鬟,這纔是大戶人家主母的做派。
男人的寵愛能多久?找了小妾的人,還指望他愛一個人長長久久?不是爲了美色,就是別的原因,絕對和愛扯不到一個銅板的關係,鬧到今天這地步不能收場,季悠母女雖說是弱者,並非沒責任。
“你的家事,我管不着,但是我要提醒你一點,季盼可是逃了。”
青璃低頭,隱去眼裡的嘲諷之色,她如果和季悠要好,一定要痛罵一頓才痛快,二人的關係達不到那個地步,她也不想多管閒事,提個醒,就算仁至義盡。
季盼不簡單,再次捲土重來之時,季悠能鬥得過?心不夠狠,一切白搭。季知府看到自己疼愛的庶女,沒準會反過頭再次對付季悠母女,那會樂子就大了。
“我知道。季盼,我前幾天也是見了的。”
季悠眨眨眼,眼裡的淚珠順着臉頰流下,她哭泣道,“前幾天下雪,我逛街回來,看到季盼了,她穿戴如貧家女子,棉襖也是破舊的,還帶着補丁。”
“什麼?我臨走的時候提醒你,季盼是個隱患,還特地告訴你,季盼出現,一定要聯繫我。”
青璃騰地站起身,煩躁地繞了一圈,“你倒是說啊,然後呢?她還敢出現,找你幹什麼了?”
“她說以前都是她的錯,三姨娘死了,一了百了,我和她可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姐妹。”
季悠低頭,聲音很弱,她也覺得自己沒用,以前被哄幾句,就把好的都給了季盼,後來認清楚季盼的真面目之後,心裡纔有了防備,這次她也學聰明瞭些,假意與季盼交好。
“然後呢,得知她所在的地點了?”
“她說她在少將軍隔壁的小院,還讓我幫她打探少將軍的行蹤。”
面對青璃的質問,季悠吸吸鼻子,用帕子擦乾眼淚,繼續道,“我答應了她,說回家取銀子給她送去,暗中聯繫了少將軍的手下,得知少將軍不在城北大營,當時聯繫不到你,我就自己坐馬車去了隔壁小院。”
聽說那家住了一個老光棍,季悠趕到的時候,院子裡空無一人,她進了屋子,發現裡面亂七八糟的,衣衫包裹堆了一地,她四處找人,沒發現季盼,正要回去,那家主人回來了,見到她就破口大罵。
季盼逃跑之後,沒有地方去,一路裝作乞丐,跑到平陽老光棍的家裡,兩人之前有過合作,也算有了點肌膚之親,季盼答應老光棍嫁給他。
老光棍信以爲真,又老又醜一直娶不到媳婦兒,能有這麼嬌美的女子也好,雖然是個豆芽菜,好在年紀小,以後還有發展的可能,皮膚滑嫩,底子好。
季盼是鳳陽知府千金,知府又下了大牢,這些瞞不住,風聲早就傳到平陽,能睡嫩嫩的知府千金,老光棍美着呢,季盼說什麼,他都信以爲真。
就這樣,兩個人在一起相處了一段時日,原本定在臘八節成親,他找出錢袋,上街買紅綢布,回來一看,家裡值錢的都沒有了,包括季盼曾經給他打聽少將軍消息的一百兩銀子。
老光棍氣得半死,跑出去追人,沒有追到,垂頭喪氣地回來,見到季悠,非要誣陷是季悠偷了院子裡的東西,還要報官,這個時候,她才明白又被季盼擺一道。
“季盼不見蹤影了?”
青璃眼眸一閃,這季盼也是個人物,打不死的小強,經歷這麼多磨難,依舊內心堅定,就是要勾搭淳于諳,就衝着這個目標,她也不能讓季盼繼續逍遙着,有預感,此人活着會給她帶來很大的麻煩。
“最後賠了老光棍一百兩銀子,我又多給他十兩。”
多餘的十兩是給老光棍送消息的,委託要是他看到季盼之後,來府上送消息,重重有賞,但是她不確定季盼在偷走銀子之後還能回去,只是做個萬全的準備。
“季盼是牢裡的逃犯,當時你就應該喊巡邏的城北大軍,把人捉住。”
青璃搖搖頭,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又讓季盼逃了。季知府被接出來或許也是好事,現在就看季盼能不能聯繫她爹,要嚴防二人再合夥起什麼幺蛾子。
回到座位,茶碗已經不再冒熱氣,青璃靠在沙發背,拿起一個蘋果,最近壞消息太多,耶律楚仁,姜貴妃進了平陽,季知府那等渣男被接出大牢,季盼這樣的禍根也跑了,不是沒有抓人的機會,全部錯過。
門外突然起了風,冷風敲打着高麗紙,麥芽起身,走到門邊,把棉門簾弄得平整,直到小縫隙不再進冷風,她這纔回來,重新換上茶水。
“我就是想,她拿了銀子,應該跑遠不會回來吧,她一個弱女子能去哪呢?”
季悠從心底,對季盼有陰影,她曾經託人去鳳陽找季盼交好的姐妹打探情況,結果那些人不讓她的人進門,直說不認識這個人,人情冷暖,以前季盼是知府千金,一羣人追捧,如今是落難的罪臣之女,衆人巴不得劃清界限。
“季盼可不弱。”
青璃詫異地看了季悠一眼,發生了這麼多的事,還能說季盼是弱女子,能趁亂逃出大牢,從鳳陽跑到平陽,又在淳于魔頭小院隔壁的老光棍處棲身,光憑這一點就是個能屈能伸的女中豪傑,可惜此人心術不正,不能留,否則後患無窮。
季悠被說的詞窮,她也覺得當時不應該攀談,直接要人抓起來最好,她自己故作聰明,而季盼現在是真狡猾,利用了她,甩手跑路,還要陷害她一把,害她被當私闖民宅的小賊。
世上沒有後悔藥,如果回到當時就好了。陳公子怕她有什麼心結,花了大筆銀子買通鳳陽,平陽兩地的地頭蛇找人,一直沒有可靠的信息傳過來,季悠現在很是後悔。
“後悔也沒有用,還是看着點你爹吧,萬一季盼能聯繫他呢。”
這個話題太讓人惱火,青璃不想再提,也沒了心情,兩個人說了一些乾巴巴地話題,一直耽擱到晚膳之前,季悠這才起身離開,她要回去和爹孃一起用晚膳。
“小姐,唉,季悠小姐真是個拎不清的。”
等人走後,麥芽長出一口氣,也跟着鬱悶,這麼把季知府接回來,就算原諒了?以前的事情可以一筆勾銷嗎?也難怪被三姨娘母女壓在頭上這麼多年。
“唉,她就是這個性,要是個狠心之人,我也不會與她相交。”
青璃想要站在季悠的角度設身處地爲她着想,想了很久也沒找對理由。季知府是季悠的親爹,有剪不斷的血緣,弄出牢獄之後,隨便送個地方養老就可以,爲什麼一定要接回來呢?
渴望親情?一個花瓶扔到地上破碎了,修補起來,也不是原來的模樣,這是何苦呢?
窗外的北風在怒吼着,偏廳內黑暗,青璃讓麥芽點燃油燈,等到天擦黑,於嬤嬤才風塵僕僕地歸來。
一進門,於嬤嬤直奔火爐,搬了一個小墩子,坐上面烤火,搓着手,不停地念叨,“哎呦喂,可凍死老奴了,小姐,那鄉下可真冷啊!”
“於嬤嬤,小姐不是讓你找中人,你咋還跑鄉下去了?”
麥芽倒了一杯熱茶,又讓前院的丫鬟婆子傳飯。
“哎呀,那些豬仔長勢不錯啊,中人說過去看看,每家分發了銀錢,稱重,等明天殺豬,按照重量,給那些村民留一部分過年吃。”
村裡人很積極,豬草前期能採到,後期有麥麩之物,都是青璃提供,他們只出一個手工,不但過年有豬肉,還能得到銀子,家家養了好幾頭,就等着過年前殺年豬。
“恩,明天殺豬,剛剛好。”
問了一下鄉下的情況,那些豬被照顧的很精心,只有一個村民家裡死了一頭小豬仔,後來中人又給填補上了,村民家裡的豬,比原來預算還多幾十頭,他們見到於嬤嬤很激動,想知道明年還有沒有這個政策。
晚膳,被家裡的丫鬟端上來,大廚房做的地道的水煮魚片,上面放着一層層密密麻麻地辣椒,還有青菜,炒雞蛋,小鹹菜,一疊蒸好的油汪汪的臘腸,青璃覺得自己吃沒滋味,讓於嬤嬤和麥芽上桌,三人一起享用晚膳。
窗外,天已經黑了,廊下掛着一對紅燈籠,隨着北風不停地搖動,裡面的火燭忽明忽暗,搖曳着,又是一個沒有月光冰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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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估計會在下午三四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