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天色格外的昏暗,就像每天深夜一樣,豆大的雨點拍打着窗櫺,淳于諳高大身子站在窗前,望着屋檐下掉落的雨點,幽深的眼眸之中,難掩失落之色。
“少爺,您不能站在窗口處,青璃小姐可是說了,這樣的天兒囑咐我關緊門窗,可不能讓您沾染了溼氣,不然您那腿萬一犯了病,以後下雨陰天都會疼。”
旺財手裡提着食盒,早膳自家少爺就沒用多少東西,和身邊的侍衛商討南邊沐陽的局勢,一直忙到現在,他送個晚膳來了三四趟,見衆人神色不虞,會察言觀色地他又退出門去,如此折騰兩三次,好不容易侍衛離開,他這才又重新到廚房領了晚膳。
“好。”
淳于諳點頭,心裡失落,忙了一天,最想見到的人就是自家小丫頭,兩個人相隔再遠,哪怕騎馬要幾個時辰,他都想去看上一眼,只有這樣才能安心。說不清楚心裡這種滋味是什麼,好像其他已經定親的人沒有這樣,他的心事也只能深埋在心底。
淳于諳把視線收回,院子外面的花草,都是青璃在的時候移栽的,被雨水洗刷的纖塵不染。這樣的天氣,他留在府內,旺財說的對,她也說過,雨天不能出門,是他現在最大的禁忌。
“少爺,廚房做了熱湯麪,還做了幾個小菜。”
旺財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先關緊了窗戶,又繞回來,自家少爺內室桌子上放着一個花瓶,裡面的薔薇花已經成了乾花,他很多次想扔出去,都被少爺拒絕,這一把破爛乾花,已經沒有了香味,有什麼好看的,他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就因爲是青璃小姐帶過來的?自家少爺變得越來越奇怪,平日還算正常,只要有青璃小姐在,就變成另外一個人。
旺財自己嘮叨了幾句,這纔打開食盒,裡面是一碗用山雞湯熬製的雞湯麪,上面飄着細白的雞肉絲和綠油油如翡翠的青菜,冒着熱氣,配着幾個酸辣開胃的小菜,廚房也不容易,一個晚膳做了好幾次,從十幾個炒菜,變成了一碗簡單的麪條。
“少爺,看這雨,沒準要下到明天,您還是別出門了,一會兒用過晚膳燙燙腳,塗抹青璃小姐留下來的藥膏,早點好,以後也能少遭罪。”
看自家少爺有胃口吃麪,旺財鬆了一口氣,平時少爺經常忘記時辰,飯食也不規律,在天牢裡面受盡折磨,旺財心裡有很大的怨氣,皇上和三皇子就是忠奸不分,就憑几句歹人的污衊就可以對少爺用刑,現在南邊開戰,他聽到消息說沐陽淪陷,雖說暫時打不到京都,皇上像熱鍋上的螞蟻,最後能倚靠的也只有淳于家。
淳于諳沒有說話,點點頭,沉默地用膳,心裡在盤算臨別的日子,大秦邊境蠢蠢欲動,他出發的日子不遠了,在離開之前總想做點什麼,又覺得說任何話都顯得蒼白無力,爲了大周,爲淳于家,爲了好友耶律楚陽,他不得不整裝待發,趕往平陽,未來的日子會一直兇險,他心裡沒有把握。
“少爺,您多吃點,這雨天寒涼,喝點熱湯暖胃,而且舒服。”
旺財站在一旁嘮叨,對自家少爺天生散發冷氣已經習慣了,他轉轉了眼珠,雙手蹭了蹭衣襬,“少爺,您猜猜青璃小姐現在在幹什麼呢?”
“恩?”
聽到旺財提起青璃,淳于諳放下筷子,擡起頭,深邃的眸子上下打量一下旺財,嚴肅道,“有事直說。”
“我是說,少爺,最近這樣的天氣您不能出門,青璃小姐在莊上的消息您也不知道,不如派我前去,也好打聽一下如何?”
旺財搓搓手,心裡有點緊張,都有好幾天沒見到小紅鯉,在府上太壓抑,少爺繃着臉,一天就說幾句話,侍衛也一樣,他現在無聊的整天和樹下的螞蟻談生活感受。
“她不在莊子上。”
淳于諳難得地解釋了一下,下午收到消息,得知自家小丫頭去了京郊邊上的漁村,肯定是爲了造船的事,最近他這麼忙,也是調出得用的人給她,還有她說的能工巧匠,鐵匠木匠,識字記賬,會打算盤的,車伕,有采買經驗的人,曾經的傷兵,這些都要他操心。
“不在莊上?”
旺財耷拉着腦袋,這麼說是不能去莊上看紅鯉了,自家少爺真是的,每次半夜都單獨行動,從來不帶他,他也是定親的人,也不知道體諒一下做小廝的辛苦。
用過晚膳之後,旺財收拾食盒下去,淳于諳對着油燈,一個人在桌邊靜坐,他孤單的影子映照在雪白的牆壁上。三皇子耶律楚仁重傷,也只老實幾天而已,最近又有大動作,白日的時候,他收到了一張請柬。
五月二十,是耶律楚仁納側妃的日子,聽說側妃是自家丫頭在天風書院的同窗,一個七品官家的小姐。作孽,明明不喜歡女子,爲什麼還要強求呢?像他這樣的人繁衍子嗣都困難,怎麼可能做一國之君?難道讓自己的側妃出去和侍衛私通戴綠帽子?耶律楚仁那麼心狠手辣,肯定不會做這樣窩囊之事。
記得還是在七八年前,那時候,他,耶律楚仁,四皇子耶律楚陽,雲家少主雲隆豐,白若塵還有米棟,都在皇家書院修習,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窺破一個驚天的秘密,他看到三皇子耶律楚仁和一個弘德帝身邊的老太監廝混在一起,兩個人舉止親密。開始的時候,淳于諳沒放在心上,覺得或許耶律楚仁是爲了討弘德帝的歡心,所以買通身邊的老太監,幾次之後,越發覺得奇怪。
有一天,皇宮之內舉行宴會,他們那會年紀都不大,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幾個人意氣風發,都對未來建功立業抱有幻想,那時大秦和大周已經有了摩擦,他即將要遠行,米棟也要到魯地去,大家在一起難免多喝了幾杯,酒過三巡,他和米棟就有了切磋武藝的心思,宮裡太大,兩個人不敢亂闖,就決定找一處人少的地方,簡單的過幾招。
找了許久,才發現後花園處有一假山,位置偏僻,他和米棟兩個人躍到假山之上,正準備切磋,突然聽到迷亂的呻吟聲在假山內響起,他對宮裡不太熟,沒想到假山內別有乾坤。
也就是在那一次,淳于諳才得知耶律楚仁身上的驚天秘密,那會對方已經十六,卻沒有娶正妃,是因爲他不喜歡女子,對女子也沒有興趣,直白一些,見到女子也會不舉,那個時候,耶律楚仁最迷戀的就是褻玩宮裡的太監,也是爲了讓那些太監成爲他的黨羽,其中的隱秘也不好說的太清楚。
所以,當時皇家狩獵宴,耶律楚仁上前給青璃送花,那個時候淳于諳毫不猶豫地飛身站起,當時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這種不正常的人毀掉他的小丫頭,絕對不可以!
得知這樣的隱秘之後,淳于諳和米棟也沒有切磋武藝,快速離開後花園,當年的事也沒有跟任何人提起,只是現在想到,還有點彆扭。當時自家小丫頭順了耶律楚仁的荷包,他主動拆荷包的時候,就有點不好的預感,果然裡面有那個東西。
淳于諳站起身,搖搖頭,當年的往事不堪回首,現在也不願意想,他當成兄弟一樣的人不只一次對他絕殺,暗害,原本的情誼已然耗盡,就算不爲好友耶律楚陽,爲了大周的氣數,也不能有這樣一位皇上,不然的話後宮三千佳麗都是男人,每當想到此,淳于諳冷硬的臉上都會變得僵硬,嘴角抽搐。
“看來這場雨下的還不錯。”
莫子歸推門而入,穿過書房,一路來到淳于諳的內室。這樣的雨天,他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長袍,身上的衣服和頭髮,沒有一個地方是溼的,說話聲音淡淡的,看着無比閒逸。
淳于諳很吃驚,他是在對方已經進入到書房的時候,才聽到的動靜,之前推門聲一點沒聽到,而且藏在暗地裡的暗衛也沒有發現有陌生人闖進,莫子歸揹着手,站在他的面前,眼神清涼透徹,帶着淡淡地笑意,眼底,卻結了一層寒霜。
“大哥。”
淳于諳站起身,和莫子歸面對面對峙,一個氣勢冷硬,一個氣勢淡雅,雙方身上都包含巨大地氣場,兩個人誰也沒動手,周圍的空氣像凝結一般,連桌上油燈的火苗,都竄高了幾分,讓室內更加明亮。
“這個稱呼,還是算了。”
兩人對峙片刻,莫子歸這才淡淡地開了口,他側過頭,打量淳于諳的內室,在窗邊小几上放置的水晶花瓶明明是一對的,自家小妹的閨房也有一隻。
淳于諳垂眸,這個時候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上次端午節在忠武將軍府,見到了未來岳父,出的考題都是兵法和謀略上的,這對他來說很簡單,幾乎不用思考就可以回答,末了,他做了保證,會好好對待青璃,一生一世一雙人,此生不悔。
“淳于諳,你應該知道,我爲什麼會找上門來吧?”
莫子歸靠在窗邊站定,堂堂的護國將軍府,暗衛也不過如此,他一個指頭就可以打暈他們,沒下雨的時候,他已經在隔壁,這麼久還沒被人發現,有時候武功太高也是有煩惱的,會被人當做透明人。
原本他不想來,最近局勢發生太大變化,他又命令鬼羅剎解決了姜太后,至於姜貴妃,雖然看着不順眼,但是還要多留幾天,當年的隱秘事,也總要有一個活着的人對質,現在弘德帝也發現不對,起了疑心,只不過因爲南邊的戰事,暫時沒辦法集中精力處理此事。
等忙完之後,莫子歸纔有時間聽屬下回報最近淳于諳的動向,得知他竟然對自家小妹動手動腳,一向對什麼都看得很淡的莫子歸也有了怒氣,連續砸了好幾個花瓶,原想給淳于諳個教訓,又怕自家小妹被傷害。得知青璃竟然去多寶閣給淳于諳定製指環,他的心裡有了酸澀之感,這麼多年,因爲很多原因沒陪在小妹身邊,她已經長大,身邊有了別的人,不再需要他這個大哥,這次到京都來,就感覺心裡空落落,心底滿是落寞。
“爲什麼?”
淳于諳給莫子歸倒了一杯茶水,這個人是青璃的大哥,將來也是他的,但是太討好的事他做不出,他也明白,莫子歸身份不簡單,很危險,太后遇刺之後,他多了很多想法,也有了大膽地猜測。
“在沒成親以前,和青璃保持距離,不然的話……”
莫子歸抱着胳膊,眯了眯眼睛,警告地看了淳于諳一眼。他確實對淳于諳有點欣賞,少年將軍,保家衛國,值得稱頌,那僅僅是因爲他是大周的子民,但是作爲青璃的大哥,他並不認可淳于諳。大周和大秦的邊關馬上開戰,淳于諳還是能活下來再說吧,二人若是太過親密,將來怎麼辦?有了一個莫青薔已經夠讓他頭疼,絕對不能讓自家小妹變成這個樣子。等幾年,他功成名就之後,天下男子,還不是任由小妹挑選?有強大的力量,才能主宰這天下,不用受任何人束縛。
“做不到。”
淳于諳的眸子浮現如老鷹一般的銳利之色,青璃是他早就認定的人,而且他也已經答應她,會保重自己,等到戰事結束,就會迎娶她爲妻,現在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不多,每一個呼吸都應該珍惜,所以對這樣的天氣纔會失落,莫子歸來警告他,憑什麼?別的事情可以讓步,這點絕對不可以。
“是嗎?”
莫子歸轉過身,清淺的眸子帶着淡淡的笑意,但是他說出每句話都像刺骨的寒冰,甚至他的動作都是那麼的慵懶,只是在一瞬間,手裡就瞬發出一片七星暗器,打滅了內室中的油燈。
淳于諳站起身,眼眸裡閃過一道幽光,他抓出隨身攜帶的短劍,準備和莫子歸過上幾招,此刻,莫子歸在他眼裡不是青璃的大哥,而是對手,一個強大冷血的對手。
“咋回事啊,少爺,您怎麼還熄燈了呢?您現在不能睡啊。”
旺財推門而入,小聲地嘮叨,下雨天最討厭,出門一趟,身子沾了幾滴雨水,冰涼冰涼的,他摸黑走進內室,喋喋不休道,“青璃小姐可交待了,一定要擦這個藥膏,不然您以後得了老寒腿那種毛病,老了的時候還不得拖累青璃小姐?”
旺財小聲地念叨進門,他熟練地把水盆放到地上,怎麼這麼奇怪,屋裡的溫度好像不如外面高呢,旺財搖搖頭,慢慢悠悠地來到桌前,點燃了油燈。
“啊……你,你是何人?怎麼進來的?”
油燈照亮了內室,地上是破碎的瓷碗瓷器,他進來的時候沒聽到有任何響聲,看到有一個身材清瘦,面色斯文的男子抱着胳膊站在窗邊,身上的衣衫連一個褶皺都沒有,姿態悠閒,而反觀自家少爺,面色冷硬,眼裡閃爍着寒意,腰帶斷裂,褲子也脫落了半截,只剩下一條雪白的褻褲。
“媽呀,少爺,他是採花賊吧!”
旺財的臉上浮現驚恐之色,自家少爺武功高強,就算現在受傷,也不是其他人能比的,在大周可以與自家少爺爲敵的人少之又少,可是這樣的天氣上門,讓少爺如此狼狽,他立刻有不好的想法,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淳于諳身後,雙手抱着腰帶,縮成一團,顫顫巍巍地道,“我是個純潔的人,而且已經定親,不要對我有什麼想法!否則,否則我就……”
“你就怎麼樣?”
莫子歸一臉好笑地看了淳于諳一眼,都說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連思想都這麼齷齪,被人當成採花賊,還是第一次,有點意思。
“我就……我就……”
旺財喃喃地說不出話來,要是對方強硬,他是不能怎樣,聽說現在京都裡面好男風的人太多,連自家少爺都被盯上了,旺財覺得自己容貌清秀,一定不能倖免,有時候還是醜點好。
“嗚嗚,少爺。”
旺財低垂着頭,哭喪着臉,這採花賊是男人,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他是個貞潔的人,還想留着第一次在洞房花燭夜,要是真走那一步,是咬舌自盡好,還是一頭撞到桌角好呢?
“你想多了。”
淳于諳嘴角不停地抽搐,忍無可忍,剛纔黑暗之中,莫子歸連發暗器,幾乎做到瞬發,他現在受重傷,功力只有以前一半水平,所以躲過了大半暗器,最後一枚沒躲過去,打斷了他的腰帶。
“比起你,我覺得我的口味還是更偏向你家少爺。”
莫子歸淡淡地說了一句,這句話無異於晴天霹靂,雷得旺財外焦裡嫩,他同情地看了自家少爺一眼,“少爺,不是我不幫您,人家沒看上我。”
京都的女子更崇尚面貌斯文俊逸的男子,如京都第一美男雲家少主雲隆豐,旺財覺得自己和雲家少主是一個類型的,自家少爺雖然面貌不錯,但是常年面癱沒有一點表情,氣質冷硬並不得女子喜歡,原來在男子裡面這麼吃香啊。
“好了,話就說到這裡,記得我說的話,我通常不給別人第二次機會。”
莫子歸淡漠地看了淳于諳一眼,淳于諳應變能力比他想的要好上一些,剛纔他的飛鏢是衝着他衣裳的各個角落,全中之後,淳于諳現在就是裸着的狀態,現在只掉了褲子,還沒恢復功力就有這樣的能力,不愧是少年將軍,卻是有兩把刷子。
“少爺,您沒事吧,這個人是誰,能將您欺負這樣,太不像話了!”
確定人已經走遠之後,旺財立刻挺直了腰板,不顧自家少爺的黑臉,嘮叨道,“不過這個人的眼光不怎麼好。”
“他是大哥。”
淳于諳心中有淡淡地不甘,現在他沒恢復功力,等到恢復一定不會這樣,但是對方是自家小丫頭的大哥,也是他的親人,所以這跟頭只能認栽。
“沒聽說您有這門親戚。”
旺財眨巴眨巴眼,端着水盆過來,這下正好,少爺的褲子掉了,抹藥膏方便的很,都不用他費工夫,聽少爺的意思是他剛纔誤會了,那人不是採花賊。
“您的意思是,青璃小姐的大哥?”
旺財反應了一下,才明白自家少爺的意思,一臉驚訝地表情,瞪大眼睛,張大嘴,青璃小姐真不簡單,以前就聽說她大哥一直在鳳陽,中了舉人來京都趕考,沒想到還懂武藝,也對,青璃小姐都那麼厲害,真是一家子奇葩。
與此同時,遠在京城北郊漁村的青璃,已經和沈冰雨吃了飽飽一頓,人在飢餓的時候,吃什麼都香甜,青璃在莫家村就體會過這樣的滋味,等家裡情況好轉之後,就找不到曾經的樂趣,至少現在對着雞蛋,沒有原來的狂熱。
時間已經不早,青璃和沈冰雨洗漱完畢之後,大娘又抱着新被子進門,說雨夜寒涼,女兒家還是多多注意保暖,當年她就是常年沾涼水,身體底子不好,這纔沒生下兒子。
剛纔吃飯的時候,熱心地大娘嘮叨了一些村裡的事,她家裡只有老兩口,住在海邊,但是不以打漁爲生,家裡老頭子是個大夫,以前還在京都裡的大醫館坐堂,後來人老了,也不願意動,就留在海邊生活,給附近的漁民看病,有銀子就給銀子,沒有的就給點海里的出產,兩口子都不是貪圖富貴的人,日子過的清閒安逸。
“大娘,您說那個魯進,我們還有沒有希望請到人?”
青璃抓住了話匣子,這次和沈冰雨一路折騰這麼遠,她心裡迫切希望可以請到人,當然,能人肯定還有,但是在哪裡未可知,人品不好之人,貪婪之人也不敢用,青璃還是很喜歡魯進的脾氣,憑他對他娘子就可以看出來,此人很有責任心。
“怕是不好辦。”
大娘嘆了一口氣,老頭子說,魯家的娘子現在就是熬日子,怕是活不了幾天,魯進怎麼也要傷心一段時間,看這兩位小姐的意思是很着急請人,所以這很難辦。
之前有好幾撥人來請,送金銀珠寶,送小妾,送鋪子,送什麼的都有,被魯進給拒絕的徹底,還有以魯進娘子作爲威脅的,他當時回答說,只要他娘子一去,他也跟着一起,到地下團聚,請人的看他實在冥頑不靈,也沒了主意。
窗外的雨點噼裡啪啦,沒有一點漸小的趨勢,青璃託着腮,坐在油燈旁邊,和沈冰雨一起,兩個人長吁短嘆,實在不行只能放棄,雖然很急切地想請人,但是不會爲他耽擱太久的時間。
“璃妹妹,天亮之後雨還沒停的話,我們還不能走。”
在雨中上路,馬車走的和龜速一樣,天色昏暗,很容易迷路,這邊地形有點複雜,就是有經驗的車伕都不敢在天黑時候趕路。
“若是天亮之後雨沒停我反倒要高興。”
自從上次從書院回來,路上遭遇山體滑坡之事,天風書院就改了規矩,如果下了一夜雨,第二天沒停止,雨勢不小的話,就休沐一天,考慮到這些公子小姐們都是很遠的地方趕路而來,馬車行駛緩慢,也不方便,誰要淋溼了衣裳,染上風寒,得不償失。
漁村的雨夜,如此寧靜,只有雨點落下的聲響,在海邊的漁民們生活簡單,不需要種植蔬菜,只管打漁就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遇上大雨或者風浪就歇息一天,生活每天都在重複,簡單,平淡。
天色越來越晚,青璃和沈冰雨分了房間,青璃和香草在一間房,香草說要在鋪蓋上睡。下雨陰天,地上也潮溼,青璃不允許,索性牀還夠大,兩個人擠一擠也能睡下。
折騰一天,青璃勞累的很,她慢慢閉上眼睛,呼吸平穩的睡了一覺。晚膳的時候吃了湯麪,喝了太多湯,半夜的時候就想如廁,她睜開眼睛,大娘爲了照顧她們,特地多加了燈油,放在桌子上,燃上一夜。
“香草,你是醒了,還是沒有睡?”
青璃舒展一下身體,看了身邊的香草,這丫頭正在盯着頭上的紗帳,上面破了一個洞,那也不至於要半夜不睡覺吧。
“小姐,是不是奴婢吵醒您了?”
香草不好意思地笑笑,是自家小姐心善,才讓她到牀上來,但是她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打擾小姐,只能眼睛迷茫地盯着頭頂上的紗帳,又打量房間的佈置,這在漁村可能是最好的房間,卻還不如府上的下人房。
“沒有,我起來如廁,你怎麼睡不着,是認牀?”
青璃以前也有點認牀,換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就會失眠,從莫家村到鎮上賃住的小院,都會久久不能入睡,記得在現代的時候,同事說過,認牀的人多半感情專一,念舊,不知道有沒有道理。
“小姐,沒有,奴婢是想在魯家的事。”
香草微微轉過腦袋,覺得她自己有點不對勁,心裡感覺怪怪的,又說不出爲什麼,看到傻大個兒如此愛重他娘子,心底泛起淡淡地羨慕之感,她甩甩腦袋,一定是最近看到少將軍和小姐的在一起,那畫面甜蜜唯美,所以才忍不住多想。
“哦,這樣啊。順其自然吧。”
強扭的瓜不甜,魯進惦記自家娘子,就算請來也不會好好給她辦事,所以後來她和沈冰雨一合計,不如就此作罷,但是兩個人不能白來一趟,雨停之後想跟着漁民出海一次,感受一下。
“小姐,您說傻大個兒爲啥這麼死心眼呢,他當年被人請去造船,她娘子身懷六甲,就應該多注意,請人照應,大娘說他娘子性格孤僻,從來不和別人往來,那好歹找個丫鬟吧,失去了孩兒,怎麼能怪傻大個兒?”
香草眨眨眼,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在維護魯進,青璃正在睡眼惺忪地打呵欠,聽到這話之後,疑惑地看了香草一眼,怎麼覺得這三觀有點扭曲呢,魯進放着自家娘子不管,出門做工幾個月纔回家一次,一個女子獨自在家也是有苦楚的吧,本來有責任,怎麼聽這丫頭的意思,大頭的錯都是他娘子的呢?
“香草,你認爲是誰的問題?性格孤僻一些沒有錯,她既然嫁給了魯進,就是魯進的責任,是魯進沒照顧好人,所以他這樣做合情合理。”
青璃覺得,古代女子以夫爲天的思想根深蒂固,越來越沒辦法交流,生不出孩子都是女子一個人的錯,真是沒地方說理,還好淳于魔頭最近被她改造的不錯。
“啪啪啪……”
雨夜,急切地拍門聲傳來,聲音很大,似乎門外有人在大力地撞門,青璃坐起身,套上了衣裙,看到正房處也亮起油燈,片刻之後,老張頭穿着蓑衣跑了出來,“誰啊,這黑燈瞎火的,哎呦喂,拍門小點聲啊,我家的門就要被拍散架子嘍!”
“張老,您快些,我娘子又暈過去了!”
門外有人回話,聲音低沉隱忍,還帶着淡淡地壓抑和痛苦,青璃皺眉,這才幾個時辰就暈過去兩次,看來比想象的還嚴重些。
“傻大個兒!”
青璃正想說話,香草就衝了出去,這丫鬟來到漁村之後就變得奇怪,不能是對這個魯進有什麼意思吧?成熟型帥大叔,在現代能有點市場,但是在古代,貌似不太合拍。
“哎呦喂,怎麼又暈了,應該不會啊,到底咋回事?你家又來了人搗亂了嗎?”
張老頭轉身跑回去取了藥箱,對面沈冰雨房間也打開了房門,和青璃兩個人一起撐了一把油紙傘,跟在張老頭的後面,朝魯進家裡面趕。
夜雨寒涼,幾片雨點落到青璃腳背,溼了鞋襪,從腳底板竄出一股冷意,海邊的腥風撲面而至,四周一片漆黑,多虧臨走之前大娘給了燈籠,不然都看不清地下的路。
雨下了一夜,地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淺坑,若是一不小心踩到坑裡,就會濺起一個巨大的水花,前面的魯進,着急趕路,深一腳淺一腳,鞋子完全溼透了,腿上的綁腿都是泥沙的痕跡。
“張老,快幫我看看吧。”
魯進拉着張老頭,兩個人走的飛快,幾乎是飛奔而至,到了內室之後,就趕緊把張老頭拉到牀前,由始至終,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青璃衆人,被忽視的徹底。
“看樣子是受了刺激,難道晚上又有人來了?”
張老把脈之後,搖搖頭,手上抹了一下額角上的雨水,雨水打溼了他花白的鬍子,上面還滴着水,整個人看起來很是狼狽。
聽說魯進的娘子膽子極其小,見到生人就會躲避,還會和受驚的兔子一樣,所以他纔會對幾個人言辭激烈,之前也有很多人上門,威逼利誘。
“恩,又來了一夥人,所以……”
魯進眼角里是深刻的哀痛之色,話只說了一半,他沉默片刻,問道,“張老,您看這樣的情況,我娘子還能有多少期限?”
“情況愈發不好,有百年人蔘的話,也不會超過一個月。”
青璃說的三個月,其實是最大期限,不僅是百年人蔘,她空間還有其它好藥材,靈泉水,所以纔多加上兩個月,若是按照正常情況,沒有人蔘續命的話,也就是最近幾天的事。
“我想搬走。”
“傻大個兒,你什麼意思,就是不答應我們小姐?”
香草叉腰,就是看到這一幕很刺眼,所以她忍不住又出來說話,搬走就可以躲了嗎,小姐是很有誠意的請人做工,他娘子請誰照顧不行啊,未必就比他照顧的差。
“是,我早說過了。”
魯進擡起頭,對着青璃幾個人冷着臉,他的眼眸之中帶着血絲,但是眼神明亮,大鬍子遮住了半張臉,看不清楚這個人的長相,青璃的印象只有那腮邊的一圈密密麻麻的鬍子。
“魯大個兒,你娘子現在情況不好,最好還是不要搬動,你要是覺得不方面,怕有人來打擾的話,不如讓你娘子到我家住幾天,你大娘先幫着照顧。”
老張頭嘆了一口氣,這樣的情況就算到了大限,有百年人蔘也沒什麼作用,就是讓人多喘氣幾天,躺在牀上等死而已,還不如就這樣順其自然。
“張老,這次確實要麻煩你幾天,等天亮之後我要去京都買百年人蔘,回來也要一天。”
魯進心裡一橫,家裡還有一顆夜明珠,是祖上傳下來的最後一件寶貝,爲了娘子,就當掉吧,雖然對不起自己的祖宗,但是那些死物要來何用?
“這些我們小姐就有,你若答應……”
香草環顧了一下週圍,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這樣的人家怎麼買得起百年人蔘?稍微品相好一些就要千兩銀子,千兩銀子那是什麼概念?就是魯進的漁船都不值一千兩,他又不願意去造船,拿什麼換銀子?與其答應別人,還不如答應自家小姐,也能給他一個好一些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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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二更去了,二更要在中午更新,好人榜等我12月1號在更新置頂,大家週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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