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太和殿內,只有人證供述莫清澤舞弊經過的聲音。
“……學生三人是莫清澤的朋友,自然不想看到他誤入歧途,知曉有人給他考題和答案後,學生們輪番勸過他,可是他非但不聽勸,還說有福同享,要把考題和答案分享給學生們,讓學生三人連夜背熟,以備之後的七天考試!學生們勸不住,又覺得說出去是背叛了朋友,就只好把這事掩了下來,準備爛在心底!”
說到這裡,那人頓了頓,偷偷地打量惠安帝和主審官們的臉色,卻失望的發現他們皆是一副面無表情地模樣,根本看不出他們究竟有沒有相信他的說辭。
只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容不得退縮,那人舔了舔乾澀的嘴脣,繼續說道:“後來秋闈結果出來,莫清澤果然高中舉人,學生們想着他總算心想事成,了卻了多年的夙願,就更不想揭發他了!可是後來,學生們聽說有人因秋闈落第,承受不住此番打擊,放榜當天就跳進了護城河,連屍首都沒能撈到!想到那跳河之人家中的親人等不到他回去,不知何等的傷心,有人卻用旁門左道受盡世人的敬仰,心裡一時不忿,就到禮部說出莫清澤舞弊一事……”
似是爲自己的行爲感到羞愧,那人說完,便死死的低着頭,沒有看任何人。
剩下的兩人連連點頭,附和着同伴的說辭,又爭先恐後的補充了他遺落的細節,甚至連當天莫清澤穿着月白色的衣裳,束髮用的紫檀髮簪也說的清清楚楚。
如此詳細的證詞,又找不到任何漏洞,在場過半的人已經認定莫清澤舞弊的事實了。
刑部主審官聽完三人的證詞,沒有發表任何言論,轉而問起了莫清澤:“你可有證據證明他們三人所說的爲虛假捏造的證詞?”
莫清澤沉默了片刻,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天落腳於韓家的別院,他見時辰尚早,便打算去書社轉一轉,沒想到就在書社碰到了這三人。
四人各自挑選了幾本書,就去了酒樓,期間他去方便的時候,確實有人攔住他的去路,說是有秋闈考題和答案,可以便宜賣給他。
他從未想過走旁門左道換取功名,亦不相信那是所謂的考題和答案,便嚴詞拒絕了。沒想到,那人竟然對他威逼利誘起來。
正拉扯的時候,恰巧被出來尋他的三人看到,最後那人就把所謂的試題和答案強行塞給了他就跑了,連先前開出的三百兩銀子也沒要,卻在跑出酒樓的時候,大聲的嚷嚷着他賣的很便宜云雲。
除了要把試題和答案分享給三人以及後面爲捏造的證言,那三人所言皆是事實,酒樓裡就有人能夠作證,證明那天發生的一切。即便他現在反駁說那份考題和答案是有人故意陷害,恐怕也不會有人信,認爲他在狡辯,索性不開口的好。
見父親竟然搖頭,莫顏一下子緊張起來。原本安靜的大殿又變得喧鬧起來,一些將信將疑的人,瞬間倒向了莫清澤的對立面。
刑部主審官聞言,眼底起了一絲變化,依然面無表情的問道:“這麼說,你是承認科場舞弊一事了?”
“不!”莫清澤果斷搖頭,他看了看作證的三人,拱手道:“大人,學生能否問這三人幾個問題?”
刑部主審官聞言,拱手看向惠安帝,尋求惠安帝的意見。
惠安帝微微頷首,答應了莫清澤的請求。
莫清澤謝恩後,神色平靜地問三人:“你們僅僅只是看到有人塞東西給我,當時我並未將那東西給你們看,你們憑什麼認爲那就是秋闈的試題和答案?”
先前站出來指證的那人連忙說道:“是你自己說的,還說要與我們分享,我們沒同意,你就把試題和答案貼身藏着,急匆匆走了。”
這個說辭倒也合情合理,同樣找不出漏洞。
莫清澤對此,不可置否,又砸下第二個問題:“同你們比起來,我的學問才識如何?”
三人一聽,隱隱有些明白莫清澤發問的目的,遲疑了片刻不得不承認道:“子瑜兄之才,非我等能及。”
就算厚着臉皮說莫清澤的學問纔是遠遠不及他們,這種事只要到長山書院打聽一番就能知道,根本做不得假。
莫清澤嘴角擎着一抹冷意,又一個問題緊接着砸了下來:“據我所知,你們三人在此次秋闈中,一人排名十五,一人十一,更有一個第九!且不論你們有沒有這個實力,我若是真舞弊,提前知曉了試題和答案,難道會比你們考的差?”
見三人微微驀然僵硬的神色,莫清澤冷冰冰的繼續問道:“還是說——你們得了誰的好處,故意陷害於我,實際上卻是自己舞弊纔得到這樣的排名?”
還沒有從前一個問題中反應過來,三人又被後面的重磅問題砸的措手不及。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他們能取得這樣的成績,究竟是如何得來的。
看着莫清澤譏誚的神情以及落在身上那些道狐疑的目光,三人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若是不能解答這兩個問題,他們的老底遲早要被扒的乾乾淨淨,到時候可不是誣陷作僞證的罪名那樣簡單!
三人之中,第一個作僞證的人最爲穩重,很快就想到了一套說辭:“考官喜好不同,對文章的看法就不同。我們三人相交多年,文風筆觸融爲一體,又正好被喜好此類文章的考官看重亦無不可!至於你拿到試題和答案,爲何會比我們考的差,難道不是你擔心會考的太好,惹人懷疑,所以才故意這麼做的?”
這番話,解釋第一個問題雖然牽強了些,卻也不是不可能。考官不止一個,各有各的喜好,對喜歡的文章,哪怕是文章有瑕疵,給優等亦不是不可能。
至於第二個問題,如此說也能說的通,自作聰明的人自古都有。
莫清澤聽罷,絲毫沒有生氣或是問題被駁回後的無力,他挺直的跪在地上,對高坐龍椅的惠安帝和左右八名主考官的拱手道:“所謂的物證,不過是從學生考試前落腳的地方搜出了幾張寫着秋闈試題和答案的紙頁,若是有人刻意栽贓,不是不能辦到!學生提出的四個問題,這三人的回答亦有無法驗證的地方,不足以證明學生科場舞弊!是以,學生爲證明自己的清白,學生請求與這三人比試一場,若是學生贏了,足以證明學生沒有舞弊的必要;若是輸了,學生甘心認罪,承擔一切後果。”
說到這裡,莫清澤頓了頓,看着神色閃爍不定的三人繼續道:“爲示公正,學生求情在大殿裡公開比試。”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任誰也想不到莫清澤會提出這樣的請求來。如同那三位證人所言,每位考官的口味不同,對文章的看法就不同,考中舉人其實有一定的運氣成分在裡頭。
現在莫清澤要當殿跟三人比試,雖說比贏了就能洗脫嫌疑,畢竟自己有絕對的勢力,誰還會冒着前程盡毀的風險去舞弊,但是想贏卻是非常不易,除非他有碾壓三人的實力。
八名主審官不約而同的看向惠安帝,當殿比試麻煩歸麻煩,但的確是洗脫嫌疑最好的辦法。一般人沒有這個膽量敢提出來,這個莫清澤倒是出人意料的緊。
惠安帝定定的看着一臉堅決的莫清澤,眼裡閃過一抹激賞,卻沒有當即應下來。贏了,勢必揚名天下,一旦輸了……他的太子卻會被牽連!
似是看出惠安帝的遲疑的原因,楚衡站起來恭敬地說道:“父皇,兒臣贊同當殿比試。”
衆人沒想到第一個站出來贊同殿比的會是太子,都猜到他之所以贊同,也是想通過着種辦法洗脫自己的嫌疑,但是風險爲實大了些。
“兒臣附議!”
“兒臣附議!”
“兒臣附議!”
“……”
那些王爺皇子見狀,迫不及待的站了出來附議。
不論結果如何,對這些王爺皇子沒有任何影響;相反,若是輸了,卻是有機會把太子拉下馬。對於這種給太子找不痛快的事,他們很樂意促成,而且他們並不看好莫清澤,不認爲在以一敵三的情形下還能贏得比試。
那些還在觀望的大臣們見狀,也紛紛複議,贊同殿比。
惠安帝知道自己的太子非武斷之人,斷不會做出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心裡有了判斷,便衝着八名主審官說道:“準!”
“準”字一落,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殿中央的莫清澤身上,唯有三個人證面色發白,似是被嚇到了。
恆王和林大老爺的臉色同樣不好看,原以爲人證物證俱在,就能扳倒莫清澤,再把楚衡拉下水,沒想到莫清澤卻來了這個一招,就算贏面很小,也不是沒有贏的機會。
更可怕的是,若是莫清澤贏了,要追究三人誣告,恐怕會牽連到他們身上來。
不論這對祖孫心裡如何不願意,也無法改變惠安帝的主意,只能在心裡詛咒莫清澤最好輸掉,落個滿門家破人亡的結局。
這場殿比不是說比就比,必然要跟秋闈的試題相差無幾,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證公平公正,自然就不是隨口定幾個題目讓幾人相互競答那麼簡單。
鑑於出題需要時日,殿比同樣需要時間,最後惠安帝將殿比的時間定在了後天。未免發生“意外”,莫清澤和三名證人皆被刑部帶走。
……
“顏兒,莫叔叔不是莽撞之人,既然提出殿比,就是有十足的握把,你應該相信他!而且,就算莫叔叔真不敵靠舞弊才考中舉人的三人,我們也有辦法證明莫叔叔的清白,你安心就是!”
宮門外,蕭睿淵輕聲安慰着面帶憂色的莫顏,很不想看到她不高興的樣子。
“嗯!”莫顏蹙着眉頭,咬着脣低聲應下。
所謂關心則亂,在莫清澤提出殿比之時,莫顏的心就一直懸着。她不是不相信父親的勢力,而是事關重大,不由得她不擔心。眼下聽得蕭睿淵有其他辦法證明父親的清白,本想問一句,又給嚥了回去。
蕭睿淵見她明明很想知道,卻謹慎的不曾多問一句,心裡一陣柔軟:“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莫叔叔有事,待殿比完莫叔叔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你們就能一家團聚,相信我,嗯?”
本就低沉悅耳的聲音,夾帶着些許尾音鑽入了莫顏的耳朵,漸漸安撫住莫顏有些躁亂不安的心。她點點頭,看着蕭睿淵的眼神充滿了信任。
這樣的眼神看的蕭睿淵心頭一熱,目光卻不自覺的落在了女子被女子咬過的那抹嫣紅的脣瓣上,突然覺得有些口乾,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躁意直衝頭頂,讓他驀地生出把眼前的人兒狠狠地揉進懷裡,一親芳澤的衝動,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止住那股突如其來的渴望。
作爲二十幾歲的“大齡青年”,他很清楚那股渴望究竟來自哪裡,正因爲如此,他才覺得萬分羞恥,覺得自己褻瀆了眼前的人兒,而且還是在這種不適宜的場合,又是她最爲脆弱的時候。
可是情到深處,有些東西不是人爲就能控制住的,哪怕他曾是鐵血沙場,毅力過人的大將軍。
莫顏被蕭睿淵熾烈的眼神嚇了一跳,連忙低下頭不自覺的退開了兩步。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宮門口,若是真做出不合時宜的事,他們一個聲名赫赫的大將軍,一個近日處在風口浪尖郡君,只怕不用等到明天,就會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她的退縮,讓蕭睿淵猛地回過神來,以爲被她看出自己齷齪的心思來,一時尷尬的恨不得遠遠逃開纔好,只是他向來那副表情,不熟悉他的人根本看不出來。
莫顏正好低着頭,錯過了某人這難得一見的一幕。事實上就算看到,沒有任何經歷的她,也不會知道蕭睿淵究竟因何尷尬。
楚衡見完惠安帝出來,就看到宮門口沉默以對的一男一女。二人之間的氣氛委實有些奇怪,他納悶的走上去,就看到蕭睿淵臉上尚未消散的躁紅。
“含章,你的臉爲何這樣紅,可是生病了?”
楚衡說着,就伸手準備去探蕭睿淵的額頭。
蕭睿淵臉色一黑,明捷的退開兩步:“沒有!”
“面色如此不正常,即便不是發燒恐怕也是其它地方有問題,還是讓鬼老看看!”楚衡擔憂的說着,不容蕭睿淵拒絕,就讓不遠處的鬼醫過來給表弟把脈。
鬼醫先前同莫顏蕭睿淵一道出的宮門,知道二人有私話要說,就避開了。聽了楚衡的話,連忙走了過來,抓起蕭睿淵的手腕就要把脈。
不怪楚衡和鬼醫緊張,蕭睿淵十三歲就去了邊關,十年來經歷了無數次戰役,也沒少受傷,有幾次傷勢過重險些救不回來。有些傷看起來好了,卻已經留下了隱疾,年輕的時候看不出來,到三十歲後,身體就可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楚衡和鬼醫的一番好意,蕭睿淵沒有拒絕,只是下一刻鬼醫的話,讓他險些咬掉自己的舌尖!
“唔,蕭小子的身子並無大礙,就是年輕人火氣重,多洗洗冷水澡就好。”鬼醫收回手,意味深長的看了莫顏一眼說道,刻意在火氣重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平日裡看着最是正經,結果人家小姑娘往面前一站,就現形了。若非場合不對,還有個小姑娘在場,他定要好好打趣蕭小子一番。
莫顏沒聽出鬼醫話裡的暗示,以爲蕭睿淵真的火氣重,聽鬼醫說多洗冷水澡,很是疑惑的問道:“洗冷水澡能降火?眼下已是到了冬月,洗冷水澡該生病罷?倒不如多吃些綠豆湯妥當!”
“咳咳!”
同爲男人的楚衡當然明白鬼醫的意思,看着表弟黑沉的臉,剛要調侃幾句,冷不防聽到莫顏一本正經的說起綠豆湯,猛地嗆了一口冷氣,劇烈的咳嗽起來,臉都咳紅了。
以前楚衡一有風吹草動,蕭睿淵都會緊張,這一次,他冷眼旁觀,對同樣憋着笑,鬍子一翹一翹的鬼醫冷冷道道:“殿下似乎病的不輕,鬼老還好好看看罷!”
說完,也不管會不會被人看到,拉起不明所以的莫顏徑直的走掉了,免得那一老一少兩個不正經在心愛之人面前說那些不着調的話,污了她的耳朵。
好在宮門口除了守門的侍衛,就沒有旁人,二人牽手的一幕並未被誰看到。
看着那兩道格外和諧的背影漸漸遠去,楚衡終於止住了咳嗽,臉上露出一抹似欣慰,又似失落的神情。
鬼醫假裝沒有看到,扶着鬍鬚悠悠的說道:“老夫看着蕭小子長大,沒想到能看到他有人氣兒的一天,哈哈,真真可喜可賀,今晚殿下可要讓廚房給老夫多燒幾個菜,老夫得多喝幾杯,好好慶祝慶祝。”
楚衡:“……”
說表弟現在有了人氣兒,感情以前在他老人家眼裡,他表弟是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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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睿睿那種反應,算不算對顏顏耍流氓?不知道戀愛是何種滋味的我,寫這一段,還特意問過其他作者,睿睿的反應正不正常,得到正常的答案後,我才寫的,嗷~
下一本要是沒楠竹,乃們還看不?感情戲好難,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