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詢問,莫顏從趙大福那裡瞭解到莊子的大致情況。
莊子位於一個名叫陳家村的地界,村子裡絕大多數人姓陳,只有少數幾家外來戶。莫家田莊的千畝良田,就是佃給了陳家村的村民。
那些些土地也在陳家村範圍內,除了兩百畝水田外,剩下的八百畝中,有六百畝旱地,兩百畝坡地。
相比坡地,旱地的土質較爲肥沃,且方便灌溉,種小麥、玉米、油菜、高粱等,皆很不錯。坡地土質亦不差,花生、大豆、粟米、蕎麥也都種得,只要不是遇到乾旱或是洪澇,每年的畝產皆比別天地多上幾鬥,因此莊子上的田地都被村民們搶着租,租到的村民鮮少有人會退租。
至於租子,本該在糧食收穫納完稅後再繳五分租子,但是莊子的前主人是個當官的,按照大楚的稅法,名下的田地不用交租,所以租子就直接變成了六分,也就是佃戶能得到收成的四成。如果遇到收成不好的年份,租子通常會有所變動,變成五分或是四分。
如果莫顏是佃戶,少不得吐槽租子高,現在她變成了這些田地的主人,這心態就不一樣了,儘管她依然覺得租子有點高。不過,大環境就是如此,她若是貿然減租,或許能在那些佃戶中間博一個好名聲,可是如此一來就打破了某種平衡,指不定遭任記恨,生出不好的事來。
是以減租一事不可取。莫顏想要這一份功德,就只能從別的地方入手。辦法她也有了,就是將空間裡的旱地作物作爲種子賣給那些佃戶。空間出產的種子不止產量高,抵抗病蟲害的能力也很強,到時候收成好了,那些佃戶自然就得到了實惠。
今年春上,莫顏就讓趙大福帶了一些稻種回來,趙大福聽從莫顏的交代,將稻種分給了佃了水田的佃戶,眼下那兩百畝稻田也陸陸續續的收割了,這兩天就能把租子收上來。
說到這一季的水稻,趙大福神色間難掩激動:“前些日子,有佃戶特意登門,讓奴才跟郡君道謝,謝郡君將這高產稻種交給他們種,還說等郡君來了,就來給郡君請安。”
莫顏剛想說不必如此,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改口說道:“這次本郡君會在這裡待上兩天,明後若是有空,你把那些佃戶召集起來,本郡君想見見他們。”
“這……”趙大福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他原本只是隨口一提,想哄新主子高興,卻沒想到莫顏竟然真的答應下來,倒是讓他騎虎難下了:“郡君身份尊貴,怕是容易讓那起子粗人衝撞了,若是郡君有事,儘可以吩咐奴才去辦。”
莫顏意味不明的看了明顯有些心虛的趙管事一眼,淡淡的說道:“那些田地本郡君另有安排,不是不相信趙管事辦事的能力,只是有些事情,本郡君需要聽聽佃戶們的意見纔好做決定。”
趙管事一聽,心裡稍稍安定了些,神色漸漸恢復了正常:“郡君有安排,奴才定當遵從,下午奴才就知會那些佃戶一聲,讓他們儘快過來。”
莫顏微微頷首,腦子裡過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的事情後,對趙大福說道:“你先下去吧,先讓人收拾幾間乾淨的屋子,待用了午飯,你再把賬目送過來。”
“是,奴才這就去辦!”趙大福連忙應聲,衝莫顏以及莫清澤等人行禮後,恭敬的退了出去。
確定趙大福走遠了,馨兒一臉崇拜的看着姐姐,兩眼放光的說道:“姐,你剛纔太有氣勢了,簡直就是真正的郡主!你說話的語氣明明跟平時沒什麼兩眼,趙管事卻彷彿怕你似的。”
莫顏白了妹妹一眼:“你姐我本來就是貨真價實,與郡主同尊的郡君,除了不姓楚,身份上跟真正的郡主又有什麼分別?”
這時,馨兒也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拱着小手奉承:“這不是被姐的風采迷住暈了麼?要是換成我,指不定就被這趙管事糊弄了。”
“哼,那是你沒用!”臻兒終於逮住了機會,毫不留情的擠兌起自家二姐:“那趙管事明顯有問題,面對大姐本來就心虛,只要稍稍施加壓力,他就受不住了!哎,我對你說這些做什麼,反正你又拿他沒辦法。”
馨兒頓時不幹了,兩手叉腰拿出當姐姐的派頭,教訓臻兒:“這世上就你聰明,你既然那麼聰明,怎麼能忘記背文章?而且我是你二姐,本就不應該笑話我,現在看來,你那禮儀學到狗身上了,就你這樣,夫子不罰你又罰誰?”
被踩到痛處的臻兒氣的牙癢癢,站起身擡起下巴看着自家二姐反駁道:“所謂尊長愛幼,你不愛護我這個弟弟在先,偏又讓我尊敬你這個姐姐,這又是何道理?”
馨兒撇撇嘴,笑罵道:“你還記着門口的事兒呢,真是個小氣鬼!”
臻兒反應更快,就地反擊:“你大方,你大方就讓着我這個弟弟呀?”
“你是男子漢,就該心胸寬廣讓着女子,再說了,我還是你姐呢!”
“對呀,你還是我姐呢,要讓也是你先讓着我!”
“……”
姐弟倆大眼瞪小眼的爭吵着,誰也不肯先示弱。眼看戰火就要升級了,趙大福的大兒媳婦猶走了進來,卻是飯菜做好了,問莫家人是在這裡吃,還是移步去後面的飯廳。
有飯廳自然要在飯廳吃,衆人沒有猶豫,就隨趙家大媳婦來到了後面的飯廳。
走進飯廳,衆人發現飯廳竟然比正廳還要大,問過趙家大媳婦後,才知道這是舉辦筵席,大宴賓客的地方,裡頭的小飯廳纔是真正吃飯的地兒。
飯廳的佈局很不錯,以橙黃色爲主色調,裝飾也非常合宜,處處充滿了溫情和暖意。置身於這樣的環境,連吃飯也變成了一件很溫馨,很幸福的事,莫家諸人一看就喜歡上了。
十人座的大圓桌上擺了十道菜餚,除了雞鴨魚肉幾道葷菜,其他的就是時下的菜蔬。菜蔬是趙家人自己種的,雞鴨魚是莊子上養的,只有豬肉是從陳家村買的。
陳家村沒有集市,不過村子裡有個屠夫,隔天就殺一頭豬,用牛車拉着走街串巷四處叫賣,倒是比去城裡買方便的多。
這一桌飯菜全是趙大福的老伴兒孟婆子做的,雖然菜蔬沒有莫家用靈泉水澆灌出來的好吃,但是孟婆子廚藝不錯,很合莫家人的口味。莫顏倒是沒有吝惜,連着誇讚了幾句,孟婆子歡喜極了,覺得新主子很好說話。
趕了一上午的路,莫顏等人皆餓狠了。拒絕了趙家人伺候用飯,只兩刻的工夫,幾人就把桌上菜消滅的乾乾淨淨。等碗筷被撤下去,趙家二兒媳婦又端了果盤上來,裡面擺着已經洗切好的梨子。
這梨子跟莫家味道好,品種多的水果沒法兒比,但是飯後水果也不是每家都有的吃,有梨子解膩就很不錯了。
等吃完了梨子,幾個小的就迫不及待催促着父親同他們一起逛園子。莫清澤對這裡的佈局裝飾等非常感興趣,便帶着幾個小的出去了。
莫顏還等着看賬目,又嫌正午太陽大,就沒有去。等趙大福吃完午飯,就把賬本送到了她這裡。
賬本有厚厚的一摞,不僅有莊子被賜給莫顏那日起記錄的薄薄的一本,還有往年莊子上的出產收支等數十本賬目。
莫顏之所以要看這些舊賬本,一來是想知道莊子上往年收支的大致情況,做到心中有數,二來,也是想知道趙大福有沒有做手腳,這人究竟值不值得她重用。儘管從賬本上很難看出什麼,但是多少會有一些蛛絲馬跡。
莫顏也沒有想把這些陳年舊賬算清楚,讓趙大福把吃進去的吐出來,再把他扭送官府的打算,她只想想看看他若是真貪墨了,又貪到了什麼程度,值不值得她收爲所用。
西北處一角,有一連排的屋子,這裡是下人房,趙家二十口人就住在這裡。此時,除了太小拿不出主意的幾個小孩,大人和半大的孩子全聚在了同一間屋子。
屋子裡的氣氛很凝重,趙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說話,眼裡帶上了深深地憂慮。
過了許久,膽小的孟婆子出聲,打破了屋子裡的沉默:“老頭子,你把那些賬本都給郡君了,郡君會不會看出什麼?”
趙家其他人齊刷刷的看向趙大福,他們自然清楚這些年來,自己的父親(公公)做了什麼,若非如此,他們一家哪裡會有今天這樣滋潤的日子。
只是他們只知道每年秋收過後,那些佃戶就會笑呵呵的帶着雞鴨魚肉上門,並不知道這麼多年來,父親(公公)究竟做了多少假賬,又從中撈到了多少好處。
看着一臉緊張的妻兒,趙大福嘆了口氣,佈滿皺紋的老臉上溢滿了擔憂:“郡君從春花開門的那一刻起,心裡就在懷疑了,不管她能不能從賬本上看出什麼,咱們一家都不會有好下場。”
儘管對新主子瞭解不深,人老成精的趙大福卻看的出這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就算找不出證據,心裡藏了懷疑就有理由,不,就算沒有理由,也能把他們一家處置了,誰讓他們只是身契被捏在主子手裡的奴才呢?
“爹,那要怎麼辦?”在莫顏面前第一個露出馬腳的趙春花一臉驚慌的問道,除了害怕被髮賣,也擔心家人把這事怪到她的身上。
話音剛落,趙大福的大兒子趙老大就指着妹妹指責道:“怎麼辦怎麼辦,你現在還有臉問怎麼辦?以前就提醒你不要太張揚,現在打了郡君的眼,咱們一家都被你坑慘了。”
趙春花臉色一白,除了自責還有委屈:“我怎麼知道郡君突然登門,早知道她要來,說什麼我也不會那樣打扮!說到底,還是郡君不信任咱們家,不然怎麼就不派人過來提前說一聲?”
不怪趙春花這麼想,以前的主子要是過來,肯定會提前兩天派人過來知會他們,讓他們提前做好準備,免得到時候忙手忙腳的出了岔子,誰知道這一次就遇上了不走尋常路的莫顏。
見趙老大還要說什麼,趙大福呵斥道:“事情都已經成這樣了,埋怨又有什麼用?還不如冷靜下來想想辦法消了郡君的怒氣,求她放咱們一家一條生路。”
說到這裡,他看了眼埋頭不語的女兒,對幾個面露不滿的兒媳婦說道:“你們小妹說的對,誰也不知道郡君今日會過來,不管你們誰去開這個門,你們身上穿的戴的,都會露在郡君面前,就不要再埋怨小妹了。”
被公公這麼一提醒,趙家幾個媳婦很快就想起今天各自的裝扮,連忙收起心底的不滿,看向小姑子的目光頓時軟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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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福暗暗點頭,對幾個還算識大體的媳婦很滿意。
“老頭子,郡君看起來也不難說話,如果咱們主動向郡君坦白,再求求情,郡君說不定就放過咱們一家了,畢竟你沒有拿郡君的什麼東西。”孟婆子猶豫着向老伴兒建議道。
趙大福苦笑:“你當我沒有想過?向郡君坦白了,再求求情,郡君心善的話或許會讓咱們一家繼續留在莊子上,可是卻不會再把這莊子交給我來打理了,以後咱們一家就只能在莊子上幹些養雞養鴨的粗活,還得受別人管束,最大的可能,是郡君把咱們一家全部發賣。”
這些年來,他做的假賬太多了,想到埋在牀底下的大陶罐,他的心裡一陣陣發苦。
聽趙大福這麼一說,剛剛涌起新希望的趙老大等人,眼裡的小火苗又熄滅了。雖說他們是奴才,不管幹什麼活也還是奴才,但是奴才和奴才也是有區別的。
在主子跟前貼身伺候的奴才,風光體面得到的好處多,可是一旦犯了主子的眼,下場比街頭的貓狗還不如。至於低等的奴才,則要幹最苦的活兒,拿最少的月銀,也不是什麼好差事。
像他們就不一樣了,在莊子上做事,雖說辛苦些,平日裡卻沒有人管束他們,又不用時時討好去奉承誰。這樣的自由自在的日子,有時候能讓他們忘卻奴才的身份,走到外面也是讓陳家村那幫村民羨慕的富貴人。
是以,他們迫切的希望能保持原樣,繼續留在莊子上,可是他們也清楚,招了新主子的眼根本不會有好日子過。留下來做苦活還算好的,要是被髮到牙行,他們一家人勢必四分五裂,指不定就再也見不到了。
孟婆子顯然也想到了這個,看着一屋子的兒孫,用力的捶着丈夫流下了傷心的眼淚:“早就讓你收手,你偏不聽,現在弄成這樣,可讓人怎麼活啊!”
趙大福一動不動任老伴兒捶,要說心裡不後悔是假的,可是走到今天這一步,再多的後悔也沒有用了……
傷心的不止孟婆子,趙家其他人也如她一樣的心情。一大家子沉浸在一片愁雲慘淡中,只能在心裡默默地祈求和嘉郡君能網開一面,讓他們繼續留在莊子上,哪怕是做苦力,他們也不願意骨肉分離。
翻完兩本賬本,心裡有了初步估算的莫顏不知道這一舉動,讓整個趙家陷入惶惶不安中。她闔上賬本,剩下的已經不想再看了。
雖然趙大福做的假賬一點也不假,但是莫顏還是看出了端倪。只是賬目複雜,一時半會兒計算不出趙大福那兩年貪墨的具體數目,在雪糰子的幫助下,才知道這兩本賬上,每本約有五十兩銀子去向不明。
一年五十兩,趙大福在這莊子上當了二十年的管事,也就是說他至少貪墨了一千兩銀子。一千兩銀子於現在的莫顏來說不算什麼,卻足以讓趙家過上富裕的生活,也難怪他們穿的上綢布衣裳,戴的起金銀首飾了。
要知道,趙大福身爲管事,每月的月銀只有一兩五錢銀子,他的妻兒兒媳婦女婿等,一個月也才一兩,至於半大的孩子,一個月就兩三百文而已。
“顏顏,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們?”雪糰子好奇問道。
莫顏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角,搖了搖頭:“趙大福算不得貪得無厭,不然憑他做假賬的本事,一年貪個百八十兩也不會有人發現,如此我倒是想再觀察觀察一番,看要不要繼續留用了。”
這莊子所轄的田地多,一年的出產就有有兩千兩之多,從中扣下幾十兩不易察覺,再則趙家人在還莊子裡養雞鴨鵝,雖然養多少,都是主子的,但是他們少報一些數量上去,中間差他們就落到他們的腰包了。如此一來,從賬目上就很難發現了。
世人多貪婪,不過掌控的好,貪婪也不一定就是壞事!趙大福能力不錯,用好了以後興許能幫上大忙,莫顏不想不想因爲這點小瑕疵,就一棍子把人打死了。
就在莫顏想東想西之時,趙大福就帶着一家帶着一家十九口進來了,噗通一聲齊齊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