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果二十一歲上嫁的人,對方跟大姐紀香同一個村子,將將成年父母就先後亡故,常年靠養蠶爲生,因爲踏實肯幹,日子倒也過得還算富裕。妹妹到了結婚的年齡當大姐的自然就上了心,紀香覺着這小子挺不錯,家裡人口也簡單,不用養公婆受氣,嫁進來就能說了算,就這麼着做了媒人撮合了這樁婚事。
結婚以後兩人過得倒挺好,第二年就抱了個將出生就八斤多重的大胖閨女。紀果做月子沒有婆家人,孃家媽自然就得往前靠,也就是這段日子鬧出了醜事兒。
周淑蘭過去侍候月子,侍候侍候着就跟三女婿搞到了一塊兒,誰也不知道這中間到底是怎麼個事兒,反正是最後鬧得沸沸揚揚,紀果氣的當場就昏死過去,紀香也在村子裡頭擡不起頭,公婆因此更是罵她老紀家沒一個好東西。
這件事鬧過了一陣子後也就慢慢淡了,紀果雖說沒有離婚可心裡卻是記恨上了,周淑蘭因爲有了這層關係,對這三閨女一家那可以說是好的不能再好了,但凡有什麼好東西那真是連夜都不隔就給送去了。
那時候紀巖在外面打工一年掙下個三千五千的過年的時候就都拿回了家,周淑蘭也不說給攢着以後好給她當嫁妝,哪怕就是家用了那也行,可她倒好,拿報紙卷巴卷巴揹着家裡人就都送去了三閨女家。
就這紀果都沒說她媽半個好,周淑蘭病倒的時候每個閨女分攤的三千塊錢那還是分了幾次也沒給全,她倒也沒說不給,只說自己過得不好,家裡兩個孩子,對象掙得又少,根本就不夠花。
她一個勁兒的苦窮別的姊妹那能幹嗎,周淑蘭光是貼補他們家就不只三萬兩萬的,到頭來她連三千都不肯出全了。她這邊少給了,剩下那些外債自然就落到另外三個頭上,紀紅最有錢卻也最先翻了臉,都是一個孃胎裡出來的,當媽的偏心偏成那樣兒,誰能沒有意見,好的時候怎麼不說多想想她們幾個,現在病了倒要她們多出錢,門兒都沒有。
也就是這一次紀家幾個姊妹爲了出錢的事打得問哇爛叫,紀家的日子無疑是雪上加霜,滿家裡湊不出兩百塊錢,種地買化肥的錢都掏不出來。
紀巖無奈之下要跟着人再出去打工掙錢,可週淑蘭死活不讓她去,非得留她在家裡侍候自己。農村人都講究着養兒防老,都喜歡生兒子,可紀家四朵金花愣沒一個帶把兒的。無奈之下,周淑蘭和紀以田就商量着把老閨女留在身邊兒,到時候招個上門女婿給他們養老送終。
這算盤倒是打的挺不錯,可到頭來卻不像想像中那麼好。紀巖腳跛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她長得好性子又老實村裡頭挺多小子都喜歡,關健是周淑蘭和紀以田,一個癱了一個三等殘廢有他們倆拖累着加上紀家又窮得叮噹響,幾個出嫁的女兒又幫不上忙,還得是倒插門兒,這些都加一塊兒就都往後退了。
就這麼着紀巖遲遲沒嫁,一直侍候了周淑蘭兩年多,直到她腦梗再次復發過世,紀以田在燒頭七的當晚喝多酒醉死了這才離開了老家。
苦過了二十三年的紀巖本以爲有了工作又碰到了合適喜歡的人,以爲終於可以苦盡甘來,往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沒曾想到頭來卻被人結結實給耍了,一記雷擊她又回到了從前。
紀巖擦乾了眼淚長長舒了口氣,老天既然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如何再也不能像上輩子那樣憋屈,好好的活出個樣兒來,才能不辜負這樣的恩賜。
東屋裡周淑蘭的謾罵聲慢慢小了,紀香也停止了哭泣。紀巖從炕上爬起來,順了順短髮,掙了掙躺皺巴了的衣服襟兒,又照了照鏡子,對着自己十七歲鮮嫩的臉龐扯出記微笑,這才擡腳出了屋。
“小巖你醒了,睡這一覺好沒好點兒,還難受不?”紀香過來摸了下紀巖的額頭,先頭兒還燒得三十八度多,這會兒倒是不那麼燙了。
“來老閨女,讓媽看看?”周淑蘭把紀巖扯了過來,“嗯,燒退了,頂那兩片藥挺好用,晚上再接着吃兩片就全好了。”
“嗯,沒事兒了,都已經好了。”紀巖斜身腳啷噹在外一屁股坐到炕沿上,回過頭往炕上瞅了瞅。
周淑蘭和紀香母女倆盤腿坐在炕裡頭,身前各自放了好幾綹現成的彩色苕帚糜子,還有一堆剛被裁剪出來顏色鮮亮的方塊布頭,手裡頭扯着五彩線緊忙乎的在扎小苕帚。
按照當地人的風俗,五月節這天得在屋檐下插艾蒿、桃樹枝兒,大門上掛彩桃、把門猴兒。意在辟邪,祈願平安幸福。不管是靈還是不靈,祖祖輩輩就這麼流傳下來的,到了這代人也都是家家戶戶這麼照着做了。
每年到了五月節前幾天周淑蘭就會從街裡頭的商店買回一堆材料,扎小苕帚、縫桃子、縫把門猴兒,等做完了分給這家,送給那家,整個堡子裡不能說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八十都收過她做的這些東西。
最開始的時候周淑蘭倒也沒這樣兒,只是堡子裡一個小媳婦上邊沒有老人不大會做這些就求到了周淑蘭頭上了,旁人聽說後也碌續跟風叫她也幫着做。
起初大傢伙倒也挺感激,知道周淑蘭牙口不好,不是拎着兩斤軟果子就是送幾包蛋糕,再不就割斤肉送條魚,總之都挺能理尚往來的這麼串乎着。
可這種情形也就只持續了兩三年,讓周淑蘭幫忙的人越來越多,這人一多就總會有良莠不齊,知道還禮的人有,愛點小便宜的也是不少。
周淑蘭就是一爛好人,人家對她好是不好她也沒個數,反正是到了五月節她就給人家做。別看每家用不了多少,可加不住人家多啊,光是買材料的錢就得花個五六十。這時候一個普通工人每月掙兩三百塊都很正常,五六十塊錢對於一個靠天吃飯的農村人家來說實在不能說是小數目了。
就爲這紀以田沒少跟周淑蘭幹架,可再吵也沒有用,到了時候周淑蘭該怎麼幹還怎麼幹。
紀巖打小也沒少幫着周淑蘭弄這些東西,所以她一打眼兒就知道這是要幹什麼,瞅着這些材料足夠三四十家人用的了,加上她娘仨一起幹也得弄上個兩三天,想着點燈熬油費勁巴拉還討不了多少人的好,她就覺得頭疼,不僅皺了皺眉道:“媽,這些又是都給誰家做的啊,怎麼這麼多?”
“還能都有誰,不就是原來那些家嗎?”周淑蘭低頭把塊大紅布疊成了兩三釐米的小方塊兒,拿剪子從中間豁開。“哦對了,趙老大媳婦說今年也要我幫她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就那麼順口說一嘴,要是真的話這些布和小苕帚恐怕還不夠,得上街再買點兒。”
正說着這個當口,就聽院子裡有人尖嗓子喊了句:“淑蘭嬸,你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