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乎失去一切符號意義的世界裡,我的語言邏輯逐漸崩解,我開始結巴,而且越來越嚴重,雖然沒有人會在意我是否結巴;他們只在乎我會不會發出瘋子般的怪叫。
本來我以爲結巴已經是最慘的狀況了,直到我發現我的數字觀念也模糊了起來。
有一天我開始計算我在這世界待了幾天時,突然發覺我的數學陷入了一片死海,數字的十進制式邏輯突然從我的腦中抽離,我感到被剝奪了些什麼,平靜取代了恐懼,以眼淚的方式。
那個晚上我在南寮漁港的海堤上哭了一整晚。
既然回不去原來的世界,那麼留下這些可有可無的邏輯跟語言能力,又能怎麼樣呢?!我是不是貪戀着所謂的身外之物?!如果失去了這些邏輯觀念,說不定我就能與世沉淪,說不定我就能融入這詭異的無規律世界?我會比較快樂?
想一想,原本就是這些爛東西害慘了我,我帶着根深蒂固的邏輯來到這裡,放不下它,竟是我獲得新秩序的阻礙?
如果是一個嬰兒的話,他一定能在這個我認爲崩潰扭曲的國度裡生活得很好吧!他,能單純地跟一切同時成長,而我卻背了沉重的包袱,哈哈!?
但我一點也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了!
海堤上,我想起了鄭南榕,一位可敬的言論自由鼓吹者。
鄭南榕跟國民黨政權搏鬥時,說過:“國民黨抓不到我的人,只能抓到我的屍體。”,所以他後來自焚了。
爲了理想,人可以犧牲一切,連身體都可以毀滅。
我沒那麼偉大,但是我也有絕不能割捨的尊嚴,那就是自我。
如果我不能思考了,就跟蚯蚓一樣,只能靠本能生存,以後的人生,也只是在一連串的隨機與意義不明中掙扎,我將被無知地整合,我永遠不明白我將吃到什麼東西,不知道對方的感受,不知道我的親密愛人許下什麼甜美的諾言,最重要的是,我將失去反抗的意識。
社會學家傅柯(原諒我忘掉他的原名,因爲我的英文除了fuck以外都忘光了)說過,於權力扭曲無所不在的世界裡,我們必須保有批判的能力,即使知道現狀不可能改變,即使反抗無用,我們也必須保有反抗的意識,至少我們必須知道壓迫跟扭曲的事實。
隨着我認知結構的瓦解,我的自我必將永恆的消失,我成了動物。
動物不懂反抗。
也許我的人生將會完全地不可預測,完全跳脫意識的掌握,但是我有權利痛苦……因爲那是自我存在的證明,我至少還能爲自己悲傷。
所以我下定決心,決不讓我的語言能力跟邏輯規則離我而去。
如你所見,我每天晚上都從1數到1000,並記錄所使用的時間;我的表瘋掉了,我便找來了一個沙漏,不停地翻轉計時,再以“正”字做記號,每翻轉一次約五分鐘,便劃上一筆;我每晚都盼望着能有所改進,事實卻正好相反。
但在我開始寫下這畸遇記後,我就停止數數了,因爲那樣會把我晚上的時間都佔滿,也太累人了;不過沒關係,數數字太困難跟無趣,我反而蠻享受寫作的過程,雖然我下筆前思考的時間已經越拖越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