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你的意思,應當如何?”福臨沉聲道。
“歷朝歷代,使用夷人制夷。一來因爲他們的風俗人情、語言習慣與我們大不相同,二來他們平時雖然互相鬥爭,但面對外族時卻特別齊心,不服外族的統領,因此朝廷通常只有起了大亂時纔會派兵鎮壓,以防激起民變,臣有一個主意,可以通過當地的文武官吏、商賈富戶招民墾荒,並給予相應的獎勵,這樣一來,盜匪可以下山墾田招安,還能授官,自然就不會起反叛之心……”
福臨聽得眼睛一亮:“這是個好主意,不光定藩,遼陽是大清的‘龍興之地’,自從入關定鼎北京之後,滿洲大批壯丁及其家口都跟隨八旗官兵移駐京師,以至於關外地區人煙稀少,土地大量荒蕪,嚴重地損害了大清的根本,用這個法子,也甚是妥當。只要規定,招民必耕地開荒,農戶不能爲奴籍,那些買賣蠻族爲奴的事情就會減少,再瞭解當時銀礦究竟是何原因被官府收繳開採權,處置當時的官吏,將銀礦還於壯蠻,危機自然解除……好主意,好主意啊!”
孫延齡深揖下去:“臣不過拋磚引玉,皇上轉瞬之間就能想到這麼深,真是聖明,真乃我大清百姓之福!”
福臨揹着手繞室緩步遊走,半晌才頓住腳盯着孫延齡道:“你出這樣的好主意,朕應該封賞,說,你想要什麼獎賞?”
孫延齡撩袍跪了下去:“臣懇請皇上,讓定南王之女孔四貞,與臣早日完婚。”
雖然料到孫延齡進宮是爲了此事,福臨還是勃然大怒:“你這意思,是讓朕收回立阿貞爲東宮皇妃之命嗎?”
“皇上這番訓斥叫臣惶恐,求皇上息怒,容臣爲皇上分析,如今聖旨未下,只是着禮部備辦,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皇上您也知道,臣與孔四貞是雙方父母定下的婚約,若是明旨下發,難免叫天下人說皇上君奪臣妻,有污皇上的清名,皇上何必爲了一個女子,毀了自個的名聲?”
“再一個,容臣大膽猜測,皇上將公主下嫁給平西王世子,是有籠絡四藩之心,可若是將孔四貞納入後宮,反倒弄巧成拙……”
“你說,怎麼個弄巧成拙?”福臨陰沉着臉道。
孫延齡全然不俱,侃侃而談道:“朝中滿蒙兩族的臣子,本來就對皇上親近漢臣不滿,如果皇上再弄一個漢妃進宮,寵愛非常,對如今後宮的平衡破壞不說,也打破瞭如今四藩互相牽制的局面,定藩無首,難免令其他三藩不起疑心,以爲皇上是狡兔死走狗烹,起兔死狐悲之感,生出異心……”
福臨冷哼一聲:“可笑,朕是讓她入宮爲妃,又不是要她的性命,這分明是示恩,其他三藩怎麼會不分好歹?”
“皇上,所謂杯酒釋兵權,您此舉,落在旁人的眼裡,分明是想借機將定藩收歸朝廷,有撤藩之心啊?您說,其他三藩看了,會怎麼想?”
孫延齡的一昔話,令福臨陷入思索之中。
過了一會兒,他臉上不像先前那樣震怒了,看着孫延齡打量道:“若是朕執意不允,你當如何?”
孫延齡輕嘆了口氣,跪倒在地:“臣能如何?這大清是皇上的天下,自然是皇上要如何就如何。臣能做的,不過是終身不娶。”
“你肯爲她終身不娶?”福臨有些不信,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孫延齡,冷冷地問道:“若是朕非要你娶,不娶,就要了你的性命呢?”
孫延齡伏首而拜:“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臣當慨然赴死。”
“你爲了阿貞,居然能夠不顧自己的身家性命?”福臨驚訝地看着他。
“是,雖然臣與格格的婚事,是父母之命,但這些年相處下來,同生共死,臣對格格早已情根深種,生死與共。”孫延齡坦然道。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顯然並非出於一時意氣之言。
“你想清楚了?若是朕允准了此事,你就休想得到其他賞賜,若是你絕了對阿貞的念頭,僅憑今日之事,朕就能對你加官進爵,保你一世榮華,甚至,可以選一位親王之女許配與你,身份可不比阿貞低。”
孫延齡擡起頭,聲音很輕很輕,卻自有一股堅定之意:“臣與四貞,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後有兩心相托,生死之諾,縱有高官厚祿,臣不敢負,亦不願負她。”
想到四貞對自個那番寧死不從的話,再看着眼前孫延齡生死榮辱置之度外的模樣,福臨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個月賭着氣要納四貞入宮之舉顯得那麼可笑,他怔了半晌,輕聲道:“沒想到,你二人說話,倒是如出一轍。罷了,君子不奪人所好,朕就成全你們……當做對你此次建議的獎賞。”
孫延齡大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擡起頭看着福臨,片刻之後纔回過神來,磕頭如搗蒜:“臣謝皇上隆恩,謝皇上成全。”
“不過——”福臨強掩心中的酸楚,沉聲道:“你們的婚期要延後,四貞如今還不能嫁給你,朕還要留她幾年。”
孫延齡很想問爲什麼,但他知道,這已經是皇上最大的讓步,於是伏首在地道:“臣尊旨。”
正當他準備跪安之際,就見吳良輔匆匆走了進來,低聲道:“皇上,襄親王打了福晉……”
福臨揮揮手,讓孫延齡退了出去。
“怎麼回事?朕上次不是說過,不許他再動烏雲珠嗎?”福臨氣沖沖地問道。
“聽說,聽說——”吳良輔覷着福臨的臉色,小心地說:“聽說是福晉懷了身孕,襄親王大怒,所以纔打了她。”
福臨大喜:“烏雲珠她,又懷孕了?”想到剛纔吳良輔所說,他連忙問:“她有沒有傷着?怎麼樣?”
吳良輔搖了搖頭:“聽說不大好,臥牀休息,但福晉所懷的胎兒沒事。”
想到去年裡,烏雲珠懷孕,就因爲博果爾推搡,導致她小產,福臨不由動怒:“速召襄親王進宮見駕。”
想了想,他又道:“不,朕要去看她,她懷了朕的子嗣,爲朕受這樣的苦,朕要去看她。”
“皇上不妥。”吳良輔連忙阻止:“沒有皇上去探視親王福晉的道理,若是此事傳揚出去,對皇上聲名有礙,奴才這就讓人宣召襄親王入宮見駕。”
“聲名?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朕還有什麼聲名?朕連一個女人都護不住,朕還要什麼聲名?”
“皇上——”吳良輔連忙跪倒,抱住福臨的腿道:“宮中知道此事的人,背後議論的,奴才已經處置了幾個,沒有人敢外傳,外廷的臣子,頂多是猜測,並沒有證實,若皇上此時出宮,就難免落人口實,皇上,萬萬不可啊!”
福臨站住腳:“去,速召襄親王進宮。”
博果爾進宮之後,福臨沒等他行完禮,就打了他兩個耳光:“有什麼話,你衝朕來,爲何對她一個弱女子動手動腳,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朕上次就說過,一切都是朕的過錯,讓你好生待她,別再生事,你全當成耳邊風了嗎?”
捂住自己的臉,博果爾恨恨地說:“那一次,皇兄你也說過,決不再出這樣的事,您做到了嗎?都是烏雲珠那個賤人,不守婦道,勾引皇兄,讓我們兄弟反目,臣玄武真恨不得打死她。”
福臨指着博果爾,一字一頓道:“聽着,你若再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朕絕不輕饒。這事,是朕不對,朕會對你補償。和碩達爾汗巴圖魯親王滿朱錫禮之女,德容言功,無一不精,堪爲你的嫡福晉。朕的皇后,是博爾濟吉特氏,你身爲朕的兄弟,娶博爾濟吉特氏的女兒爲嫡福晉,也是相得益彰。”
博果爾擡頭看着福臨,驚駭道:“皇兄,您,您瘋了,臣弟的嫡福晉,是董鄂·烏雲珠!”
“朕沒有瘋,宗祠的族譜之上,你的嫡福晉是博爾濟吉特氏。至於董鄂·烏雲珠,朕會很快下旨,立她爲賢妃。”福臨冷冷地說。
“賢妃賢妃!她烏雲珠還真是賢德啊!真‘配’皇兄您給她選的這個字……哈哈哈哈……”博果爾失魂落魄,大笑着走出宮去。
不堪受此羞辱,回府之後,博果爾便怨憤自刎了,對外,卻是宣稱其病逝。
歷史記載:順治十三年七月初三,襄親王薨。初四,禮部按福臨的示意奏言,和碩襄親王祭葬禮宜優厚,應於定例外加祭一次,工部監造墳祠,得到了允准。初六,福臨正式從養心殿移居修繕後的乾清宮,以和碩襄親王新喪不久,無心慶賀,免行慶賀禮。
初九,禮部擇吉日奏請八月十九日冊妃,福臨以和碩襄親王薨逝,不忍舉行,命八月以後再擇吉日。
到了八月二十五日,冊妃的明旨卻突然下發。而這個時候,兩妃冊立的人選,已經悄然變更:一個是內大臣董鄂·鄂碩家的嫡女烏雲珠,冊封爲賢妃,另一個也是董鄂氏家的,一等阿達哈哈番巴度的女兒,賢妃的族妹,爲貞妃。
這一年,福臨十九歲,烏雲珠十八歲。貞妃董鄂·宛如和孔四貞同年,都是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