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個月,那甄姨娘按方調理,再配合食療,果真瘦了下來,到底是三十多歲的婦人了,不復從前的美貌窈窕,但看上去也是個風姿猶存的美婦,加之這些年因爲胖了自暴自棄,謹小慎微,倒比從前還多了些溫良賢淑。
爲了和女兒孫錦心親近,她每天都跑到挨着定南王府的女兵營,跟着孫錦心和那些女兵們一起訓練,畢竟是養尊處優的女眷,開始時,甄姨娘連多站一會都東倒西歪,堅持下來,到後來竟然可以跟府裡的護衛們比劃一二了。
這變化令尚武的孫虎頗爲驚喜,對這個早就被他忘在腦後的姨娘竟然重新生出了興趣,但甄姨娘此時已將爭寵之心收起,見了他不是刻意迴避就是故意推託,日子久了,孫虎就被更年輕貌美的姨娘們攏了過去,李氏有了新的敵人,也就不再將甄姨娘放在眼裡,倒讓她過起了嫁入孫府後最逍遙自在的日子。
女兵們訓練之時,三歲多的承澤也跟在一邊伸胳膊踢腿的,她小胳膊小腿,打拳歪歪斜斜的模樣十分可愛,初時女兵們看着還樂不可支,後來見她一板一眼甚是認真的模樣,竟都收起了玩笑之心,訓練時刻苦許多。
畢竟,不管是誰,要是輸給一個三歲的孩童,那臉可丟大了。
而甄姨娘也因爲這無心插柳的訓練,在幾年後的三藩之亂,桂林失陷中保得了性命,此是後話,暫時不表。
此時,鰲拜的權勢日益擴張,權傾朝野,黨羽遍佈,康熙六年(1667)正月,他將同黨、吏部尚書阿思哈任命爲鑲白旗滿洲都統,不久,又轉授爲兵部尚書。二月,又任命另一黨羽、輔國公領侍衛內大臣班布爾善爲內秘書院大學士。連他的孫女婿貝勒蘭布,是順治九年與李定國交戰中被殺的敬謹親王尼堪之子,在這一年裡,也被他以紀念陣亡的有功將士爲由,運用手中權勢,晉封蘭布爲郡王。
在這種情況下,太皇太后感覺到危機四伏,暗中聯合四輔政大臣之首索尼帶頭奏請玄燁親政。七月初七,玄燁行親政禮,御太和殿,王以下文武百官上表慶賀。宣詔天下,詔內“恩赦”十七條。當日,玄燁就開始在乾清門處理政務,時年十四歲。
即使玄燁已經親政,鰲拜仍然把持着朝政,迫於形勢,玄燁批准議政王大臣所議,另授一等公給鰲拜,其原有的二等公由他的兒子那摩佛承襲,即使如此,鰲拜仍嫌不足,當年十二月,戶部滿尚書缺員,鰲拜想將自己的親信馬邇賽安插其間,而玄燁已經將此職位授與瑪希納,鰲拜就援引清太宗年間曾設戶部滿尚書二員事,強請將馬邇賽也授爲戶部尚書。
後來,鰲拜還因戶部漢尚書王弘祚熟悉部務,馬邇賽不能對戶部之事獨斷專行,竟然藉着戶部失察書吏用假印盜竊庫藏之事,讓其黨羽,大學士班布爾善將責任都歸罪於王弘祚一人,當場剝了他的官服,收了官印。
四貞聽聞此事後,給太皇太后的家書中,寫了“欲要奪之,必先予之”八個字。
康熙七年二月,玄燁下旨,給鰲拜加授太師銜,到此,鰲拜專橫放肆更勝從前。
有一次,鰲拜因朝政與玄燁起了爭執,聽到玄燁在一怒之下說有一天要讓貞姑姑領兵廢了他時,對四貞起了殺意。
那一日,四貞巡查兵營,有個半大的女孩子突然衝出來給她磕頭,說是要事想稟。
四貞微怔:“你是那個叫妮子的?”
這個妮子是難民。去年八月黃河桃園南岸煙墩決口,沿岸三十來個縣的百姓受災,流離失所,難民們就四處逃荒,妮子就是其中之一。
那些難民,聽說女兵們有吃有喝還能學藝,就成日在兵營附近轉悠,盼着能被看中,像妮子這麼半大的小女孩有不少,四貞記住她,是因爲她曾在兵營跟前頭上插個草標,賣身葬母,當時,還是四貞讓人拿了銀子給她葬母,後來,還收留她在兵營裡做一些掃地之類的雜役。
見妮子說有要事來稟,四貞覺得好笑,這麼大點的孩子,能有什麼要事?無非是與兵營裡的其他人起了些爭執,所以逮着機會給她告狀吧,看到單薄瘦弱的妮子,四貞就站住了腳,隨口問了一句:“什麼事?”
“……公主,難民要鬧事了。”
四貞以爲自己耳朵聽錯了,反問道:“鬧事?爲什麼?”
“……他們說朝廷無能,那些官吏們把賑災的銀子貪了,只顧急徵暴斂,滿人不把我們漢人當人,害得大夥有家不能回,衣食無着,飢寒交迫,這邊又不肯給他們錢糧田地,活不下去了,所以要鬧。”妮子說得很快,幾乎聽不分明。
四貞把她的話想了想,才明白裡面的意思。
黃河那邊遠,逃過來的難民沒多少,本來是可以安置的,可當年廣西忻城因暴雨發了大水,難民們都涌到了桂林城裡,那麼多的人,桂林城根本接納不下,上表朝廷要賑災的銀子,層層盤剝之後,拿到手裡所剩無幾,每日設粥棚施粥都難以爲繼,原想着到了春天,慢慢將那些難民或者是遺返原籍,或是向周邊安頓,可這年的冬天,桂林多雨,冷風夾着細雨,對於居無定所的難民而言,就很難熬,以至於桂府的治安都不太穩定,情況越來越不好,城裡多了不少窮民凍殍。
人心不穩,不光是施粥時會出現哄搶,城裡打劫的,偷東西的人越來越多,膽子越來越大,雖不至於明目張膽偷搶,卻是用盡法子坑蒙拐騙,誰家都不敢夜不閉戶,連走夜路的人都很少,晚上巡城的兵馬都要增派許多。
這也令當地百姓對難民的同情變成了憎惡,見了他們,就跟躲瘟神一般。
四貞和孫延齡帶着桂林城裡的官吏多方安撫,籌糧湊銀的賑濟,結果卻是聽聞的難民紛涌而至,畢竟,在飢寒交迫之時,能夠拿出一碗薄粥賑災的地方,對那些難民而言,就是活命之所。
但面對越來越多的難民,桂林城卻是承接不下了,原本能立筷子的粥,現在稀的能看見人影不說,還連野菜都摻了進去,即使這樣,排到後面的,也有可能得不到,初到桂林城裡那種得到救濟的感恩戴德,就變成了怨恨,怨恨桂林的人有吃有喝,他們卻只能衣不覆體,食不裹腹。
這怨恨,還夾帶着對朝廷,對害他們失去土地,遊離失所逃難的那些官員們的殺意。
而做爲公主,皇帝的姑姑,桂林城裡最大的官,四貞就首當其衝。
聽了妮子的話,雲雀冷哼一聲,不滿地說:“那些難民真是不識好歹,公主前個才說了向朝廷的要賑糧快下來了,皇上已經下了旨意,只要查明瞭確實是屬實,凡是受災人均四錢銀子,爲了賑濟他們,公主將軍用的存糧都調撥了,等到一開春,除了種糧,每人還可得口糧三鬥,爲這這事,公主頂了多大的壓力,他們還要鬧?”
喜鵲也道:“就是,難道咱們桂林城該他們的嗎?歸我說,就該把那鬧事的抓幾個殺了,免得那些人不知死活,看公主心善,就越來越過分。他們出去打聽打聽,除了我們桂府,還有哪個地方的難民,允許在兵營附近出沒的?公主就是想着他們在兵營跟前,不至於被城裡的那些大戶們欺凌,他們倒好,今個求米,明個求銀,現在還嫌不足,竟然要鬧事!”
聽到她倆人的話,四貞輕喝:“若是將你們餓上幾天,只怕也一樣殺人的心都有了,民以食爲天,那些人也是不得已,只怕,還受了一些人的蠱惑,纔會想着鬧事,不瞭解情況,不要妄下斷語。我這問話呢,你們別多嘴。”
雲雀和喜鵲對望了一眼,吐吐舌頭,閉上了嘴。
“他們打算怎麼鬧?”看着妮子一臉菜色,四貞讓跟在身後的喜鵲將一匣子點心拿給她。
因爲賑災所費太多,就連兵營裡的食物也不能敞開供應,妮子做爲一個小雜役,還不算是正式的女兵,能夠分到的就更少,見了那匣子點心,眼裡不由發光,但她並沒有立刻接,而是道:“屬下不是爲了吃的纔來稟報。”
四貞笑了笑:“這點心是給承澤備的,他沒吃完,你別介意。”
“謝謝公主。”妮子接過匣子,拿出點心狼吞虎嚥地吃了兩塊,嘴裡還包着就回道,“他們說要到兵營裡搶武器,搶馬匹,扮糧食,女兵營裡都是些娘們,最好下手。”
四貞一聽,冷聲問道:“你知道他們打算幾時動手嗎?”
妮子用力把嘴裡的點心嚥了下去,含糊不表地回答了一句,四貞沒有聽清:“什麼?你先別慌着吃,先把要緊事說了,等說完了再慢慢吃,那匣子點心,全是你的。”
“他們打算……”妮子上前幾步,像是要讓四貞聽得更清楚些,走到四貞跟前,她卻突然右手朝前捅了過去,“現在動手!”
她的手裡,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