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因爲茉雅奇中毒被宣進宮,鰲拜心裡頭還是有些疑惑,他做了些安排,方纔和幾個親信一道入宮,畢竟,外命婦給太妃賀壽,也到了該出宮的時候,他們進宮,正好可以將人接出來。
進宮時鰲拜掏出了心裡的鎏金懷錶看了看,已經是申時初,按理,這會兒入宮賀壽的外命婦們,應該陸續出宮了,可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就問弟弟穆裡瑪:“今日宮裡,有何異常之處?”
穆裡瑪是靖西將軍,一等阿思哈尼哈番,主管宮裡的禁衛,聽到哥哥問自己,思忖片刻道:“和平日沒什麼區別,只是皇上說今個太妃生辰,早朝後他沒顧着布庫,渾身覺得不帶勁,先前往毓慶宮去了,請您進宮之後,稍等片刻。”
皇上這幾年玩布庫上癮,朝臣們都知道,鰲拜也沒多想,隨口問穆裡瑪:“不是說遏必隆已經從蕪湖回京了嗎?皇上宣了他見駕沒有?”
“宣了,遏必隆公爺要晚些纔會進宮。”
聽起來一切都和平日沒什麼區別,宮裡頭看着也甚是平靜,但鰲拜還是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那感覺,就像他在沙場上,突然覺得後頸一涼,閃身轉頭之後,發現敵將的刀險些砍了他的頭般驚悸。
“毓慶宮那邊有什麼特別的事沒有?有無增加守衛?”鰲拜謹慎地問。
“一刻鐘前我才親自去查看過,也和平日一樣。”穆裡瑪道,“除了幾個當值的小太監,只有兩個侍衛當值。我這邊也沒接到要求增加人手的旨意。”
聽穆裡瑪這麼說,和鰲拜一道進宮的班布爾善和阿思哈等人都覺得他過於小心了,班布爾善笑着道:“中堂大人,這宮內裡裡外外都換成了咱們的人,定能保得皇上安全,您放心吧。”
宮裡頭都是他們的人,當然不只是爲了保護皇上,還有利於掌握皇上的動靜,但話肯定不能說那麼透,點一點彼此就都明白了。
阿思哈會心一笑:“正好,藉着茉雅奇中毒之事,中堂大人請皇上好好查一查這內宮,把那不長眼不聽話的都換掉。”
到了乾清宮,等了兩刻鐘,他們沒見皇上過來,倒等來了個小內侍,躬身恭恭敬敬地對鰲拜說:“皇上請中堂大人前往毓慶宮,說是事涉女眷,在那邊與您議事後,方便直接提審嫌疑人,爲奇格格出氣。”
說完,那小太監還討好地對鰲拜一笑:“奴才要賀喜中堂大人,先前皇上說奇格格舞跳得好,又受了驚,賜了一柄通體潤澤的多子多福玉如意給奇格格,連皇后中堂大人都賀喜皇上,說這宮裡頭又要添貴人了……”
鰲拜本來有些狐疑,一聽這話,心裡頭就多了幾分歡喜,傲然睥睨那小太監一眼:“算你伶俐,看賞。”
他從袖籠裡拿出荷包,摸了個金錁子塞給小太監。
小太監笑得越發諂媚,乖巧地說:“能跟中堂大人說句話,就是奴才的福份,哪敢再討賞!謝中堂大人厚賞。”
見鰲拜要往毓慶宮去,班布爾善和阿思哈對望一眼,然後說:“中堂大人,奇格格進宮竟然遭此大罪,豈是一個貴人名號能彌補的?皇上這會兒肯定覺得對不住您,你一會兒,可得好好跟皇上說道說道,那奇格格也是我們看着長大的,生得跟花一般嬌弱,受此大罪,連命都險些丟了,務必要查出兇手,好好安撫才行。”
鰲拜眉頭微微擰起:“老夫豈是那等靠女子起勢之人?行了,你們呆着吧,我到毓慶宮去看看!”
一甩袖子,鰲拜昂然隨小太監往毓慶宮而去。
從班布爾善遇刺之後,鰲拜走哪裡都貼身穿着暹羅國進貢的金絲軟甲,那軟甲刀槍不入,朝服之下,特製的腰上還別了八把寒光閃閃的小飛刀,這次進宮,他還在袖中藏了兩把鐵戒尺,這般全副武裝了,再一聽宮裡頭沒有增加防衛,想到裡外又都是自己的人,再加上他天生神力,就是孤身前往毓慶宮,他也半點不懼。
即使如此,鰲拜仍然點了還有穆裡瑪和他手下的十幾個親信侍衛持劍相隨,美其名曰一會兒正好接皇上回乾清宮與遏必隆議事。
剛進了毓慶宮的垂花門,穆裡瑪等人就被人擋下了:“穆將軍,皇上只傳召了鰲中堂一人,你們先在外面候着。”
“放肆,他們是值日侍衛,巡查各宮各殿是職責所在。”
鰲拜還頭一回見到敢攔他的人的太臨,瞪了一眼那個毓慶宮的待衛。
“鰲中堂,您快來,皇上喚您呢。”穿了一身太監服裝的四貞從毓慶宮殿門裡出來,站在外廊下喚鰲拜。
她穿着太監的服裝,也是眉如遠山,眼似秋水,看着格外清亮。
鰲拜笑着朝四貞揮揮手,然後低聲吩咐穆裡瑪:“你們在這候着,若是我兩刻之後還沒出來,就往慈寧宮去尋太皇太后。”
就算小皇帝想對他怎麼樣,挾持了太皇太后,他不怕小皇帝能翻起什麼浪來。
穆裡瑪一聽慌了:“哥,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鰲拜皺着眉說:“沒什麼不對,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估摸着,是皇上和那些小伴當們玩布庫不盡興,想我陪他玩一圈吧,哼,上兩回怕是還沒摔夠!”
穆裡瑪一聽放心了,先前皇上也和哥哥玩過布庫,那些小伴當全上來,都不是哥哥的對手,毓慶宮這班侍衛雖不是自己直接管,卻也不敢不聽他的號令,這會攔住他,只怕是皇上怕別人看到他被摔倒的模樣吧。
風平浪靜,天高氣爽,真沒什麼可擔心的。
一進毓慶宮,四貞就把身邊伺候的人都打發了下去,還讓心腹在門口守着。
“鰲中堂,請您過來,不是因爲皇上要玩什麼布庫,是因爲皇上也中了毒,和奇格格一樣,是麻骨散,而且皇上宮裡頭還燃了一種香,加強了那麻骨散的效力,皇上如今已經人事不醒……所以請鰲中堂進宮拿個主意。”
沒等鰲拜覺得殿門關上有些古怪,四貞開門見山的一句話頓時讓他勃然色變。
“果然,這裡頭果然不對……是誰下得手?怎麼會連皇上都中了毒?”
“到現在也沒查出來。就從阿雲朵的手裡搜了包巴豆粉出來,據她說,是因爲對恪純長公主抱了她所生的孩子,所以她想借着這次壽宴,讓恪純長公主受些罪,照顧不了孩子,好還給她……只是些妻妾爭寵的事情。”
四貞苦笑道:“要不是我提醒皇后娘娘派人請您入宮拿個主意,只怕這會兒就要大亂了,鰲中堂,太皇太后和皇上能夠倚重的,就是你們幾大輔臣,遏必隆公爺一會也能進宮來,你們可要想個萬全之策。皇上還沒有子嗣,若被人曉得他人事不醒,那些個親王們,只怕要蠢蠢欲動。”
鰲拜愕然之餘,一聽太皇太后對他如此看重,心頭暖了兩分,低聲道:“可看出有什麼端倪了不曾?”
四貞搖搖頭,看着鰲拜輕聲嘆道:“太醫院的脈案和方子我都一一看過了,其中藥物多爲寧神安眠的作用,說是讓皇上這會兒睡着,減慢毒血入心,太醫也說,若是兩天得不到合適的藥救治,只怕後面就是醒了,也會筋骨肌肉無力……偏他們只知道那麻骨散如何治,卻不知混了迷羅香的麻骨散,要用什麼藥物根除!”
“說是那殿裡點的香,平時來看似乎並無什麼不妥,也就是安神靜心的效果,但碰到了麻骨散,就成了致命的毒藥,我這也是實在沒法子,請了太皇太后的諭旨,讓鰲中堂進宮商量。”
鰲拜看了看四貞的神色,問道:“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她們呢?”
“怕引起慌亂,不敢讓太多人知道,太后這會陪着太皇太后在慈寧宮呢,皇后和恪純長公主她們,正安撫着外命婦們,免得打草驚蛇。鰲中堂,您快拿個主意,這事該怎麼辦啊?”四貞急切地抓住鰲拜的衣袖。
鰲拜溫言安慰她道:“既然這樣,我立時安排人召宮外的名醫來給皇上看看,他們裡頭,也許有太醫不知道的法子呢。再讓人拿了宮裡頭那些狗東西狠狠拷問,不怕問不出個明堂來。實在不行,再召開朝會,請皇室宗親們定奪!”
“只怕來不及了——”四貞聽到什麼聲音,驚慌地說道。
有人走了過來,顯然被門口的宮女攔住了。
“恪貞公主,鰲中堂大人……”宮女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嘎然止住。
外面的聲音,就好像是有人領着穿着精鐵盔甲的將士們,兵甲相互撞擊,發出錚錚之聲。
那整齊的腳步聲,一步步傳了過來!
鰲拜和四貞對視一眼,站起身來。
一個踉蹌,四貞跌坐在地。
“中堂大人,中堂大人……”四貞止不住的發抖,她拉着鰲拜的手,驚慌失措地說:“鰲中堂,我們、我們……該怎麼辦啊?聽外頭的聲音,會不會是有人聽到皇上遇險,就帶着兵卒來逼宮?或許,皇上的毒就是那人下的,他們想裡應外合,謀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