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貞知道,塞寶格格的心裡早有了成算,來問自己,不過是圖個心安,但既然問到了她這兒,她就不能眼見着塞寶格格授人於柄。
想了想,四貞笑道:“恪妃着漢服,是母后和皇上特別恩准的,饒是如此,她仍然要在宮宴上着旗裝,可見其人謹慎小心……”
塞寶格格立刻明白了,她失望地說:“你的意思還是得着旗裝?可,可我跳的那支舞……”
“跳舞的時候,你可以提前把衣服換了,這樣兩不妨礙。如果是覺得帶衣服不方便,提前和樂坊的人打聲招呼,把舞衣放在她們的衣裳裡面,一道準備就是。”四貞知道塞寶格格在顧慮什麼,給她出主意道。
有太后盯着,加之皇上的心思多在朝堂之上,在宮裡頭,滿、蒙的妃子,再不受寵,地位也高過漢妃,而位份的不同,就像天然的鴻溝,像塞寶這樣沒有位份的小格格,縱然蒙受新寵,也不可能像那些正妃、庶妃們那樣準備許多行頭出席宮宴。
塞寶一聽,露出感激流涕的模樣,但轉眼,她就嚅嚅開口請求道:“阿貞,你這個人最是寬厚,皇上待你,就和親妹子似的,我想,請你將我的舞衣帶過去,這樣更方便些,你也知道樂坊的人多,萬一搞混了或者把衣裳弄髒了,會誤了大事……”
“塞寶,你夠了沒有?”沒等四貞開口,塔爾瑪就挑眉冷笑,“你也太得寸進尺了,阿貞雖然得皇上愛重,但這宮裡頭,盯着她的人盼着她犯錯的,可多了去了,幫你把舞衣帶進去,萬一有個什麼差錯,豈不是讓她替你背黑鍋?你若是不想讓樂坊的人帶,就讓自己的宮女帶進去好了。無非是被罵兩句,有皇叔爲你撐腰,你怕什麼?”
塞寶驚訝,因爲有族親這層情分在,塔爾瑪對她一向都是客客氣氣的,甚至比起其他的格格來,待她還多了些姐妹間的親熱,從不擺什麼金瑞格格的架子,就是這樣,她才和四貞也逐漸熟絡起來。
像這樣毫不留情面的說她,塔爾瑪還是頭一回。
塞寶頓時眼睛紅了,她看着塔爾瑪道:“塔爾瑪,你是皇上的侄女,皇太后的孫女兒,你在宮裡,不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也是處處順遂,哪裡知道我們的苦楚!一個不小心,誰都能找我的岔,多帶件衣服,表面看是沒什麼,可若是惹得哪個娘娘不高興,就能以奢靡之名,罰跪罰打的,你也知道,皇上提倡節儉,如今這宮宴上,都不許人多帶衣服了……”
塔爾瑪沉默下來。
自從皇后被廢,幾個正妃共掌後宮之事,端順妃以爲國分憂的名義,減了諸妃嬪人月例不說,就是各層宴席上,也不像從前,允許她們帶幾身替換的衣裳,說是這樣的開銷太大,過於鋪張浪費。
畢竟,參加宴席時,各宮主子的行頭越多,隨身服侍的人就越多,還得專門安排人看着那些替換的衣裳、首飾。
當然了,那些個正妃們,還有像孔四貞、塔爾瑪這樣的身份,還是能帶的,沒資格的,就是不得聖心的庶妃,小格格們。她們能夠有個出席宮宴的機會,就算不錯了。
像塞寶這樣得了聖心,但沒什麼身份、又礙着了正妃們眼的,更是嚴防死守的對象。
聖恩就那麼多,這邊多了,那邊就會少,高位份的娘娘們,一方面不把塞寶這樣的小格格放在眼裡,另一方面,也會防着她們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
說白了,這樣的宮規,不過是那些執掌宮事的妃嬪們,劃分權利,懲戒、拉攏人心的手段罷了。
所以,雖然四貞她們能夠準備替換的衣物,但若是再帶上塞寶的,就會被人逮着痛腳,詬病其奢靡,與皇上一向提倡的儉樸不符。
想到宮裡頭,光是件衣裳,就有這麼多彎彎繞繞的名堂,四貞忽然覺得,也許,就像嬤嬤所說,她應該藉着自己的婚事,考慮早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看着懸淚欲滴的塞寶,四貞不由心軟下來,笑着說:“沒事,交給我吧,反正我也不打算帶什麼替換的衣物。”
塔爾瑪大急:“阿貞,若是在宴席之上,有湯水灑在了身上……”
“不要緊,宮宴設在養心殿,離靜妃娘娘的永壽宮很近,萬一有什麼事,我就到靜妃娘娘那兒換件衣服就是了。”
“你還和靜妃娘娘親近?”塔爾瑪神情複雜的看着四貞,“你難道不知道,皇叔最討厭靜妃娘娘了嗎?連這次宮宴,都把她的位置安排在很偏的角落。”
“靜妃娘娘性子直爽,人很不錯,只是與皇上有些誤會罷了,皇上對她,也不是討厭,只是不願看見她,你想想,原來恪妃娘娘住在永壽宮,靜妃娘娘降了位份後,太后就安排靜妃娘娘住到了永壽宮,把恪妃娘娘遷去了永和宮,皇上知道,並沒有說什麼……”塞寶格格,倒另有一番見解。
四貞不由對她刮目相看,這個塞寶,觀察入微,若不是家世所限,在這宮裡頭,倒是頗能施展一番拳腳。
她不由有些後悔自己剛纔一時心軟,答應了塞寶的請求。
轉念一想,四貞又爲自己的瞻前顧後啞然失笑:不過是件衣裳而已,真有什麼風波,應着就是,她孔四貞還怕那些個魑魅魍魎不成?
當下,幾個人約好,除夕的宮宴,一道出席。
對塞寶來說,這是她借力的好機會,塔爾瑪是覺得,塞寶在身邊跟前跟後,無疑說明,她是個心善的,肯照拂家裡的人,四貞則是無所謂,就順口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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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寶一大早就起牀,去了含璋殿,坐在廳裡,茶都喝了兩盅,左等右等不見四貞過來,不由暗暗着急。
她正打算去四貞的寢房看看,就聽到門口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緊接着,一張英氣勃勃的俏臉出現在她眼前。
“讓你久等了,對不住,我才練完拳。”
塞寶格格鬆口氣,嗔怪道:“阿貞你可真是冬練三伏,夏練三九,一天也不歇息的。”
說話間,塞寶上下打量四貞。
烏黑油亮的長髮梳成了兩把頭,上面有朵珠玉做成的芍藥花兒,蟒緞旗裝外套着水綠色鑲毛坎肩,鵝黃色的圍領,踩着花盆底兒,穩穩地走了過來,看着腰是腰、胸是胸,只是走這幾步路,就看着娉娉嫋嫋,豐腴婀娜。
再加上眼眸燦若星辰,脣角盈然含笑,秀眉微揚,看着,就令人眼前一亮。
這樣一個人物,能文能武,滿漢皆通,要是入宮爲妃,說不準,真沒她們站的地方了。
塞寶越看越覺得酸澀,她擠出一抹笑容,讚道:“你身邊的人,梳妝的手藝愈發好了。”
正倒了茶給四貞奉上,聽到塞寶的誇獎,雲雀忙笑着上前:“多謝塞寶格格誇讚,這是奴婢分內的事。”
塞寶對雲雀的伶俐和恭敬十分讚賞,命她的貼身宮女取了幾份賞銀來,遞給雲雀幾個,“大過年的,難得你們還能這麼盡心,這點銀子,拿去買些喜歡的東西。”
雖然這賞銀四貞身邊的幾個大宮女都有份,但明眼人都知道,塞寶對雲雀格外看重。
雲雀得了這份體面,拿上賞銀,一臉歡喜的退下了。
離開她們的視線,雲雀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不甘。
難得有這樣的好機會可以去宮宴上一開眼界,可這樣的場合,她就參加過一回,格格大多數時候都只帶畫眉和百靈……
她再盡心,也就是多得份賞銀罷了。
“阿貞,今日的除夕宮宴,你怎麼不帶上雲雀?”坐上軟轎後,看到雲雀站在門口巴巴地看她們,塞寶格格略有些不解的問道。
四貞身邊的幾個大宮女,數雲雀容貌生的最出挑,性子也最伶俐,可四貞卻似不太喜歡,明明人都跟出門了,上了轎,卻交待她回去。
四貞隨口笑道:“她長的太好,我怕有人誤會,以爲我想自個的院裡,出一位格格。”
去年在養心殿,雲雀的眼睛過於靈活,行事乖巧無比,再加上她俏麗的模樣,在宮女中甚是惹眼,就曾有人暗暗打聽,說是不是四貞因爲自個在孝期,就想着先讓身邊的宮女侍候皇上……她可不想今年再惹得別人議論。
要說雲雀樣樣都好,就是話太多,眼睛太過活泛了,不大適合在這樣的場合裡出現。
塞寶格格聽了,若有所思。
兩人一路閒扯着,到了養心殿,就聽到塔爾瑪清脆的笑聲。
見了面,彼此打量一番,少不得互相誇讚幾句。
誇完了四貞,塔爾瑪笑着說道:“塞寶,你今天穿着這身旗裝真好看,皮膚白的人,穿桃紅色最好看了。”
心裡頭,她卻暗暗撇撇嘴:就是有些太扎眼了,在妃嬪雲集的場合穿這樣嬌豔的顏色,足可見塞寶想展露頭腳的願望何其強烈!
塞寶立刻投桃報李:“我哪裡比得上你啊,瞧你這一頭的珠翠,晃的人眼睛都睜不開,越發襯得妹妹容光煥發,麗質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