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團火苗照亮了一塊城磚之後,就沒有動靜了。
薛倩小聲的說道:“老趙,你看這東西,是不是鬼火?”
我回頭看了看遠處的路燈,原本聚集在燈光下的小鬼已經離開了。我說道:“應該不是鬼火吧,這些小鬼被擋住了,根本過不來啊。”
薛倩搖了搖頭,說道:“那可不一定。也許這裡有一隻厲鬼,所以小鬼不敢接近呢。”
我們兩個商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繼續盯着城牆看。
眼看着那團火光忽然一分爲二,有一團新的火苗冒了出來,輕飄飄的,落在了旁邊的城磚上,將那塊磚照亮了。
我們倆驚奇的看着這火苗像是繁衍後代一樣,越來越多,很快,整面城牆都被照亮了,那一點點的火光,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樣。一陣風吹過來,火光有節奏的晃動起來。
火光跳躍,被它們照出來的影子也就翩翩起舞。這幅景色很美,人世間難以看到,只有陰間才能見到的死亡之美。
薛倩忽然在我耳邊說道:“你看牆上,似乎有一個人。”
我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發現這人像是一隻大壁虎一樣,正把身子貼在上面,慢慢的攀援上去。他每上一步,就點亮一塊城磚。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裡的燈是此人點着的。”
城牆太高,我們又距離這人太遠,所以看不出來他是誰。
忽然,薛倩驚呼了一聲:“你看,有一行字。”
我疑惑的說道:“哪裡有字?”
薛倩說道:“把目光放遠一點,把整面城牆看成一張紙,你就發現有字了。”
我看了好一會,猛地發現城牆上真的有字。只不過這字很大,又幾乎與城牆融爲一體,所以難以發現罷了。
薛倩說道:“這幾個字殘破不全,而且寫的歪歪扭扭,到底是什麼?”
我說道:“我也就能認出來三四個罷了,不過其餘的可以猜出來。上面寫的是: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柱。”
薛倩奇道:“你憑藉三四個字,就能猜出這麼一長串來?”
我拍了拍薛倩的肩膀,憐憫的說道:“老薛啊,你得多讀書啊。”
我和薛倩在說笑,而心裡面卻在納悶,總感覺這兩句詩出現在城牆上,似乎有什麼特別的含義。
我們說話的工夫,那人已經攀援到了城牆最頂端,然後消失不見了。
我和薛倩猶豫了一會,慢慢的走到了城牆下。
剛纔我們在黑暗中,有夜色作爲保護。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這裡燈火通明,只要那人回來望一眼,就會發現我們。
我心裡面很緊張,向薛倩說道:“咱們到底在幹什麼?冒着生命危險,看這面牆做什麼。”
薛倩說道:“城磚怎麼能點着呢?咱們研究研究。”
我們查看了一番,發現每一塊城磚上面,都沾上了一塊油脂。正是這東西在燃燒。
藉着油脂的火光,我又看見城磚上面寫着名字。每一塊城磚,就有一個名字。從上到下,密密麻麻,似乎是供奉的祖宗牌位一樣。
薛倩說道:“這些名字是什麼意思?難道這裡的死人太多了。祠堂都裝不下,所以把名字刻在城磚上?”
我說道:“據說明朝修南京城的時候,也讓人把名字刻在磚上。這樣一來,哪一塊磚不合格,就可以很方便的找到當事人了。”
薛倩笑道:“照你這麼說,修建這城門的人都是道士了?”
他指着城磚說道:“你看看這些名字。”
我仔細一看,可不是嗎?上面確實是道士的法號。什麼太玄真人,什麼太虛真人……他們的名字大多取自道德經,而且後面都加了真人兩個字,應該是道士無疑了。
我撓了撓頭,乾笑了一聲,說道:“道士修城門?這倒有點意思啊,以前沒聽說過。”
薛倩說道:“你算了吧,你的推論根本不對,這些名字肯定有別的原因。”
我們兩個正好說話,忽然頭頂上落下來了一些塵土。我擡頭一看,發現城門頂上伸下來了一隻腳。
我拉了薛倩一把,叫道:“那人要下來了,咱們趕快躲躲。”
我們兩個又藏到了之前那處黑暗中,眼看着一個人影輕飄飄的從上面攀爬下來。
城牆很高,但是這個人沒有半點懼意,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沒有任何停滯。往往在城磚上一借力,就滑下去三四米,而偏偏又能不踢滅火光,當真是了不得。
幾秒鐘後,那人落到了地上。然後向着城牆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這時候我們距離此人不遠,再加上有火光找到他的身上,所以我們能夠清清楚楚的看到他。
這人穿這袍子,身材有些偏瘦。即使不用看臉,單憑這個背影我們也能猜出來,他是呂先生。
實際上,我們第一眼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就猜到了他有可能是呂先生。然而,現在真的確定答案了,心中仍然震驚無比。
一個出身正統道門,有匡扶天下之心的道士,忽然出手將我和薛倩制住,然後來這裡點燈。其詭異程度,實在讓人恐懼。這種恐懼,甚至超過了我見到厲鬼的時候。
我和薛倩不約而同的捂住了嘴,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好在呂先生拜了兩拜,就站起身來。然後向旅館的方向走了。
他經過我們身邊的時候,我看見他神色悽慘,額頭上有一層細細的汗珠,嘴裡面還在輕微的喘息。看樣子,剛纔那一番攀爬,也讓他有些累。
呂先生似乎滿懷心事,所以他走的並不快。
我拽了薛倩一把,我們兩個小心翼翼的拐到了另外一條街上,然後發足狂奔。
我們兩個根本沒有商量,但是都做出了相同的決定,那就是回到旅館,繼續裝睡,看看呂先生到底要幹什麼。
我跑了十幾步,回頭看了看城門。上面火光鱗鱗,很像是一片祖墳,墳頭連着墳頭,到了祭祀的時候,煙霧繚繞,一片火光。
我心裡面隱隱約約覺得呂先生或許沒有惡意,不是要害我們。但是我正在全速的奔跑中,也來不及思考這些事了。
我們跑回到旅館的時候,呂先生還沒有回來。薛倩躺在牀上,對我說道:“老趙,把針紮上吧。”
他的脖子裡面還留着針眼,想要插回原位並不難。但是那深度並不容易把握。我真擔心這一針下去,薛倩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最後我抱着寧可淺不可深的態度,慢慢的把鋼針扎進了他的脖子裡面。鋼針只進去了不到一釐米,勉強能留在他的脖子上,我鬆了手,然後回到了自己房間。
我按照計劃,先靈魂出竅,然後把鋼針扎進了自己身上。
我剛做完這些事,呂先生就回來了。他站在走廊裡面聽了一會,然後推開了薛倩的門。
他在薛倩的房間裡面呆了很久都沒有出來。這讓我有些緊張。
因爲按照我的預想,呂先生進去拔下鋼針,會馬上出來。也就十幾秒鐘而已。他呆在薛倩的房間做什麼?
幾秒鐘後,我聽見腳步聲,是呂先生出來了。然後他徑直推開我的房門,把我脖子上的鋼針拔走了。
我的魂魄回到肉身上面,仔細聽了一會,外面再也沒有動靜了,於是我摸着黑到了薛倩的房間裡面。
薛倩心有餘悸的說道:“剛纔嚇死我了。”
我問道:“怎麼了?”
薛倩說道:“你的鋼針扎的太淺,所以呂先生進來的時候我是醒着的。他進門之後,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