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姐說到一半,似乎想起當日的傷心情狀來了一樣,聲調有些嗚咽,然後流下淚來。
我說道:“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順便吧。”理智地講,這是一句沒有用的套話,但是此情此景,我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柴姐摸了摸眼淚,說道:“後來,我媽就像是睡着了一樣。再怎麼叫她,也叫不應了。”
我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柴姐想了想,說道:“三天前吧。”
我心裡面暗暗的想:“柴老太太給人託夢,可不就是在三天前嗎?”
柴姐接着說道:“我媽在棺材裡面躺了三天,既不吃飯,也不說話,怎麼叫也叫不醒。氣息和脈搏則是越來越弱了,直到今天早上,才斷了氣。”
呂先生淡淡的說道:“今天早上斷氣,恐怕就是咱們動身趕往柏城的那個時辰。柴老太太在等我們啊。”
這話說得大有深意。我看了他一眼,他卻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解釋。
呂先生站起身來,問道:“我能不能看看她的屍體?”
柴姐有些猶豫:“死人不能見二遍天,已經裝在棺材裡面了,再打開,恐怕不太好吧?”
呂先生微笑道:“你怎麼確定她是死人呢?”
柴姐愣了一下。緊接着,像是明白過來什麼一樣。她瘋了似得,跌跌撞撞的向棺材跑去,然後手裡拿着一把斧子,使勁的敲擊棺材。似乎是要把棺材砸破,將裡面的人弄出來。
呂先生擺了擺手,將她攔住了。然後他在棺材的邊緣拍了兩下。幾寸長的棺材釘就被拍了出來。
呂先生推了推棺材蓋,將裡面的屍體露了出來。
柴老太太安安靜靜的躺在裡面,如同柴姐描述的那樣,她比幾個月前蒼老了很多。我看見她的臉有些青灰色,這絕對不是活人應該有的顏色。
呂先生伸出手去,按在了柴老太太的心口上。然後他做了一個繁複的手勢,在柴老太太的心臟處,重重的擊打了一下。
我看見柴老太太的身子劇烈的晃動了一下,緊接着,她張大了嘴巴,似乎想要喊出什麼來。只不過,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重新躺在棺材裡面了。
剛纔的一幕,似乎更像是呂先生擊打的那一下,牽動了她的身體,所以才造成了一些反應。
但是就是這些提線木偶式的反應,也足以讓柴姐充滿期待了,她問道:“怎麼樣?我媽是不是還活着?”
呂先生沉吟了一下,說道:“按道理說,她確實已經死了。不過,死亡的時間很短,而且是被小鬼勾走了魂魄。嚴格的說,她的魂魄還算是生魂,有還陽的可能。”
柴姐一聽這個,馬上抓住呂先生的手,哀求道:“請你救救她。”
呂先生點點頭,說道:“我們來這裡,本來就不是看熱鬧的。你放心吧。”
然後,他向柴姐要了三支香,插在了柴老太太的嘴裡面。他囑咐柴姐:“這三支香不能斷。燒完了要馬上續上去。”
柴姐點了點頭:“我明白。”
呂先生繞着棺材轉了一圈,說道:“生魂離開身體的時間不能太長。不然會變成鬼魂。我們時間不多了。”
隨後,他問柴姐:“她是什麼時候去尼姑庵的?”
柴姐說道:“大概是晚上十點。”
呂先生點了點頭,說道:“今天晚上十點鐘,我去找她,看看能不能把魂魄找回來。”
柴姐自然對我們感恩戴德,表示無論柴老太太救不救的回來,我們都是她的恩人。
按照呂先生的吩咐,外面的靈幡,院子裡的靈棚,都沒有撤掉。一切都保持着原樣。只不過,凡是來弔唁的人,都被擋在門外了。
我們在芳姐家休息了一下午。等到晚上的時候。呂先生飽餐了一頓,就用靈堂前的白紙,隨手做了一隻紙燈籠。然後向柴姐問明瞭尼姑庵的地址。
靈前的白紙有很多忌諱。可是呂先生毫不在意,這也可以稱得上是藝高人膽大了。
等他做好了燈籠之後,就坐在門口,似乎等時間一到,就要出發。
我問道:“怎麼沒有我的燈籠?”
呂先生微微一笑,說道:“這一趟我自己去,你在這裡接應我。”
我心裡面有些沒底:“我接應你?我怎麼接應?”
呂先生微笑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你是這裡唯一的道士了,如果有什麼突發情況,你還是看着辦吧。”
我正要再說話,他卻看了看錶,說道:“時間到了。我該走了。”
隨後,他提起燈籠,走出了大門口。
我不自覺地跟了上去,呂先生淡淡的回答道:“你回去吧。趙莽,萬事小心。如果我回不來,你就要獨當一面了。”
我站在門口,看見呂先生的身影有些清瘦。他手裡的燈籠一隻在微微搖晃,直到他拐了個彎,前面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大片的黑暗。
這個景象,讓我想起一個詞來:生死未卜。
我回到柴家,看見柴姐正守着柴老太太的棺材。她站起身來,問我:“咱們現在怎麼辦?”
我坐在臺階上,想了一會,問道:“能不能給我幾隻蠟燭?”
我向柴姐要來了蠟燭,然後學着呂先生的樣子,在門口擺了一個北斗陣。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幹,或許我只是想把自己會的東西,全都用上罷了。
等我把血滴在北斗星方向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和這幾隻蠟燭產生了某些奇異的聯繫。它們像是變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一樣。我能感受到蠟燭中間氣流的涌動,很混亂,完全沒有規則,如果我是一隻小鬼,恐怕也要陷到裡面去了。
我退回到院子裡面坐在臺階上,抱着大刀發呆。
據柴姐所說,柴老太太走近尼姑庵之後,過了一天一夜纔回來。我不知道呂先生會過多久才能回來,也不知道再回來的時候,他還是不是活人。
柴姐已經換了兩次香,門口卻沒有動靜,大門一直洞開着,只要呂先生回來了,我馬上就會發現。
我坐了一天的車,又熬了半夜,已經很累了。坐在臺階上,不由得開始打瞌睡。
芳姐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趙兄弟,你先去睡一會吧,這裡我幫你看着。”
我搖了搖頭,說道:“不行,我現在是這裡唯一的道士了,這個地方,我不能離開。”
我正和芳姐說這話,忽然感覺到一陣氣血翻涌。像是有一隻手,在我身體裡面亂攪一樣,把我的五臟六腑都搞亂了。
我條件反射一般的向門口看了看,我發現呂先生就站在門外。
我驚呼一聲:“回來了?”
等我跑到門口,看見呂先生一臉微笑的站在那裡,似乎並沒有要進來的意思。
我疑惑的問道:“呂先生,你爲什麼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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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先生淡淡的說道:“這幾隻蠟燭在這裡擺着,我進不來。”
這話讓我心裡一驚。我想起之前柴老太太的話來了:有門神在這裡,我進不來。
我稍微走了一下神,看見呂先生仍然在等着我,於是把蠟燭吹滅了。當最後一隻蠟燭被滅掉的時候,我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從我身體裡面抽走了一樣。我感覺腳下軟綿綿的,有些脫力。
我伸了伸手,扶住了大門,笑道:“呂先生,你只教了我擺陣,沒有教我怎麼撤陣啊。”
呂先生淡淡的說道:“這種雕蟲小技,不學也罷。”
我奇怪的跟着他走了進去。然後小心的問道:“呂先生,你沒事吧?”
呂先生回答的很坦然:“當然沒事了,我能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