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先生慢慢的站了起來,而屋子裡的白霧,已經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計了。周圍的那些小鬼貪婪的飄蕩着,似乎連僅餘的這一點陰氣也不想放過。
我看呂先生已經安全了,於是問道:“這些小鬼,爲什麼想要得到你的陰氣?”
呂先生說道:“人死爲鬼,鬼又投胎爲人。但是有的小鬼因爲心願未了,或者出於別的目的,不肯投胎。就會滯留在人間。時間越長,他們身上的陰氣也就會越稀薄。最後就會魂飛魄散。有的小鬼怨氣頗重,比如陰鬼婆,他們選擇禍害生人,來延長他們的生命,有的小鬼力量不夠,比如你今天看到的這些,他們就找上了我這種倒黴蛋。”
我點點頭,若有所悟的說:“我本以爲世上的厲鬼很少。沒想到,你居然能招來這麼多。”
呂先生輕輕地笑了笑,說道:“人鬼殊途,絕大部分的鬼,人是看不見的,只要你能看到他,他恐怕就有什麼怨念。當然,不是所有的怨鬼都害人。”
我們兩個正說着,外面傳來了一聲雞叫。
呂先生負手站在屋子裡面,說道:“天亮了。”
這時候,我發現屋子裡面的那些小鬼,全都消失不見了。
我問他:“你完全恢復過來了嗎?”
呂先生搖搖頭:“這身體畢竟不是我的,我強行用道術困住了陰氣。然後鋼針渡火,用燭火代替陽火。勉強讓陰陽達到了一個平衡。但是,這畢竟是人力強行達到的結果。堅持不了多久。接下來的日子,我要好好調養一番。”
我問道:“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你這身體,是怎麼回事?”
呂先生有些尷尬的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然後說道:“我不是說了嗎?我和薛夫人在治傷的時候,惹到了一個極爲厲害的東西。然後我們兩個根本不是對手。”
說到這裡的時候,呂先生的面色變得極爲恐慌。似乎對當日的事仍然心有餘悸。我沒有催促他,而是靜靜的等待他心情平復下來。
呂先生過了好一會,才接着說道:“本來我們兩個都要死了。緊要關頭,我借用了薛夫人的身體,終於逃了回來。而薛夫人的魂魄,和我的身體,則被關在那裡了……哎,總算不至於全軍覆沒,還有個捲土重來的機會,好讓我們有機會去救她。”
我擺擺手:“你等等。我聽出來一點問題。你們兩個逃跑的那麼慌亂,還顧得上借用身體?爲什麼不用你自己的身體逃跑?要用薛阿姨的?”
呂道士嘆道:“這裡面的關竅你不瞭解。薛夫人體質特殊,只有她的身體纔有可能逃出來,可偏偏她從來沒有修習過道術。所以只好用我的魂魄操縱者這具身體……”
我問道:“你總說薛阿姨體質特殊,到底特殊在什麼地方?”
呂先生遲疑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去,將上衣撩起來了一點。
我看見在薛阿姨的腰上,紋着一個暗綠色的凶神。和薛倩身上的一模一樣,正是鍾馗。
呂先生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的神色,他轉過身來,說道:“這可不是普通的紋身,這是鍾馗的畫像,這東西頗有靈性。我就是靠着它,才能一路逃回來的。”
我看了看他,然後鄭重的說:“這東西,薛倩的腰上也有一個。”
呂先生顯然不知道這個信息,他愣了一下,然後說道:“他身上也有?難道說,這東西是某個家族的標誌嗎?”
呂先生站在牆角苦苦思索,我問了一句:“呂先生,我總覺得你講到這一趟的時候,總有些語焉不詳。到目前爲止,你既沒有告訴我去了哪裡,也沒有告訴我遇見了什麼。”
呂先生回過頭來,神情有些嚴肅,半點不像是在作假。他說道:“因爲那個地方極爲恐怖。如果我告訴你的話,你肯定不敢跟着我去了。”
我有些啞然,然後說了句:“我膽子這麼小?”
呂先生居然點了點頭。
我心中雖然有些不忿,但是也無可奈何。我之前的表現,確實稱不上是大膽。不過,我隱隱約約的,總感覺呂先生之所以不肯講述細節,是因爲他又在變着法,想要坑我一次了。
我們在屋子裡說了一會話,天就漸漸地亮了,忽然我聽見門外有人說道:“趙兄弟,你怎麼樣了?我聽村民說,你在裡面呆了一晚上,不會出事了吧?”
呂先生聽見有人來了,神色很是惶急。
我說道:“別擔心,是王書記。”
我打開廟門,說道:“我沒事,你怎麼想起來找我了?”
我剛說完這句話,就看見王書記身後還跟着一個人。這人面色有些蒼白,用手搭在王書記的肩膀上,正在呼哧呼哧的喘氣,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他正是薛倩。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你怎來了?你不是住院了嗎?你……”
王書記忙不迭的解釋:“薛兄弟今天出院,剛出院就讓我帶路來找你……”
薛倩沒有說話,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過了一會,我發現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我身後的呂先生。
我心想:“這下好了,有好戲看了。”
薛倩盯着呂先生看了一會,忽然大叫了一聲:“媽。”然後撲了過去,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唸叨:“你怎麼纔回來啊?怎麼回來了也不去看我?”
呂先生手足無措的看着薛倩,過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地說:“薛倩,我……我不是你媽。”
薛倩被呂先生的嗓音嚇了一跳。他猛地向後退了兩三步,死死地盯着呂先生:“你說什麼?”
呂先生的臉都漲紅了,又是愧疚,又是擔心,小聲的說了一句:“我不是薛夫人,我是呂先生。”
薛倩臉上的表情瞬間變了,驚訝,茫然,恐懼。那一瞬間,我終於知道了什麼叫五味雜陳。
薛倩看看我,居然問道:“你是趙莽嗎?”
我連忙點頭:“我是趙莽,我是真的。”
薛倩指了指呂先生,很着急的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整理了一下思緒,儘量簡短的說道:“呂先生借用了*身體。”
薛倩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一樣,瞪大了眼睛,問道:“身體也能借?身體也能借?身體也能借?”
他連喊了三聲,越喊聲音越大,等到第三聲的時候,幾乎是咆哮出來了。我被他那副模樣嚇壞了,不由得後退了兩步,而呂先生唯唯諾諾,小聲的說道:“其實這身體,嚴格意義上說是一具屍體,我只不過是借屍還魂……”
我心想:“呂先生真是糊塗了,這麼說不是找揍嗎?”
然而薛倩並沒有揍他,而是出奇的冷靜,他站在地上,聲音有些低沉的問:“那麼我媽在哪?”
呂先生之前的一副油腔滑調全都不見了,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們失敗了,她沒能逃出來。”
薛倩站在地上安靜了足足十秒鐘,然後他狂吼了一聲,撲了上去,對着呂先生又抓又咬。
我本來想過去將他們兩個拉開,但是呂先生擺了擺手。示意我不要過去。他像是一棵大樹一樣巋然不動,任憑薛倩對他拳打腳踢。
一個死裡逃生,一個大病初癒。這兩個人都很虛弱。薛倩打的雖狠,但是畢竟身子虛弱乏力,不會對呂先生造成太大的傷害。
我站在旁邊看了呂先生很久,慢慢的終於明白了,他爲什麼老老實實地說實話。是因爲愧疚。他覺得對不起薛阿姨,所以寧願說實話,被薛倩打的遍體鱗傷。
也就是在這時候,我明白了,爲什麼我被他坑了那麼多次,仍然願意相信他。因爲我知道,他雖然爲人很損,但是他的心是忠厚的。
呂先生和柴老太太,畢竟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