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虹山莊的午夜,一片寂靜。冰兒悄悄起身,溜出屋子,鑽進梅園。
月下梅花,無疑是更多了幾分韻致的,何況梅花已經星星點點飄落,風吹過,卷着落花,在空中好像溫柔的雨點留下一絲冰涼的氣息,轉瞬無跡。
冰兒靜靜站在梅園中,聆聽花開花落的細細的聲音。
她輕輕地拔下頭上的一枝珍珠髮簪,輕輕一按,髮簪上的珍珠一下子打開,裡面鵝黃色的粉末隨風輕輕的飄散出來,空氣中是一點淡淡的香,和梅香混合在一起,很快消融不見了。
冰兒將粉末灑在一條梅花的枝幹上,然後拍拍手,鑽進梅樹下,轉個彎準備回去。
不想從梅樹下突然走出個人,他一身月牙白的長袍,嘴角噙着笑,手裡託着盞茶,茶裡還冒着熱氣。
冰兒一下子怔住,那一剎那,她的臉比樹上的梅花還白,她慌張地垂下頭,喚道,“少爺!”
李安然笑得如沐春風,他瞥了眼冰兒,說道,“夜深了睡不着,就想着到梅園裡走走看看,喝杯茶。白天這裡人來人往,終究是太吵了,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會碰上一個和我一樣愛清靜的人。”
冰兒垂着頭沒有說話。
李安然倒像閒聊一樣道,“怎麼了?突然撞到我,壞了興致是不是?那就這樣好了,這麼大一個園子,這麼好的月亮,我們一人一半好了,我在這頭,你在那頭,互不干擾,如何?”
李安然說完喝了口茶,卻並不走,只是看着冰兒,笑。
冰兒好像剛剛纔反應過來,說道,“奴婢該死,打擾了少爺的雅興,奴婢這就走。”
她說着快步走過李安然的身邊,李安然淡淡道,“冰兒。”
她一下子定住。李安然還是原地站着,話裡還帶着笑,對她說,“你怎麼,手裡拿着簪子?”
冰兒垂頭道,“奴婢一時頑皮,看着梅花在月光下開得實在可愛,就把簪子拿下來,放到梅花旁比一比,看是哪個更美。不想遇到少爺,一時驚慌,就一直拿在手裡了。”
李安然笑道,“那你覺得梅花和珍珠那個更美?”
冰兒道,“珍珠有光華,卻沒有香氣,梅花光華清香兼有,卻因爲有生命的緣故,轉瞬凋謝。這樣看來,倒是珍珠更美,鮮活的東西,都是太短暫了。”
李安然道,“我本來想殺你,現在看來,倒也有點下不了手了。”
冰兒沒有說話。李安然道,“你果然是個聰明的丫頭,心思靈巧,這‘隨風散’的毒被梅花的香氣掩蓋得滴水不露,我都差點被你毒到了。”
冰兒道,“只是差點,還是沒有毒到不是嗎?”
李安然轉過身,微笑着望着冰兒,柔聲道,“你今年幾歲了?”
冰兒怔了半晌,輕聲道,“十四了。”
李安然道,“我今夜放你走,只是,以後不要來菲虹山莊下毒了。”
冰兒猛地擡頭,望着李安然含笑的溫柔的眼睛,內心一片迷茫。
李安然看見她迷茫的樣子,笑道,“以後再敢來,我就殺了你。”
冰兒仍舊不可思議地望着他。
李安然低頭輕輕喝了一口茶,笑道,“你的藥力還真猛。我這已經是喝了第三口茶了。”
冰兒輕輕垂下頭去。
李安然道,“你連夜走吧。剩下的事,你不用管,我保證沒人去爲難你。”
冰兒突然流下淚來。輕聲道,“您爲什麼不問我,爲什麼來這裡?”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來殺我。爲了十年前的預言,或者是,江南白家。”
冰兒的身體輕輕地抖。
李安然道,“其實沒什麼。你不過是一顆棋子,沒有出色的武功,最大的優長就是看似普通,處事冷靜,心思細膩。他派你來,可能是希望我百密一疏吧。”
“少爺早就看出來了?”
李安然道,“沒有,我只是賞識你,你那夜賞梅會的表現甚合我意,才讓你每天爲我剪梅插梅。”
冰兒垂下頭,目光掠過李安然波瀾不驚的眼眸。沉默無語。
第二天,據說菲虹山莊一個叫冰兒的婢女早晨在井臺打水時因爲珍珠落水,探頭尋找,井臺冰滑,不小心落井被淹死了。李安然爲她厚葬,並且賠了她家裡一筆錢。
雲逸來到菲虹山莊的時候,楊柳剛剛吐出綠芽。不久前一場宜人的春雨,街上到處是杏花的叫賣。雲逸吊兒郎當的,噙着笑,嘴上叼着朵杏花。
他見李安然依舊氣朗神清,不由親熱地捶着李安然的肩道,“二哥!我看你這是好好的,怎麼外面傳言你受了重傷,半死不活的,躲在菲虹山莊裡不敢出來!”
李安然笑道,“我當真一直在養傷,也是躲着不敢出去的。”
雲逸道,“就是養傷也是已經養好了!我千里迢迢給你送我們雲家祖傳的療傷藥,算是白跑一趟了!”
李安然伸手道,“給我。”
雲逸道,“幹什麼!”
李安然道,“療傷藥給我,我現在不用,但或許以後會用。沒準什麼時候,還能救你二哥我一命呢!”
雲逸朗笑道,“這次那麼多人都沒有把你殺死,以後還指望誰能殺得了你!再說你們菲虹山莊的雪蓮紅珊丸也是一等一的好藥,我就不給了!”
李安然道,“雪蓮紅珊丸都被我吃完了,新的還沒配出來,先借你雲家的藥!”
雲逸遂掏出一個小瓷瓶交給李安然,正好這時李若萱奉哥哥的命令來拜見五哥,她一聽說來了個新哥哥,開心好奇,一路瘋跑着闖進來,見此情形衝上去叫道,“你們再給什麼好東西,給我看看!”
李安然收好,對她道,“你五哥給我的療傷藥。若萱,過來,見過你五哥來。”
雲逸是個十八九歲的帥小夥,比李安然矮一點,一臉陽光,形容俊朗。李若萱粗粗打量了一眼,上前拜見五哥。
雲逸誇張地四下打量若萱,嘴上叫道,“誰在外面說菲虹山莊大小姐的壞話,說什麼刁蠻任性不講道理!怎麼是這麼乖這麼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啊!下次再聽誰說,一定衝上去打爛他的嘴!”
李若萱的眼睛亮亮的,精靈般笑了。
李安然道,“你別誇她,一誇她她就淘氣。”
李若萱聽哥哥這樣說,撅嘴。這時曉蓮端茶進來,若萱忙搶過一杯,端給雲逸,甜聲道,“五哥喝茶!”
雲逸做出受寵若驚的姿態,接過茶道,“謝謝謝謝,若萱好乖!”
李若萱回頭望着李安然,得意地笑了。
中午李安然擺宴爲雲逸接風洗塵。兩人下午在明媚的春光裡下棋,若萱無聊,在一旁觀戰,順便爲兩位兄長倒茶。
李安然對雲逸說杭州的幾家鋪子出了問題,十多萬兩銀子莫名其妙不見了,他得過去一下,雲逸來,正好幫忙照顧家裡。
雲逸連忙道,“不行不行,我是個敗家子,就喜歡在外面逛,我還是替你跑杭州吧,把事情替你辦成了就是了!”
李安然道,“我不去杭州不行。他們全部注意力在我身上,我出去,既是他們所願的,也是我所願的。我總得找到和他們正面交鋒的機會,才能知道他們背後的人到底是誰。這有一點是肯定的,我不可能躲在山莊裡一輩子不出去,而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
雲逸遲疑,李若萱插嘴道,“哥哥你不要去杭州,你若去我也要去。”
李安然道,“不行,外面很危險,你乖乖在家裡等我回來。”
李若萱不依道,“哥哥!那你也不要去了!”
李安然道,“我不去怎麼行,你聽話,以後有機會再帶你去。”
李若萱不依,“我不嘛!我就要去!”
李安然沒理她,對雲逸道,“我不在,你管住這丫頭,別讓她出去亂跑。”
李若萱在一旁急了,撒潑地一下子將棋子打亂,叫道,“哥哥我要去!”
李安然頓時沉下臉,喝道,“若萱!”
李若萱見哥哥火了,畏懼地低下頭,委屈地撅着嘴,眼裡閃了淚。李安然笑道,“看看,被我吼一下就哭,讓你五哥笑話。我又不是拋下你一走不回來了,你在家等着我,乖。”
李若萱紅着眼睛說道,“總之你要麼不走,要麼帶我走。我不要你一個人出去,你不在家,我就要跟着你!”
李安然道,“好了好了,我和你五哥商量,你別嘟着臉了,去,看看曉蓮她們幹什麼呢,去玩玩去,去吧。”
李若萱怏怏不樂地離開,雲逸笑得東仰西歪,對李安然道,“哎,這丫頭也挺可愛的,不是說混世魔王嗎,這也挺聽話的呀,還動不動哭鼻子。”
李安然道,“小孩子就得管,誰對她好她自己心裡清楚。”
雲逸道,“我寧願替你去杭州九死一生,也不願留下來管這丫頭。我沒你那氣場,怕是看不住她。她若是在我手裡有什麼意外,你回來還不殺了我!”
李安然道,“我給家裡的機關暗道做些標記,真遇到你解決不了的危險,菲虹山莊的機關也能幫你解決掉,你主要是別讓那丫頭跑到外面去,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打罵捆綁,總之我回來若萱必須是好好的。”
菲虹山莊的機關暗道可是極其秘密的東西,二哥竟然將那東西做上標記留給他,雲逸突然覺得事關重大,忍不住有點緊張。
李安然看出來了,笑道,“給你造點氣氛,你雲三公子,不是越緊張,發揮得越出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