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五章 江南白宅的女子

窗戶被打開,一位黑衣男子斜逸進來。他大約四十來歲,氣定神閒,左手拇指帶着一個瑩翠的翡翠扳指,雖是一身黑衣,但衣料考究,在燈光下泛出淡淡的亮色。楚狂斜靠着身子打量着他,不客氣道,“您來得真不巧,我們剛剛把這獨步天下的鱸魚燴給吃光了!”

來人微微一笑,站定,昂然不語。衆人這纔看清,來人的一身黑衣,在燈光下,不同的角度,會煥發出不同的光彩,那光彩雖淡漠,但足以讓人心驚。他那身衣服,喚作“孔雀膽”,奇毒無比,不僅價值連城,還讓人聞之色變。

付清流的面色微微變了。他的目光瞟過其他兄弟們,卻見他們一個個都面色如常,甚至還都帶着笑,李安然笑得淡,邱楓染笑得冷,楚狂笑得傲。

李安然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笑道,“既然萬先生有此雅興,請坐!”

萬興宜抱拳,很自然地落座,楚狂竟然不要命地探過身子,湊上臉,笑道,“這真的就是鼎鼎大名的孔雀膽嗎?人真的會觸之身亡?”

萬興宜道,“若是在下自己說,難免有自誇之嫌。閣下的二哥李安然用毒可是高手中的高手,您還是問他吧!”

楚狂回頭道,“二哥,是不是真的有那麼邪乎?你有解藥嗎,用不用我先爲你試試毒?”說完,他伸出右手食指,對萬興宜道,“只要我這指頭,稍稍碰一下你這衣服,我就會立馬,倒地身亡?”

萬興宜道,“閣下若不信不妨就試試?”

楚狂道,“你這人就沒趣了吧,你今夜是來殺我的,還是來殺我二哥?”

萬興宜道,“楚狂杜彤,有那麼英俊的相貌,一副黃金般的嗓子還有宛若天籟般的琴聲,這樣的人若是死了,難免可惜!”

楚狂笑道,“我這樣的人死了難免可惜,我二哥那樣的人死了,就不可惜嗎?”

李安然道,“懂毒的人死於毒,是死得其所。”

楚狂仰頭縱酒,大笑道,“照二哥這樣的說法,那麼種田的人該被糧食撐死,織布的人該被棉麻纏死,做廚子的該被飯菜噎死,這讀書的也該一頭在書上撞死了!這若推而廣之,那麼這殯儀店裡的,是不是應該讓死人從棺材裡跳出來給嚇死?”

謝小倩一下子笑出聲,咳嗽起來,邱楓染輕輕地爲她拍背。李安然忍不住笑罵道,“楚狂你這張嘴,怕是有一天你會被別人開玩笑給笑死!”

萬興宜在一旁笑得也很愉快。李安然轉而道,“萬先生,是不是還是老規矩,誰破了你的孔雀膽,誰就贏?”

萬興宜道,“不錯!”

李安然起身,注目着窗外菸雨惹起的輕柔的夜霧,說道,“人家說杏花煙雨江南,詩酒風流。萬先生成名二十年,一日不可無詩,一日不可無琴。我想我四弟的一把焦桐琴,應該能入萬先生的眼吧!”

萬興宜道,“難得見楚狂杜彤這樣的風流人物,若能有楚狂的詩琴相伴,萬某人死亦無憾!”

李安然對楚狂笑道,“那就煩勞四弟,奏琴一曲,吟詩一闋,爲萬先生助興。”

楚狂懶洋洋地從肩後抽出他的焦桐孤鳳琴,一下子放到桌上,用一種近乎撒嬌的語氣抱怨道,“若是給你助興倒也罷了,給他的孔雀膽助興,我可是不幹!”

楚狂的神情有一種看似隨意的倦怠,嘴角噙着笑,斜着眼,放任手足躺坐着,有一種頗爲令人心動的頹豔和雄霸。謝小倩幾乎是仰慕地盯了他片刻,柔若無骨地依在邱楓染肩側,低聲道,“他好帥!”

邱楓染不以爲然地笑笑,伸手輕輕掐了掐小倩的嘴,小倩“嗯”了一聲撒嬌,將頭埋在邱楓染的懷裡。李安然轉頭對邱楓染道,“三弟,借用一下你的玉龍飛雪,可否?”

邱楓染道,“二哥何必客氣。”遂將劍遞了過去。

李安然拔劍,“唰”地一聲響,室內寒光乍現,謝小倩不由好奇地擡頭,驚奇地看。

李安然行禮道,“萬先生,恕在下冒犯!”

萬興宜起身笑道,“遇名劍,得名士!看來今天我萬某真不虛此行!”

李安然一個劍花挽過去,楚狂半倚着椅背,疾風勁雨地彈起來,一邊引吭高歌,“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中眠。汝陽三鬥始朝天,道逢麴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誰也沒想到李安然用劍會如此俊逸迅急,劍氣瀰漫,劍光點點,宛若三九寒天,風料峭,雪滿天。

謝小倩“咦”了一聲,坐直了身體,對邱楓染道,“想不到二哥以暗器名揚天下,竟也是一個用劍的大家。”

邱楓染聽着,無語。

楚狂唱的時候嘴裡還吃着鱸魚,收音的時候不小心嗆了一下,他低聲罵了句粗口,舉碗痛飲了幾口酒,順了順氣,繼續彈唱道,“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付清流突然“呀”了一聲,手中酒杯落地,“砰”一聲清脆的響。萬興宜已避開劍鋒,展臂而起,“孔雀膽”閃着奪目的異光,他的人像蝙蝠一樣,閃電般轉瞬即在面前,那寬大的袖口正欲拂在李安然的臉上。

楚狂驚坐起,卻見李安然順勢一仰,手中劍一抖,聽得“嘶”一聲,萬興宜的“孔雀膽”的左袖已被劃斷。楚狂微微一笑,放歌道,“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孔雀膽”已被李安然如影隨形的劍纏住,欲抽身而不能,黑衣與劍光渾然攪成一團,布料撕裂的“嘶嘶”聲不絕於耳。

楚狂帶着懶洋洋的笑容,彈唱道,“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闊論驚四筵。”

楚狂的琴“錚”地一聲,劃然而止,人鬆口氣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李安然挽着最後一個劍花,那件令人聞之色變的“孔雀膽”條條塊塊盡被纏於李安然的劍尖處,像是一朵綺麗的黑花。

萬興宜一身白內衫,發盡亂,汗溼衣。

李安然噙着笑,舉着“孔雀膽”放在燭火上,“孔雀膽”遂“噼噼啪啪”熊熊燃燒起來。付清流驚叫道,“二弟!若是劇毒揮發,後果不堪設想!”

李安然道,“大哥放心!雖然孔雀膽上有一百多種劇毒,可是卻以‘白首霖’爲君首,‘白首霖’發,百毒俱發,‘白首霖’滅,百毒俱滅。萬先生,在下說的,可是事實?”

萬興宜擦着額頭上的汗,悽然笑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師兄毒王馮恨海尚且敗在你手下,萬某今夜來,實乃自取其辱!”

李安然道,“萬先生說笑了,孔雀膽再怎麼說,也不過是一件衣服。這世上有萬先生,就有用毒的君子。”

萬興宜苦笑道,“我驕傲一生的孔雀膽,已然破在你李安然的劍下,我還有什麼面目,被人叫一聲毒君子!”

萬興宜話說着,腳下踉蹌,跌跌撞撞地衝下樓去,嘴裡似吟似唱,漸漸消失在窗外的煙雨裡。

謝小倩如夢方醒,吁了一口氣,笑渦輕旋,欣然道,“二哥你真是好帥呀,劍舞的那麼漂亮!這麼快就把孔雀膽給毀了,什麼時候教教我吧!”

李安然坐在座位上笑道,“不識廬山真面目的傻丫頭!身邊有一個用劍如神的郎君,卻到我這裡來學!”

謝小倩的臉驀地紅了,楚狂在一旁打趣道,“輪到三哥醋溜土豆絲了!你不是也跟他說楚狂哥哥我帥嗎,怎麼不來和我學琴,我很樂意教你呢!”

謝小倩站起身揮拳欲打楚狂,但想到他身上有蝨子,就心不甘情不願地作罷,怒哼了一聲,威脅道,“你再這樣和我開玩笑,小心我叫人把你丟到西湖裡去洗澡!”

楚狂滿面是笑,說道,“你再多加上幾十馬車鹽,把我在西湖裡醃鹹菜得了!”

衆人鬨笑,小倩薄嗔,邱楓染道,“你休要理他,和他擡槓,你是怎麼也擡不過他的!”楚狂一旁道,“就是,我這麼大一男人,有的是力氣,論擡槓,你個小姑娘是怎麼也擡不過我的!若是要擡桌子擡椅子,你就更比不上了,什麼時候你和我三哥成婚,我給你們出苦力幹活去,只是你現在不要再惱我了!”

小倩一笑出聲,打趣道,“我纔不要,我可不希望我們的婚牀上爬出幾隻蝨子!”

衆人鬨堂大笑。

夜漸深了,謝小倩還病着,兄弟們談笑半晌便各自散了,臨別李安然和楚狂付清流約好,明天搬他那裡去住。

李安然在回去的路上,也不知道爲什麼,一直想再去看看白家那所鬼宅。

已夜深人靜,黑漆漆的一團,偶爾傳來貓頭鷹古怪的笑。

李安然推門而入,還是那所長滿野草的荒宅,燒紙的灰燼被雨打得七零八亂,只覺更加荒涼。

李安然在內心裡嘆了一口氣,不知爲什麼,這趟杭州之行,他總覺得和這江南白家有着某種神秘的宿緣。

人鬼殊途。否則他真的想知道,那三十二位亡魂,在十四年前,在十四年後,都在想什麼?假若世間真的有鬼,那麼他們見到李安然,會幹什麼?是陰森森的側目,還是慘兮兮的笑?抑或是,他們只是夜復一夜,我行我素,根本就無視一個大活人闖入了他們的地盤,而且一夜還來了兩次?

細雨拂面,如煙如霧。

在東南的角落伏着一隻黑貓,此時突然“喵”的一聲,李安然看見了它光盈盈的一雙眼睛充滿戾氣。

黑貓一步步朝他走來,“喵喵”地叫。

李安然半眯着眼望着它。黑貓突然怯步,靜止的,悄無聲息。它的眼睛聚焦在李安然身上,像是毒蛇盤起了身子一樣,戒備。

李安然靜靜地望着它。然後他聽見門外有人“吃吃”地笑。

那是年輕女子的笑聲,聽聲音,那個人應該很美。

她果真很美。

她穿着一身白衣,無風,有雨,外面罩着的輕紗襲地。

她沒有打燈籠,手裡拿着根柳枝。一頭秀髮梳成兩條長長的辮子垂在前胸下,拿着柳枝的手把玩着自己的辮梢。

十六七歲的樣子,白皮膚,瓜子臉。她的眸子很美,很黑,很亮。

如此明眸皓齒,她在自己面前盈盈地笑,李安然卻恍覺她的眉宇間似有一層淡淡的月光,清冷而寂寥的,再細細去逼視追尋,卻又不見了,依舊明眸皓齒。

她在笑,眼波清如湖水。

她的睫毛很長,天然向上翻卷。她半仰着頭,睫毛便在臉上留下淡淡的陰影。

李安然的心突然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人世間總有許多難以言說的剎那,突然就愛上,突然就心動。

她閉目,仰頭,雙脣半開,迎着雨。她在夜色中裸露着白皙的頸項,李安然突然覺得這江南的夜雨,會讓她冷。

她仰面接雨,輕鬆地和李安然說話,“你這麼久一個人淋雨,有沒有嘗一嘗,杭州的春雨,是甜的。”

李安然望着她,笑道,“是嗎?”

她睜大眼睛側頭望着李安然,嫣然笑道,“師父讓我來請你,可是怕你不會去。不如我給你彈琴吧,聽了我的琴,你要答應會去的哦!”

她顧自從肩後抽出一架小巧的五絃琴,坐在中庭溼漉漉的石階上,琴在膝上,舉手欲彈。李安然道,“若是我聽了琴,還不肯去呢?”

那女子怔了一下,側頭復望了李安然一眼,笑道,“那,那就當朋友相聚,我略獻薄技,聊佐清歡好了!”

她說完顧自彈,李安然含笑聽。

她彈的曲子,李安然知道,那是最美的一首南朝歌曲,《西洲曲》。

這個梳着兩根大辮子的美麗女子,似帶着一種欲語還休的羞怯。她半低着頭,只是彈琴,不敢看李安然。

而李安然在看她。在煙雨中彈琴的白衣少女,半笑不笑的表情。

黑漆的夜,荒蕪的鬼宅。她迎着煙雨,身後長滿齊膝的野草。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

曲與詞的情韻,在音節的流暢與宛轉中,彈琴的人也柔婉如詩,靜靜得像一株白蓮,悄然半放,披着月光。

無情有恨何人覺,月曉風清欲墮時。

只是今夜,只有煙雨荒庭,沒有月,也沒有風。

那位白衣女子已收琴,李安然笑,拍手。

那女子輕聲道,“我知道我彈得不好。你,你明天會去嗎?”

李安然道,“若是請客,我還真不想去,可你說是朋友相聚,朋友既相約,我當然要去。”

那女子歡欣起身,將琴往背後琴袋裡一放,說道,“明天辰時,西湖北面的花溪苑,我師父在那裡等您!”

她欲轉身而去,李安然道,“朋友相約,你總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吧。”

那女孩道,“我姓楚,叫雨燕。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的雨燕。”她邊說邊往前走,臨出門的時候停住,回眸笑道,“你可一定要去啊!”說完跑出門去。

天正下煙雨。那隻黑貓,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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