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闖進杭州太守的官邸的時候,杭州太守周夢龍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城外一片混戰,對手不是反賊是一羣手無寸鐵的流民,他不急不行啊!
楚狂大大咧咧地斜倚在周夢龍身邊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顧自喝了一口,周夢龍嚇了一跳,盯着楚狂叫道,“你,你怎麼進來的!來人!快來人!”
門口頓時多了幾個侍衛,楚狂揮揮手,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笑道,“沒事沒事,我是周太守的朋友,周兄,相別幾載,你這做了幾年官,連小弟都不認識了?”說完,繼續大大咧咧地喝茶。
周夢龍見楚狂儀表堂堂,灑脫不羈的樣子似乎不存惡意,他打量着楚狂道,“你是何人,深夜來此,有何貴幹!”
楚狂道,“我聽說周兄爲流民的事情苦惱,放行也不是,剿殺也不是,遂來幫周兄解了這個難題!”
周夢龍狐疑道,“這事情況危急,上邊也是說流民造反不可姑息,你,你能有什麼辦法解決難題!”
楚狂道,“你讓城裡的富商出點銀子,安撫一下流民,將他們暫時安置在郊外不進城也不搗亂不就行了!”
周夢龍急得笑了,“不進城不搗亂?你開什麼玩笑!城裡的富商?城裡的富商很多,誰都想着怎麼掙錢,誰出錢給流民?你真的是瘋了!”
楚狂幽深狹長的眼睛瞟向周夢龍,明豔笑道,“你看我像瘋了嗎?”
周夢龍突然怔了一下,這個男人那視若無人的一瞟,豔麗的笑,讓他突然有幾分惶惑,這陌生的男子好像也不是池中之物啊!
楚狂隨意地撫上週夢龍的肩,湊近前,眼睛笑得彎彎的,對周夢龍道,“我這有一絕妙的好主意,你聽是不聽?”
周夢龍突然一片大腦空白,平日裡姬妾成羣,什麼樣的美女都曾投懷送抱,怎麼這個男人一湊近來,讓他有心潮澎湃的威壓感,就覺得世間美色,都不及他的幽深一瞟。
周夢龍不自覺地點點頭,說道,“好!好!你說。”
楚狂一下子離開他,復又坐靠在椅子上,說道,“我二哥願意幫忙,錢、糧食和藥都暫時不用你管,你只要先讓你的人停手,在城郊給難民一塊地方安身就行。至於以後的事情,朝廷總會賑災的,到時候難民回鄉,你既保存了一方百姓的安寧,又安撫了上萬流民,百姓歌功頌德,朝廷加官進爵,這樣的好事,太守大人不想做嗎?”
周夢龍望着楚狂,楚狂敞着腿坐着,眼睛亮晶晶的玩味地注視着周夢龍,他破舊的黑衫微微露出鎖骨,衣襟上還滴着數點血跡,袖子已然破了幾個洞。但這男人充滿了陽剛的冷硬和果決,又帶着種灑脫的慵懶和幽豔,偉岸俊美卻隨性懶散,氣宇軒昂又偏偏玩世不恭。風神氣度令人心嚮往之,卻也只能高山仰止。
像楚狂這身沒錢的行頭,要是穿在別人身上,定被當成叫花子趕了出去,可是穿在楚狂身上,周夢龍卻不敢小覷,他當然希望百姓歌功頌德朝廷加官進爵,只是,真有這樣的好事?
他問楚狂,“閣下所說可是當真?閣下二哥不知是何方神聖?”
楚狂的脣微微翹起,似笑非笑道,“他最近可是非常出名,菲虹山莊的那個少主人李安然,那個倒了大黴的傢伙,就是我二哥,他願意救人,太守你稍稍配合一下,好處源源不斷,這樁買賣怎麼樣?”
周夢龍道,“李安然?聽是聽說過,不過,他好像沒有那麼大的財力,可以救助上萬流民吧?”
楚狂道,“好幾十萬兩銀子,不夠安置一時嗎?只要止住了瘟疫,流民何懼?”
周夢龍冷冷道,“上風已經有令,流民成寇,全部剿殺!”
楚狂一把拎過周夢龍的衣領,冷冽道,“你就想活殺了這上萬無辜的人?上風有令,你倒是問問我答不答應!”
周夢龍道,“自古廟堂江湖,井水不犯河水,我在廟堂,你們在江湖,你去勸勸你二哥,他自顧不暇,何苦趟這趟渾水?”
楚狂逼視道,“自古以來,百姓哪朝哪代,全是任人宰割,你們這些當官的讀聖賢書,所爲何事!就是魚肉百姓,剿殺難民嗎?我問你,今夜的兵,你是退也不退!”
周夢龍面色蒼白,笑道,“我只要咳嗽一聲,外面的侍衛就會把你碎屍萬段,你信也不信!”
楚狂湊近前,俊朗地笑了,“我信,但我在被碎屍萬段之前,會先殺了你!你現在倒是咳嗽一聲,讓他們來殺我啊!”
周夢龍煞白着臉,突然咳嗽了幾聲,兵丁蜂擁而入。楚狂拎着周夢龍,對着圍上來的兵丁笑道,“你們太守大人讓你們退兵,你們聽見了沒?”
兵丁投鼠忌器,面面相覷。楚狂拎着周夢龍向前走了幾步,笑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我要殺他他還能活到現在?去去,一邊涼快去!”
兵丁還是相對峙着,楚狂一發狠,一把掐住了周夢龍的脖子,說道,“給你好好的陽關大道讓你上天堂,你非得丟盔棄甲地進地獄,就沒見過你這樣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你是不是想讓我在你的手下面前就這樣掐死你!”
楚狂手上一用力,周夢龍頓時踹不上氣來,臉窒息成血紅色,楚狂才微微鬆手,湊近前笑道,“好玩嗎?太守大人?”
周夢龍連連擺手求饒。楚狂昂然將周夢龍的脖子一鬆,厲聲道,“快!快下命令!讓將士停止剿殺!”
周夢龍連連答應,下了命令。楚狂旁若無人地將周夢龍往椅子上一按,在他耳邊耳語道,“你跟我出去城牆上看看,若是你敢耍花招,信不信先死的人是你!”
周夢龍順了一口氣,說道,“壯士,我也願意爲天下黎民造福,可是上風有令,說那些流民不但進城會燒殺搶掠,還會傳播瘟疫,全杭州城會深受其害啊!你說流民是百姓,可這杭州城的人也是百姓,手心手背都是肉,還是先顧活着的吧,流民上萬,我保不住啊!”
楚狂道,“誰要你保!只是讓你停止誅殺!流民吃的不用你管,瘟疫由我們來治,流民不進城,不搶吃的,不傳播瘟疫,你滿意了吧!”
周夢龍連連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下官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可我怎麼相信你的話啊!”
楚狂道,“我馬上讓你相信,跟我走!”
楚狂劫持着周夢龍來到城牆上,守城軍官已停止射殺,全部都在盯着那一身白衣立於上萬流民之前的李安然。
當時混亂的情形已被李安然收攏住,萬馬齊喑,分外安靜。
李安然的聲音在夜空中格外清晰,他說,“各位兄弟父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衆位雖不是杭州人,但也是天子的子民,天災人禍,不得已背井離鄉,並非強盜流寇,怎可以盜賊視之!衆位長途跋涉,身受病患之苦,城中衆人惟恐瘟疫傳播,我們人人皆知趨利避害,想必各位也能感同身受!在下李安然,願意略盡綿薄之力,爲衆位開粥送藥,解衆位燃眉之急,衆位於城郊安歇落腳,不去叨擾城中百姓,雙方免去爭戰之苦,不知衆位意下如何?”
李安然說完,有一剎那靜寂,緊接着竊竊私語聲起,爲首的是漢子叫劉青山,他振臂一呼道,“李公子!你說爲我們開粥送藥,可是真心話!那羣狗官見死不救欲把我們趕盡殺絕,我們要和他們拼了!”
衆人羣情激奮地喊,“對!和他們拼了!拼了!”
李安然看見了城樓上的楚狂,說道,“在下句句真心,城樓上我四弟已經請來了杭州的太守,他們答應只要是爲大家送糧送藥的車他們一定開城放行,只要大家不闖進城去,他們絕不剿殺。”
他的聲音不是很大,但用內力發送,俱是聽得清清楚楚。楚狂聽他說完,將周夢龍往前面一推,小聲道,“按我二哥的意思去說,否則要你的命!”
周夢龍站得高,聲音微微顫抖,大聲說道,“各位父老鄉親,下官上負皇恩,下對百姓,自然也想護大家周全!可是下官不得不奉命阻止各位入城,實在是因爲懼怕瘟疫流傳,爲害鄉民!既然李安然李公子,願意爲衆位開粥施藥,解我萬民之苦,我周夢龍爲官一方,更是感激涕零,豈有爲難之理?衆位暫於城郊安歇,我周夢龍但憑李公子吩咐!下官還定當動員城裡其他富豪,爲各位捐善款,捐醫藥,和衆位一起共度難關!”
城下的人歡聲雷動,紛紛大聲詢問李安然道,“他說的可是真的!”
楚狂在周夢龍背後微微一笑,湊過去小聲道,“不錯!話說得漂亮!不過,你們當官的最擅長的就是兩面三刀背信棄義,我可是有點信不來你,”話說着,他端起來周夢龍的臉,將一粒丸藥按入周夢龍口中,微微一擡他的下巴,丸藥滑入了周夢龍的腹中。
周夢龍的身體顫抖起來,楚狂在一旁笑着小聲道,“這招雖然老套得要命,可是的確非常管用!看你敢背信棄義試試,你別忘了,我二哥是什麼人,他的藥,誰能給你解得了!以後的事,你自己看着辦!”
周夢龍冷汗涔涔而下,苦笑道,“下官不敢,不敢。”
楚狂對着下面喊道,“二哥,你和大家說,讓大家放心吧,我們周太守,不敢背信棄義出爾反爾!”
這時邱楓染和付清流趕着一輛輛糧車浩蕩而來,周夢龍怔怔地望着楚狂,似在徵求楚狂的意見,楚狂笑道,“看我幹什麼,送糧食的人來了,告訴他們,開城門啊!”說完對李安然喊道,“二哥,我三哥把糧食送來了,你讓大夥暫時安歇就好!”
城門緩緩打開了,上萬流民看到送糧食和木柴的車,突然發出一聲歡呼,相互擁抱在一起,歡心之餘,竟然齊刷刷跪地叩謝,虔誠叩拜李安然宛如叩拜他們心目中的神祗。
那一剎那,邱楓染有一點莫名的感動。上萬人叩頭齊拜,感激涕零,場面宏偉壯觀。
付清流差人點亮火把,就地生火架鍋熬粥。爲首的劉青山身材魁梧,瘦,長着大鬍子,濃眉大眼,皮膚黝黑,三十多歲的樣子,他對李安然再次叩首,李安然忙將他扶起來,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都有天災人禍的時候,我李安然略盡綿力,杯水車薪,兄弟不必如此客氣!”
劉青山抱拳道,“大恩不言謝!我們上萬的流民仰仗李公子佑護,今後李公子如有用得着我們,找我劉青山,爲公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楚狂這時已經跑了過來,和李安然擁抱了一下,又去和邱楓染擁抱,邱楓染遠遠地躲開。楚狂道,“二哥你放心,那個杭州太守不敢變卦,我給讓他下了一點點,一點點的毒。”
李安然含笑道,“你別光顧着高興,忘了給他解毒,這毒殺朝廷命官的罪名可是不小,你還嫌我身上的事情不夠多嗎?”
楚狂道,“我忘不了他的!”說着和付清流架火熬粥去了。
邱楓染走近李安然身邊,苦笑道,“你在這邊救人,我在那邊殺人,不開殺戒,那些糧商藥材商怎麼會放棄發難民財的機會?二哥你,不要怪我。”
李安然看着他臉上一貫的冷清,動情道,“三弟,委屈你了!”
邱楓染笑,他輕聲道,“爲二哥做點事,何來委屈。何況,從今後,那些商號會罵你巧取豪奪,甚至還可能會有損二哥你的生意。”
李安然道,“三弟莫這麼說,商人官府還有這些流民,是你生平最討厭最不能容忍的,今夜,倒全讓你遇上了。你不怪二哥拉你出來做你不願做的事,就行。”
邱楓染望着李安然,淺淡笑,搖了搖頭。
不多時,到處散溢着濃郁的粥香,人羣一片騷動。劉青山和楚狂等人高聲吆喝着維持秩序,邱楓染則靜靜地站着,怔怔地看着衣衫襤褸的難民三五成羣地湊在一起,捧着碗,一邊吹氣,一邊貪婪地大口喝粥。火光明滅,李安然看不透他一貫清冷的表情,不知道在他的內心中,到底是悲憫還是厭惡。
李安然望着邱楓染,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邱楓染也看過來,兩人目光相遇,就那麼互相注視了一會兒。
邱楓染走過來道,“二哥,你的面色有點蒼白,不要過於勞累了,養傷要緊。”
李安然笑着點頭應諾,這時一個四十歲上下黑瘦高大的漢子捧着碗粥從他們身旁經過,無意中碰了邱楓染一下。李安然見他面露嫌惡之色,遂笑道,“三弟,這裡不用你操心了。你馬上就成婚了,有許多事情要忙,先回去吧,不然冷落了新娘子,我可是吃罪不起呢!”
邱楓染遂與李安然告辭。李安然的周圍一片喝粥的響聲,那夜天上有淡淡的月,夜幕是一種闊大無窮的黑。
李安然忙了七天,爲難民看診施藥,終於湯藥見效,衆人病情趨於穩定。李安然在椅子上剛剛舒了口氣,突然一口血吐了出來,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