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萱一下子跳了起來!歡盛道, “真的呀!有多久啦!”
李安然道,“快兩個月了。”
李若萱歡呼一聲,輕快地向家裡衝, 楚雨燕剛剛起牀, 李若萱衝進去, 開心地撲在嫂嫂懷裡, 輕輕地摸向楚雨燕的小腹, 笑眉笑眼的,好像每一個毛孔都在笑。
李若萱抱着楚雨燕的脖子在她臉上“啵”地親了一口,轉而跳起來叫道, “噢,太好嘍, 我要有小侄子嘍, 我要當姑姑嘍!”
李安然笑道, “行了,看你鬧的, 唯恐人不知道!”
李若萱叉着腰昂着頭和她哥哥叫,“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以後誰都得讓着嫂嫂,什麼活也不能讓嫂嫂做!你也不能欺負我!”
李安然道,“關你什麼事?”
李若萱道, “當然關我的事!你欺負我, 我就找嫂嫂哭鬧, 這樣會影響嫂嫂安胎!以後你不能再欺負我!”
李若萱說完就跑, 她一下子覺得天高氣爽, 折了一大枝梅插在瓶裡,看了好幾圈, 就是兩個字,漂亮!
嫂嫂有喜了,呵呵,再過幾個月,就可以生出小寶寶了!
那個大壞蛋被哥哥打走了,哈哈,總算是走了!
一想起那個男人,李若萱開懷之餘,還有一點憤恨,一點空虛。
他霸道的胸懷,溫熱的氣息,疼惜的語氣,他壞壞的笑意。
那個男人是個十惡不赦的妖精,應該痛痛快快地殺了他!
他願意玩,喜歡遊戲人間,那麼多青樓女子,那麼多自願愛慕他的,那麼多已經嫁給他的,還不夠嗎?爲什麼對一個清清白白的小姑娘用強,爲什麼逗她,招惹她!
哼!有一天有了本事,一定親手殺了他!
臘月二十三小年的時候,曉蓮回來了。
她還是老樣子,淺色的衣裙,臉上是溫和明淨的笑。
李若萱喚着她,瘋跑過去,撲在她懷裡,摟着她,哭。一會兒又笑。
曉蓮見過李安然和楚雨燕,爲他們帶了禮物,她精心爲李安然挑選了一隻毛筆。爲楚雨燕買了一枝玉簪。
楚雨燕見了那玉簪,眼睛就亮了。
簡簡單單的一枝含苞的白玉蘭,不大,但玉色卻是水潤飽滿,在灰暗的陰影裡依舊晶瑩,閃着淡而美的光澤。
做工極好。和田羊脂玉,細膩,溫潤,簡潔,大方。
楚雨燕愛不釋手。當即用簪子重新將發綰起,換上身月牙白的錦衣,用雪青的寬絲帶在腰上鬆懶地束起。楚雨燕明眸皓齒淡淡一笑,乍一看隨意平淡,再一看光華燦爛,仔細看馨香滿眼,不由得情思陶然。
李若萱神往而羨慕地看着楚雨燕,臉上是白癡般的傻笑。她挽着曉蓮的手出了屋,在一片陽光中嘆氣,曉蓮問她怎麼了,李若萱撅着嘴道,“我,我妒忌嫂嫂!”
曉蓮笑道,“你又胡亂說些什麼!”
李若萱摟着曉蓮的肩道,“我真的妒忌嫂嫂,每次看她那麼漂亮,哥哥那麼寵她,我就妒忌她!”
曉蓮道,“其實你也很漂亮。”
李若萱道,“總是不如她漂亮!你看她,好像不怎麼打扮,可是怎麼看怎麼養眼,怎麼看怎麼舒服,你不知道,她會武功,還很厲害呢,她一出手,連我的眼睛也能看直!”
曉蓮在一旁笑道,“現在知道,當時傻乎乎地趕人家走,少爺那一頓打,打對了吧。”
李若萱頓時惱羞成怒,張牙舞爪撲在曉蓮身上輕輕地打,一邊道,“曉蓮你剛回來就笑話我,枉費我天天都想你!想你想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
曉蓮和她嬉笑打鬧着回了房,李若萱把她按在牀上說道,“躺躺你的牀,舒服吧,你不在家,快讓我想死了,恨不得身上能長出兩個翅膀,離了這個家去尋你!”
曉蓮道,“我也想你。惦記你。”
李若萱早就不平衡了,馬上撅嘴道,“我看你纔不想我,想我怎麼不回來看我!你,你給了哥哥嫂嫂禮物,怎麼不給我禮物!”
曉蓮盈盈笑,起身打開包裹,李若萱早就好奇地湊過去,看着曉蓮拿出一個大紅的錦盒,李若萱抑制着心跳幾乎有點緊張了,小聲道,“這是什麼?”
曉蓮把錦盒塞到她手中,揚眉笑道,“你打開看啊!”
若萱咧着嘴笑了一下,一打開,眼睛頓時就亮了,把東西放在掌心,屏住呼吸地看了半晌,輕呼道,“好可愛啊!”
那是一個非常小巧的鏤空環套的玉珠子。外面鏤空,八個面玲瓏清透,裡面是一個雕刻精美的圓珠子,可以來回滾動。整個玉件青透着白,白裹着青,在陽光的照映下,像一汪清澈的湖水裹着白雲,像一團飄渺的白雲遮繞青山。
曉蓮在一旁講解,“這是上好的南陽玉做的,叫做吉祥珠,據說有遇難成祥、福祿雙全的力量。這是最具盛名的‘玉癡’的作品,看來小巧,細看雕工非常精緻,你看裡面的這個珠子,它表面不是完全光滑的,你光看它的白色,在這個角度,是一朵盛開的白蓮,外面的綠色成蓮葉狀,看,看到了嗎?”
李若萱驚喜地叫道,“看到了看到了,太神奇了!”
曉蓮換了個角度調整姿勢,讓李若萱仔細瞧,“你再看,從這個角度,光看綠色,是一條正在飛躍的魚的形狀,外圍的白色好像是波浪。”
李若萱喜笑顏開,叫道,“真的是真的是!”
曉蓮轉手向下,對李若萱道,“你這樣子向下看,是什麼?”
李若萱見到是幾根交叉的線,綠色稍深宛如黛。她搖搖頭,問曉蓮道,“這是什麼?”
曉蓮道,“這是楚地驅鬼的靈符。你戴在身上,可以辟邪,晚上走夜路也不用怕。”
李若萱歡叫道,“真的?這麼神奇啊,遇難成祥,嘿嘿,太好了!”
李若萱歡喜了半天,把玉件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但轉而想想,又摘下來,掛在曉蓮脖子上,說道,“還是不要給我了,我在家,最多是被我哥哥教訓,他現在也不打我,我沒什麼事情的,還是你戴着,你在外面一年一年的跑,天涯海角,我在家裡擔心,你戴吧,遇難成祥,還辟邪,走夜路也不怕!”
曉蓮聽她這樣說,眼眶溼潤了。
李若萱在一旁又是親又是摟,逗她笑。
夜裡小姐妹倆自然興奮,互相傾訴着分別後的情況。曉蓮講在外面見到的趣事,若萱傾訴在家裡的委屈。到了凌晨雞鳴,天有些矇矇亮了,李若萱才沉沉地睡去。
曉蓮睡不着。
她疲憊,身子有些軟綿綿的無力,可是她睡不着。
走了一年多,眼界開了,心也寬闊了,日復一日的工作把情感也消磨了。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見到他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心悸。
他溫潤如玉,光風霽月般的表情。對自己是自然而然但又是恰到好處的親近和歡迎。他關懷細膩地詢問,憐愛溫柔地寒暄,然後帶着幸福美滿的笑容,告訴自己他做了父親。
是啊,他做了父親。
曉蓮的眼眶溼了。看着他幸福美滿,自己很開心。夫人很美,他們非常非常恩愛。
一直以爲若萱就是長不大的孩子,可是一年沒見,雖然還是很沉不住氣的樣子,卻是知道心疼人了。把吉祥珠給自己。曉蓮一下子落下淚來。若萱知道把吉祥珠給自己,自己在外天涯海角,她說她很擔心很惦記。
曉蓮既是感動又是感懷。在這個家裡,自己對誰都很好,可是最後和自己最親最貼心的,還是這個吵吵鬧鬧做事情亂七八糟的小姐。她們十來年在一起的情意,誰也比不起。
若萱懂事了。可是看得出,似乎並不快樂。
人長大了就是要寂寞的。身邊的人一個個心有所屬,一個個和自己分離,投到了自己愛人的懷裡。若萱是寂寞的,可她自己奔波在外,就不寂寞嗎?
曉蓮輾轉難眠,想起若萱說梅花開得很盛,遂起身,去後花園。
去後花園要經過一條幽長的走廊。天已經矇矇亮,淡白的月亮,冷而新鮮的星光。
曉蓮帶着種超脫塵世卻無以爲家的幽絕和惆悵。
項君若背靠着走廊幽冷粗糙的石塊,天半明,未亮。沒有風,但很冷,項君若仰天呼吸着鮮冷的空氣,聞着遠遠的梅花的香。
項君若盯着東方的啓明星,想,琳兒現在還好吧?
他潛伏荒野,晝伏夜出,靠琳兒給他的藥熬着,最後還是毒發。
面具人的毒。投入面具人門下的每一個人體內,都被他種下了不同的毒。
毒發,不求助,就只能等死。
離項君若最近的,是問鼎閣。
問鼎閣的真正主人,斬家的大少爺,他是項君若殺手生涯唯一有可能接觸的局外人。
他們知道彼此的秘密。
他們那夜分工合作過。斬鳳儀救李安然,項君若找面具人蘇笑。
可是斬鳳儀成功了,項君若失敗了。
項君若強撐着見到斬鳳儀,就陷入了昏迷,斬鳳儀幫他控制住毒,派人用馬車,將項君若火速送到菲虹山莊。
斬鳳儀打了很大很張狂的幌子,他去菲虹山莊結親,又不停胡鬧,把他爹氣來,再氣走。衆人都在等着看好戲,然後項君若安全地進了菲虹山莊,悄無聲息。
從雲初宮逃出而不死。項君若仰首問天,娘,是你在上天在保佑我嗎?你不肯讓我死,是不是?
我不死,就可以把斬鳳儀,李安然還有他的兄弟,引到面具人蘇笑的雲初宮裡去。
就像,他當年圍攻菲虹山莊,而今,菲虹山莊也可以那樣圍攻他。
面具人蘇笑。他本來就受了重傷,邱楓染正在幫他斂財。他手下現在的殺手,絕對敵不過問鼎閣。
斬焰在爲面具人訓練殺手,斬鳳儀也在偷偷地爲自己訓練殺手。問鼎閣,其實更是個殺手組織。
傳說,女子受了冤屈,可以去問鼎閣。問鼎閣的閣主可以爲她們報仇雪恨,其實征討的背後,是斬鳳儀爲自己訓練的殺手,爲自己養的死士。
他的外號叫斬笑。他是個風流情種。可是在問鼎閣,他不會笑。他更不碰女人。
他只動動手指,殺伐。
李安然疲於奔命這幾年,他們菲虹山莊的生意日漸繁華,可是開銷並不比原來大。每個人都有掩蓋自己的表象,李安然看起來悠閒自在,在花園裡陪妻子喝喝茶,好像他妹妹李若萱一個人就把他弄得焦頭爛額的,可是李安然也在着手他的計劃,他手底下,也有在培養的死士。
他有兩張令牌,一張他自己拿着,一張給楚狂。
大家都說他□□妹妹很失敗,可是他□□的死士,不失敗。
我在到達菲虹山莊的第三天,被李安然救醒。我身體虛弱,不能動。李安然這些天費盡心思,也弄不清我體內的毒。
我不能見人,被他掩藏在密室裡。李安然說最多半年,就算找不到解毒的秘方,但至少能有效地控制。
於是,我們決定等半年。等半年,我身體恢復得好一點,到時候我們各路人馬齊聚問鼎閣,搗毀雲初宮。
能夠看到面具人的末日,我身上的毒解不解其實沒關係。
只是我擔心琳兒。我也對不起林姨。
現在是相關人員不動聲色地離開。李安然跟我說,斬鳳儀,他竟然用調戲李若萱被李安然打走的方式離開。李安然頗有幾分氣惱,我瞭解斬鳳儀的脾氣,覺得好笑,李安然見我笑,也微微笑,用很開心的口氣告訴我,他要做父親了。
他爲我找來一些書看,他教我用左手練劍。
我身體虛弱,每天見不到一個時辰的陽光。黑暗對我來說很熟悉,我習慣了,可是我偶爾會忍不住,想出來換口氣,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酷愛清淨。我只是想在人們熟睡的時候出來,在黑暗中,看萬籟俱靜。
西殘的月,漫天的星。蒼穹是一種暗藍的背景。
梅花都開了。又是要一年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復擁有開心的期盼和輕鬆的笑容。就是從那一天。那一天,世界上再也沒有我們項家的存在。
我那年七歲。我從一個天真無邪幸福歡笑的孩童,一瞬間淪落爲父母雙亡家破人亡的孤兒。
項君若突然驚悚,有人來了!
躲在角落裡想事情,或許是太信任菲虹山莊了,竟然一直沒留神,快到身邊才反應過來。
握住沉重的劍,出鞘,頂住來人的脖子!
曉蓮只覺得劍光一閃,劍刃已橫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沒慌,也沒喊。
她靜靜地看着持劍人。用一種清澈悲憫的目光。
其實她在悲憫她自己。世間情苦,身世飄浮,愛而不得是苦,無人可愛,更是苦。
她看到了挾持她的人,決絕的冷硬,大病未愈的虛弱和蒼白。
她的心就在那一剎那失落。
好似這個人,似曾相識的熟悉。多年以後曉蓮才知道,項君若倔強的蒼白在曠渺的蒼穹之下,瘦弱的身子筆挺,只覺得有一種,天地蒼茫斯人獨立的不屈和無奈。
正好暗合了她,內心深處的幽獨。看着他,就好像是看着自己的影子。他嶙峋的瘦骨,突然讓她有一種驚醒,原來生命,也可以這樣硬。
其實機緣有時候就是一種情境。在一個特定的時間,在一個特定的地點遇見。
項君若怔怔地望着曉蓮,泛起青筋的手漸漸鬆了。
他有一剎那時空的錯亂和迷狂。娘!他恍惚間以爲看見了娘!
曾幾何時,娘就是穿着這樣淡色的衣裳,半垂着頭,那樣一種淡淡的,靜靜的幽絕和惆悵。娘就是,這樣清澈的,悲憫的目光。
娘就是這樣淡定,就是這樣冷靜。面前的女子,充滿了深情,隱忍而溫和。
就是這樣一個人。嚴絲合縫的性情和舉止。光線朦明,影影綽綽間兩兩相望,像極了娘。好像不是很美,但足夠讓人尋味。
一下子被強大的力量衝開了情懷。項君若的劍落地,“叮”的一聲響。
一聲娘幾乎就要呼出口,淚盈眼眶。
項君若節制着自己,錯愕探尋地望着,是一個年輕秀美的姑娘,可是身形氣質,真的是,像極了娘。
他突然手足無措,怔怔地楞着,不知道該怎麼辦。
曉蓮不置一詞,彎腰拾起了劍。
遞給他。
項君若接了,手有些抖,幾乎又滑落。
曉蓮望着他,謙恭地點頭一笑。
他看得呆了。一動不動地望着。
曉蓮點頭打了招呼,就欲離開。前面,不遠處就是後花園,已經可以聞到梅花沁人的清香。
就這樣交錯。她低頭淡笑而過。
項君若想也沒想,一伸手,抓住她的衣袖。
她半笑地回眸。
骨子裡散發出的溫柔,純淨的眼眸帶着淡淡如水的清愁。除了天人,誰還可以這樣絕美的一回頭。
項君若的手鬆了,轉而情懷激盪,一手將曉蓮攬入懷。
他緊緊地摟住,孩子一樣熱淚涌出,他埋首在曉蓮的肩中,嘆氣。沉重,又舒適。
曉蓮絲毫不覺得驚悸,在見到項君若的第一眼,她就看不出這男人,有殺機。
而現在,就感覺他是一個長大了的弟弟,在渴望,在分享她的憐惜。
項君若聞到非常親近舒適的,久違的氣息。那應該是親人,母親的胸懷纔會有的安靜迷人,溫柔溫馨的氣息。
後來他們並肩坐下,在梅樹下,頭頂繁花似錦,四周幽香浮動。
他看着她的臉,淡淡月光下,皎潔而秀美。
她的發半是凌亂,散落在她白皙的頸項。
他們可以感知對方身體的溫度,甚至完全理解對方的心腸。
只是沉默,誰也沒多說話。她只是輕輕說了一句,你是我家少爺的客人。
他默認,問,你呢?
她婉轉一笑,起身,離去。
他不能再挽留,天已要大亮。已經可以聽見僕人們起來灑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