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霄帶着婷婷回來了。不見雲逸。
楚狂問, 婷婷一下子就淚流滿臉。沈霄恨恨道,“我們剛到雲家,就傳來菲虹山莊出事的消息。雲家竟然扣住阿逸, 不許他和婷婷成親。”
楚狂道, “不許成親?那阿逸呢, 他就依了?”
沈霄道, “阿逸一直沒露面, 他們雲家說,把他薰了迷香又點中穴道,關了起來不準離開雲家一步。”
楚狂道, “爲什麼?”
沈霄道,“他們雲家說, 那個面具人, 威脅他們, 若是敢跟菲虹山莊有勾連,就滅他們雲家滿門。他們被施了毒下了藥, 要依賴面具人的解藥。正逢菲虹山莊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怎麼敢忤逆面具人!”
楚狂笑了一下,沒說話。婷婷在一旁哭,氣恨地罵,“哼!那個雲逸, 喪良心!他們家的人都喪良心, 不讓雲哥哥見我!他們不娶, 我還不嫁了!等我們打敗了面具人, 要他們好看!”
婷婷突然想起來, 馬上說了一句,“楚狂哥哥, 我姐姐呢?”
沈霄也一下子警醒,“就是,紫嫣呢,她怎麼不出來見我們!”
楚狂說跟斬鳳儀去問鼎閣了。沈霄幾乎跳起來,罵道,“你是不是瘋了,把她交給斬鳳儀,你就敢!”
楚狂道,“有什麼不敢?斬鳳儀不能把她怎麼樣,藏在問鼎閣相對安全,在這裡,隨隨便便被別人拿來當人質,她沒有武功,現在這麼亂,我顧那麼多,怎麼護着她?”
沈霄急道,“你怎麼就知道斬鳳儀不能給她怎麼樣,斬鳳儀的爲人你不清楚?萬一紫嫣出了事怎麼辦!”
楚狂道,“就因爲我知道斬鳳儀是什麼樣的人,我才把紫嫣交給他。爹你放心,他現在連他的斬家還顧不過來,他在問鼎閣從不動女人。”
沈霄道,“斬鳳儀會講什麼信用,他萬一不把紫嫣帶到問鼎閣,他直接把紫嫣領回斬家怎麼辦?紫嫣的性子,怎麼會從他,你,你這要是害死紫嫣!”
楚狂道,“爹我跟你說紫嫣沒事的。斬鳳儀再惡劣,他也是有底線的。我二哥清楚這點,我也清楚。否則我二哥不會還拿他當兄弟,我也不會和他賞琴喝酒。他說了句很惡毒的話,他說我不死,他就不會動紫嫣。我死不了,所以爹你放心。”
沈霄勃然怒道,“什麼叫你不死他不動,難道你死了,就要紫嫣受他的欺負?”
楚狂黯然笑道,“爹,如果我死了,我們這些人,有幾個能活成?紫嫣她,就是在我身邊,還能活嗎?換句話說,他斬鳳儀存活的機率有多大?”
沈霄一下子默然。他仰天撫着鬍鬚,嘆氣道,“也罷!風口浪尖,每一個人面具人都不放過,我這個做親爹的,也是護不了她周全。”
在離菲虹山莊二十里處,突然有暗道洞開。楚狂接到這個消息,抱着傷趕過去。暗道洞開。可以一直走,一直走,走回到菲虹山莊。
楚狂按不住內心的狂喜。二哥,二哥他一定還活着!
二哥從暗道裡走了出來,連門都沒有封。他就是告訴自己,他還活着!
二哥還活着!楚狂和白衣堂的弟子歡喜成一團,但很快他們就納悶,李安然在哪裡?
一切的跡象昭示着他出來了,可是他李安然人呢?
只有洞開的暗道,沒有人。
他沒有回菲虹山莊,沒有見他一面,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不見了。他會去哪兒?
楚狂有點抓狂,二哥去會哪兒!
他這麼做什麼意思?
楚狂很快就明白了。二哥一定是傷未好,怕他會拖累自己,怕他們會一起死。他昭示自己出來了,卻不見了,就是等於要面具人分一半心來對付他,面具人就不能全身心來剿殺自己。
面具人一定會發瘋地找,他勢必要找到二哥的下落,趁着二哥的虛弱,殺了他。
面具人一旦全身心對付,他們在一起很可能一起死,這樣讓面具人兵分兩路,或許都能活。
可是二哥會極其兇險。二哥不敢來菲虹山莊,不敢和他在一起,說明他傷勢極重,不能幫到自己,反而會令面具人更加喪心病狂。
二哥到底怎麼了,如果他真的傷勢極重,他帶着若萱能跑到哪去?他如果真的傷勢極重,還能給面具人多少威脅,面具人殺他不是很容易?
楚狂情急之下,吐出一口血來。但血一吐出來,他馬上就明白,二哥這一招唯一的優勢,就是藏貓貓。
面具人不知道他在哪裡,他要讓面具人提心吊膽一直惶惶不休地找。他會讓面具人調動很多人手,興師動衆地找。
他在向面具人宣戰。他在說,天大地大,還會有一個存活的李安然。
戰場無限制地拉開。楚狂知道,李安然有很多種技能。他能應戰,更會逃跑。他還學會了易容,跟他的夫人。
只是,傷重之人亡命江湖,兄弟之間天各一方。讓楚狂很淒涼。
楚狂很淒涼。二哥爲什麼這麼膽小,來到自己身邊,他們兄弟同心,就一定會失敗嗎?他就不信,面具人真的有那麼大的本事?當年圍剿二哥的時候,二哥不也是傷勢極重,他一個人,不也是挺過來了。現在就算是他傷勢極重,可是還有他楚狂,還有白衣堂十二名弟子。
當然楚狂他自己也是傷勢極重。可是有什麼關係,二哥他用毒就可以神出鬼沒,他是慣用暗器的,誰遇到他都得加幾分小心。不管怎麼說,在一起總是能相互照應,勝算的機會並不比天各一方小啊!
他到底爲什麼?思來想去還是隻有一個答案。二哥他的傷,很重很重。重到在他認爲,他會是大家的拖累。
楚狂突然就含了淚。二哥他認爲自己會是大家的拖累。這說明,他本來就凶多吉少,他自己很清楚,所以他纔會膽小,不惜去以身犯險。
想一想。二哥,他一直就是在受傷的。從他父親死的那天起,每一次戰役,都是舊傷未了,新傷又至。他雖然勝,但幾乎每一次都被打得半死不活。休養這兩年,他還沒有徹底恢復元氣,這一次,怕是要牽出所有的傷,他的身體要和他算總賬了。
只是,一個這樣重傷的李安然,帶着一個初入世事,武功和心機都很平常的李若萱,他怎麼去亡命江湖,他怎麼和麪具人玩藏貓貓的遊戲,他怎麼去牽扯麪具人的精力,耗損他的元氣?
面具人也抓狂,不等他除掉楚狂炸燬暗道,李安然他自己出來了。
他出來了,還不見了。
這一切的事實在說明,他李安然活着。若是李若萱自己出來,她一定會去找楚狂,她一個人根本沒有這樣的膽識。
他下令找。必須找到。
他動用柳無痕去找。當今世上論起追蹤尋找,沒有人能高過柳無痕。
可是柳無痕說,他只管找,不管殺。
柳無痕不是自己的手下,嚴格說他是自己的師弟。他的怪脾氣,從來不肯幫自己。而他,也真的奈何不了柳無痕。柳無痕肯找,說穿了還是李安然勾起了他找的興趣。
他柳無痕想找一個人,絕對是對他很重要的人。柳無痕和李安然素不相識,之所以對他很重要,是因爲李安然夠傳奇,柳無痕想見識一下而已。
柳無痕對他說,三天,給你消息。
可是三天過去了,沒消息。柳無痕說,再三天。
三天又過去了,還是沒消息。
柳無痕徹底開始感興趣了。他花了六天都找不到的人,會是什麼人?
他向面具人要李安然的氣味。
面具人挖空心思在杭州找到李安然穿過的衣,用過的用具。
柳無痕說,十天。
柳無痕說的期限,已經是給自己留有餘地了。他覺得有了李安然的氣味,不出三天,就能找到他。
可是柳無痕很快傻眼了,四面八方,突然都是李安然的氣味。最初向南追了三天,突然氣味變得異常淡薄,西邊的氣味盛了起來。
於是往西追。一無所獲。東南西北都能找到李安然的氣味。
必須要承認,天底下只有一個李安然,他分身乏術,是不能這樣東南西北亂竄的。
十天很快過去,柳無痕一無所獲。
柳無痕今年三十八歲,還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可是看起來很苦惱。
他的身材矮小,清瘦,臉有點白,對於男人來說,他不英俊,也不瀟灑。他的上顎微微有點突出,鼻挺直。他有一雙濃眉,眼睛雖然不大,但眸子很黑,很清亮。
他看起來就是個書生,很斯文,很溫和。有時候還很愛笑。
師父臨終要他輔助五師兄。他一向不以爲然,他對天下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追蹤術。
兩個師兄兩個師姐都死了,叫他五師兄,其實蘇笑,也是他最後一個師兄了。
對於這個五師兄,他很佩服,但佩服歸佩服,他不喜歡的事,還是不去幹。五師兄要天下,那儘管要去,他不幫,也不搗亂,反正他只是愛他的追蹤術。
可是他突然真的對那個李安然起了興趣。能把五師兄弄得焦頭爛額,傷得半死不活,肯定是個厲害的人物。但柳無痕做夢也沒有想到,那李安然竟然會追蹤術。
不但會追蹤術,他李安然還是個高手。否則自己出動半個月一無所獲,誰有這樣的本事?
只有會追蹤,才能反追蹤。李安然着實挑起了柳無痕的興致,乖乖,一定要找到他。
他叫李安然幹什麼,他還是叫李無痕好了!一瞬間就能沒了蹤影,遠遠近近找不到。他是神仙,飛到天上去了不成,可是就是飛到天上去,他柳無痕也應該能找到啊!
氣味已經不管用了,懂得到處發散氣味的,自然懂得掩藏自己的氣味。至於面容,李安然娶了楚雨燕,楚雨燕可是憐香子的徒弟,他不把易容術學了去纔怪。
沒有氣味沒有面容,現在要找李安然,等於大海撈針,即便你知道他跑不遠,你還是找不到。
柳無痕對蘇笑說,李安然我幫你找,但什麼時候找到,不知道。
蘇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李安然成了他的一場噩夢。
他不但沒死,還不知道跑到哪裡去。連柳無痕都表現得無可奈何。
整整一個月,面具人覺得自己就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抵死焦灼。
李安然一點線索沒有,憑空消失了。
世界上有他柳無痕找不到的人嗎?這麼多年,他給柳無痕數十萬兩銀子,他的門人爲蘇笑蒐集情報,一向讓蘇笑引以爲傲。而今柳無痕親自出馬,竟然束手無策?
他就想不明白,李安然是神仙嗎?他十八般武器樣樣精通不足奇,因爲他要準確地打暗器就得熟悉各種武器的套路,瞭解各種武器的長處和弱點;他懂毒也不足奇,君子有防人之心,不懂藥理等於任人宰割;他心思縝密膽識過人,他內功詭異越戰越勇,這些他蘇笑也都認了,畢竟現在的天下應該算是控制在自己手裡,一流的成名人物,不管是自願還是被動,都會聽他蘇笑的調遣,李安然和自己爲敵,總得有些資本,他的資本應該是不小了。
可是他怎麼可以,擅長追蹤術?他還有什麼技能,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的?
面具人有所耳聞,李安然從三歲開始,就沒日沒夜地學,他的一天能抵別人三天,他沒有童年,沒有玩耍的樂趣,他只能在學習中尋找樂趣。小孩子難免貪玩,他最貪玩的一次就是和他們村放牛的牧童聊了一會天,聽人家吹了會兒牧笛,一共就是一炷香的功夫,結果捱了孟如煙一頓打,在房間裡罰跪,當然罰跪還在看書。
李安然資質非凡,長於記誦,而且教他什麼,他很快就能對那東西感興趣,學得很快,一般不用人管束。可他再資質非凡,他總是人吧,一旦有所癡迷,必定有所缺陷。大凡癡迷鑽研的人,都性格古怪,行爲偏激,不懂得怎麼爲人處事。人不可能太完美,這是天道,可他李安然的性情,胸襟,氣度,皆是上乘之選,他怎麼就能違反天道?
面具人蹊蹺。這三年,李安然在幹些什麼,自己應該很清楚。他要養傷,要教妹妹,他要談戀愛結婚生孩子,還要應酬,很多事務要他經手,生意要他最後定奪,他哪來的時間,竟然神不知鬼不覺教了十二個徒弟?
面具人有一個瞬間,突然不想殺他了,他很想把李安然抓來,關起來把他當成一個怪胎來研究。如果可能,他很想抓了李安然來,和他喝頓酒,問問他,他是人嗎?
他幹什麼事都完美得不像人。或許就是他最後抱住老婆孩子的一瞬間像個凡俗的人。可仔細想,他愛一個人就用情至深,其實也完美得不像人。
面具人開始懷疑這場較量的結局。他第一次發現等待他的,是一個深不可見底的黑洞。他的對手,李安然,不是人,是一個光風霽月的英俊的怪獸。
既然李安然找不見,那就先殺了楚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