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倬感應到波動,轉目望去,見山岩之上現出一道模糊的人影,遙遙對他們拱了拱手,一語不發,縱入雲中。
他心中暗凜,在此人現身之前,他竟然沒有察覺到對方的氣息。
宰真隨隨便便就指派出去一位空境二重高手,他的幫手肯定不止一位,同時也能證明背後之人的恐怖實力!
他這個投石問路的石子,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最好老老實實按照對方的命令去做。
可是,那位的勢力如此強大,卻鬼鬼祟祟,藏於暗處,通過宰真指使他行動。是不是意味着,他們的對手也大有來頭,令那位投鼠忌器,只敢用這種陰私手段?
這種推斷是合乎常理的,岷倬感到自己夾在兩個龐然大物之間,一不小心便會粉身碎骨,甚至連累全族。
他不敢反抗背後那位,可和妖族強者結下死仇,他就能安然無恙嗎?恐怕未必,最慘的結局是他成爲惟一一隻替罪羊!
岷倬想不出,自己如何才能在這種局中死中求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心念百轉,神情不變,拱手道:“多謝宰兄爲我部族人着想,有勞那位道友照拂,不知我們應該何時啓程?”
“事不宜遲,岷兄如無要事,這便動身吧!”
宰真走出石亭,“我們會一直跟在岷兄後面,岷兄只要施展那道法訣,你我之間立刻便會生出感應。”
說罷,宰真身影飄然遁入山林,轉瞬不見影蹤。
過了片刻,岷倬沉心感應,連宰真的氣息也消失無蹤了,不知鬱鬱蔥蔥的山林裡藏着幾位高手。
他默運那道法訣,模模糊糊感應到,宰真在他的西北方。
“岷兄?”宰真傳來詢問的意念。
“無事。”
岷倬收起法訣,宰真行事如此謹慎小心,讓他更加深了之前的判斷。
他回到聖湖,喚來三子岷述和留守的族老。
“老夫將外出一趟,等我走後,你們立刻封鎖聖湖。上古盟約在前,有人膽敢公然進攻我族聖湖,你們向朱厭族求援,他們定不會坐視不理。若我在外面出了什麼事,便由岷述接任,還望諸位族老盡心輔佐!”
岷述和族老大爲震驚,族長剛突破空境二重,本應大興部族,爲何像在交代遺言?
岷述驚恐,噗通跪在地上,急聲道:“父親,你要去哪裡?爲何……”
岷倬揮手打斷,沉聲道:“老夫只是未雨綢繆,不必慌張!你們記得守好聖湖即可!”
說罷,他腳下生出一團水霧,騰雲東去。
岷倬獨自趕往滄浪海,身邊沒有族人拖累,可以全力施展遁術,速度飛快。穿過聖沐原,進入海里,一座座島嶼在他腳下極速後退。
突破空境二重,遁速亦發生蛻變。
這種感覺太美妙了,岷倬幾乎陷入沉醉,這是他夢寐以求的境界,終於達到了。如果享受不了多久便身死道消,未免太可惜!
如今,滄浪海已是遍地狼煙。
妖族大軍攻入滄浪海,之前的勝利令他們士氣高昂。
反觀長右族一方,因節節敗退,屢屢失地,士氣低迷到了極點,即使遇到實力相當甚至比他們弱的一股妖兵,首先想着也是逃跑,交戰不久便發生潰逃。
進入滄浪海後,蛟龍王發現那些長右族人還在退讓,便下令妖族大軍分成三股,儘可能消滅更多敵人。
就在三路大軍四處掃蕩的時候,岷倬終於趕到滄浪海,而且剛到滄浪海便撞上一路妖族大軍。
也是金蟾王時運不濟,這路大軍正是由他率領,正在滄浪海南部攻城略地。
星光照耀大地,海面上星輝點點,天邊卻妖氣沖天。
一羣長右族人正落荒而逃,忽有一道金光從他們身後射來,金光內部顯現出一圈圈波紋,接觸到一名長右族人,此人立刻全身僵硬,先是身上的寶甲脫落,然後是從皮至骨,層層剝落,死狀悽慘無比。
此人乃是元境四重高手,相當於人族元嬰期,竟毫無反抗之力。
看到這一幕,岷倬冷哼一聲,手指微微一勾。
‘嘩啦!’
那羣長右族人腳下的海水涌起一面水牆,恰到好處擋住金光。
‘啪!’
金光破碎,水牆巋然不動。
“咦?”
妖兵陣中的金蟾王驚疑不定。
它施展的這門神通,即使同階高手也不易應付,來者何人?
金蟾王目露金光,張目眺望,忽見水牆頂部站着一道人影,他竟然沒有看到對方是怎麼出現的!
看清此人長相,金蟾王心中一驚,脫口而出,“岷倬!”
他們算計着,岷倬如果正在北海或聖沐原,肯定到不了這麼快,所以纔敢這麼肆無忌憚。
緊接着,金蟾王又發現了一處異常,岷倬就在他面前,但在他的感知中,依然非常模糊。
“難道……”
金蟾王瞪大雙眼,驀然想到一個驚悚的可能,滿臉驚駭。
“金蟾王!”
岷倬聲音冰冷,他們是老對頭了,正面交手也有過幾次。
他最忌憚的對手之中,妖族的幾名聖王僅次於琉璃仙子,尤其是蛟龍王和那頭龍鯨,他試圖設局伏殺二妖,但二妖老奸巨猾,深諳明哲保身之道,屢屢被他們逃脫。
金蟾王等妖定是妖族強者的心腹,岷倬原本打算設法避開它們,留幾分餘地。可現在既然當面撞上了,不能視而不見,宰真還在後面盯着呢。
岷倬伸出右手,輕輕擡起。
‘轟!’
天地元氣大亂,海面巨震,在衆妖驚恐的目光中,兩側的水面高高隆起,眨眼之間便形成兩座海水組成的巨山。
巨山高不見頂,將它們夾在深谷之間,左右皆是光滑高聳的絕壁,帶來濃濃的壓迫和不安。
衆妖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金蟾王已經現出妖身,發出厲吼。
“快退!”
衆妖各展神通,向後飛退,可峽谷彷彿沒有盡頭。
金蟾王本體乃是一頭碩大的金蟾,身軀猶如黃金鑄就,喉嚨鼓動,發出一聲響亮的蟾鳴,在深谷間迴盪,一時間蓋過了滔滔水聲。
與此同時,衆妖全身微微一僵,腦後浮現金蟾虛影,金光瀰漫全身,氣息隨之大變,彷彿變成金蟾王的一個分身。
金蟾王聚集身邊所有妖修之力,縱身一撲,試圖從水下逃命。
下一刻,金蟾王只覺自己撞上了一層堅壁,可怕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
天威!
不對,不是天威這麼簡單,和化神後期的天威有云泥之別!
這種感覺,好像這方天地都被別人掌控了,而他只是對方掌中的一隻困獸!
“這就是煉虛強者的實力?”
這可能是金蟾王最後一個念頭。
岷倬嘴角微勾,露出冷酷的笑容,手掌驀然翻轉。
‘轟!’
兩座海水高山轟然對撞,深谷以及裡面的妖修被擠在中間。
碰撞造成的聲勢極爲恐怖,碰撞的中心爆發層層巨浪,一浪高過一浪,彷彿要將天上的星辰拍落下來,和銀河相接,入目只有白花花的海水。
海水淹沒一切,完全失去了那些妖修的身影,只有運轉靈目,能夠看到偶爾綻放的血花,旋即被海水衝散。
一朵血花意味着一條生命消逝。
直至巨浪開始回落,不見哪怕一位妖修從裡面出來,只飛出一個水球,水球裡包裹着一隻金蟾。
水球仿若牢籠,牢牢將身受重傷的金蟾王禁錮。
其餘妖修盡皆亡命,只有金蟾王活了下來,一動不動,被水球帶到岷倬面前。
如果妖族大軍在金蟾王身邊,或可結陣做些掙扎。可惜他爲了清剿長右族,身邊只留下一部精銳,突然遭遇堪比煉虛期的強者,毫無還手之力便被生擒。
金蟾王必死無疑,岷倬也不拷問,點指向金蟾王眉心,指尖飛出一道虛幻的影子。
此乃一種類似於搜魂術的秘術,影子入體,金蟾王身體像篩糠一樣亂顫,傷勢迅速惡化,最後徹底失去生機。
這時候,那些死裡逃生的長右族人才從震撼中回過神來,伏身叩拜,滿臉激動和狂熱。
“拜見族長大人!”
岷倬此時的神情卻有些陰沉,眼底閃過一抹意外之色。
他方纔搜魂金蟾王,本想查探妖族強者的消息,不料此妖對此一無所知。
在妖族中,應該只有蛟龍王和龍鯨大聖能穩壓金蟾王一籌。只論妖海,金蟾王的地位更是僅次於蛟龍王,竟然沒有得到過召見。
“難道只有蛟龍王知情?”
岷倬發現蛟龍王已經突破化神後期,很可能和那位妖族強者有關。
如果那位妖族強者只打算位居幕後,扶植一名妖修或者一族,就能解釋得通了。
接下來,自己留蛟龍王一命,或許還能有一絲轉圜的餘地。岷倬心裡盤算着,他不打算將這個發現告訴宰真。
搜魂得知,蛟龍王兵分三路,金蟾王又將麾下的妖兵分散數股,另外還有凰王一路。
公然放走蛟龍王是不可能的,但他可以拖延時間。宰真讓他大開殺戒,可沒有說必須將所有妖族高手屠殺殆盡。
岷倬轉身向另一股妖兵飛去。
他所過之處,無可匹敵,血染大海,伏屍無數,妖族死傷慘重。
……
滄浪海的某處靈島。
兩名妖侯和黑獅大聖正在島上,和他們一起的還有思淥。
他們來這裡挑選建壇之所,發現最適合的不是蛟龍族地,也不是天興城,而是這座無名靈島。
這正好省了潛入的麻煩,三妖多年前便開始籌備,後來思淥出關,受秦桑請託,也來這裡助他們建壇。
三座核心分壇,均已建成下層的兩級,第三層也即將完成。妖族作亂的時機正好,接下來等秦桑清除異己,便可着手建造其餘分壇。
普通分壇要簡單得多,不必思淥再親力親爲,分配給各族各宗,法壇很快便會遍佈各域,組成一座宏大壇陣。
此時,思淥獨坐壇上,三妖插不上手,黑獅大聖出去巡視,兩妖侯在法壇旁警戒。
對於外界的局勢,他們也略知一二。
“蛟龍王算得上一位梟雄,可惜遇到了大老爺,”桂侯評價道。
雒侯露出認同之色,蛟龍王用計不可謂不精準,不可謂不狠毒,關鍵其天分和心性也都是頂尖,若生在大千,說不定能成就一方雄主。
“那些出自妖海的部族,有一些血脈好像很不簡單。”
蛟龍王能這麼快突破化神後期,一來得益於青靈之氣,二來和他的血脈也不無關係。
“不錯,”桂侯點頭,“他們體內的血脈之力雖然已經極爲稀薄,但追溯源頭,應該都頗有來頭。卻不知這麼多部族,是怎麼聚集到一個小千世界裡面的。而且,風暴界的特別之處可不止這一點……”
桂侯在中州遊歷多年,許多見聞都表明風暴界非同尋常。
在得知風暴界也有過紫微宮的時候,桂侯更是被震驚到了,暗忖怪不得大老爺不惜跋涉億萬裡,也要回來。
正當他們議論之時,法壇上的思淥陡然醒轉,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之色,身影一晃,飛至半空,眺望西方。
“思淥前輩,發生了何事?”兩妖侯急忙追上來。
思淥凝望片刻,訝異道:“有空境二重高手正在出手,好像用的是長右族的神通……”
“什麼?”
“空境二重高手,難道長右族族長突破了?”
兩妖侯聞言一驚,很快想到一種可能。
“或許……”
思淥語氣一頓,自袖中飛出一面圓鏡,鏡面反照,鏡光將他們和島嶼都罩在下面,封鎖氣息。
沉吟片刻,思淥道:“我這便施法聯絡秦兄,你們莫要出去。”
應當是妖族進攻,惹怒了長右族族長,正在大開殺戒。
雖然遭到屠戮的都是妖海妖族,但思淥知道,秦桑有意在清除首惡、以儆效尤後,將其他妖修貶爲妖兵,日後作爲一股護衛道場的力量。
長右族族長相當於在屠殺秦桑的妖兵!
不過,長右族族長在這時候突破,無疑是一個極大的變數。
思淥目光閃爍,心知秦桑一直在刻意避免出手,長右族族長能不能殺,怎麼殺,必須謹慎。
重回法壇,思淥盤膝坐定,祭起一道靈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