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湖。
岷倬屏退其他人,命族老守在門外,只帶岷述一人進入聖殿。
“父親……”
岷述想要說什麼,被岷倬擺手阻止。
岷倬在供案前盤膝坐定,取出一個玉瓶,將瓶中丹藥吞服入腹,隨着藥力化開,氣息漸趨平穩,略有好轉。
但岷述眼中的擔憂沒有半分消減,父親的傷太重了,這些丹藥只能幫他暫時延緩傷勢,無法讓他迅速好轉。
那些外族被蘆王大軍牽制,不足爲慮,但污濁之地裡還有兇獸等種種威脅。
青靈之氣源頭神秘莫測,危機四伏,不到空境二重根本不敢靠近,以父親現在的狀態,強闖此地,是非常危險的。
煉化藥力,調息片刻,岷倬擡手虛引,從供案下飛出一個玉匣。
岷述好奇看過來,父親把他當下一代族長培養,族中有什麼珍藏都不避諱他,但他還是第一次見這個玉匣。
‘啪嗒!’
玉匣打開。
岷述眼中閃過意外之色,裡面竟裝着滿滿一匣白蠟!
看起來只是最普通的白蠟,岷述沒有感應到任何不尋常的波動。
岷倬嘴脣微動,唸唸有詞,接連將數道印訣打向大殿中的幾根石柱,石柱表面藍芒浮動,顯現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共同組成一座陣法。
玉匣懸浮在大陣中心。
接着,所有石柱震動起來,同時射出一道道藍光,齊齊沒入玉匣,旋即便見玉匣裡燃起淡藍色的火焰。
火焰在白蠟的表面燃燒,彷彿燃去了一層封印,白蠟開始融化,岷倬又打出一道印訣,白蠟如油,流淌出來。
‘滴答!’
‘滴答!’
……
融化的白蠟落地,堆起一人高,接着竟像生靈一般蠕動起來,逐漸長出四肢和頭顱,展現出類似人形的輪廓,變成一個‘蠟人’。
蠟人的身上,白蠟一直不停流淌,它沒有五官,也沒有雙腳,身下是一灘蠟油,移動時會在地面拖出一道明顯的蠟痕。
蠟人緩緩向岷倬‘走’去,動作非常緩慢,岷倬站起身,等蠟人來到面前,忽然向前跨出一步。
兩道身影交迭。
下一刻,岷倬竟從蠟人體內一穿而過,離開蠟人身體的剎那,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紅潤,氣息迅速拔升,不復虛弱,彷彿傷勢瞬間痊癒了。
岷述不由瞪大雙眼,難以置信,急忙看向蠟人,只見蠟人的臉上也長出清晰的五官,和父親一模一樣。甚至於,蠟人的臉色也和父親方纔一般,看起來虛弱異常。
此情此景,好似岷倬奪去了蠟人的生命力,並將自己的傷勢轉移到蠟人身上,他則徹底復原。
岷倬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內視己身,暗暗鬆了口氣。
長右族的祖上也曾闊過,經過無數歲月消磨,仍有一些底蘊留存下來,比如這匣白蠟。
在大千世界,除了幾大主流的種族,還有無數奇特的生靈種族,在無盡歲月中,戰爭不斷,有的成爲奴隸,有的躲在某個角落艱難生存、默默無聞,還有許多已經滅絕。
據傳有一種生靈名爲蠟人,不過岷倬也不確定這盒白蠟是不是用蠟人煉製成的。
族中典籍並未記錄玉匣的來歷,只記載了這種白蠟的作用。
身受重傷之人,喚醒蠟人,可讓蠟人代爲承受,自身恢復全盛實力。這麼做,並不能讓傷勢痊癒,只是暫時將傷勢轉嫁到蠟人身上。
在這個過程中,蠟人一直在燃燒,當蠟人燃盡,傷勢立刻在原主身上爆發,而且會翻倍加重。
蠟人燃盡便會徹底從世間消失,祖訓要求,必須在長右族面臨生死存亡的時刻,用來應對危局,才能使用。
時值今日,長右族僅剩這一個玉匣。
蠟人僵立在原地,雙眼緊閉,火焰在它身上燃燒,散發出清香的氣味。
岷倬看向岷述,交給他一枚令牌,“你在殿中催動此陣,看守蠟人,不許任何人進入祖殿!”
“孩兒遵命!”
岷述躬身應命,滿臉振奮和崇敬。
……
大供奉走出蘆王鑾駕,下意識望向東方,凝視良久,飛至一座山頂,腳下輕輕一點。
片刻之後,一道人影閃現而出,正是少師。
“不知大供奉何事相召?”
少師明知故問。
大供奉拱手一禮,道:“正要向少師大人請教,除那玄地黃卷之外,無定八極圖能否再演化其他神通?”
少師‘哦’了一聲,“你們準備繼續強攻?”
“正是!”
大供奉解釋道,“那位秦真人現在暴露出真正的修爲,可見大悲禪寺的地位定然舉足輕重,此地應有一座重要法壇。王上已經下令,儘快攻破禪寺,摧毀此壇!”
“此言有理!可是那位秦真人着實出人意料,黎越估計難當大任。不過,如果大供奉親自出手,當能萬無一失?”少師試探問道。
大供奉並未否認,道了聲‘不敢’,謙虛道:“說不定敵人還在隱藏實力,老夫只能盡力而爲。”
“大供奉是說夏常侍?老夫對那個老傢伙還算了解,夏常侍可不是能夠忍氣吞聲的主,若還活着,早已帶着秦真人殺上門去!”
少師微微搖頭,他和大供奉一樣,秦桑暴露出真正的實力,反而堅定他們之前的判斷。
只不過,少師並不清楚,當年爲了除掉夏常侍,大供奉耗費多少心機,留了多少後手,所以還不敢妄下斷言。
“老夫雖是無定八極圖的主人,但已經將寶圖完全交給蘆幹掌控,玄地黃卷之術便是寶圖現在最玄妙的神通。此術初次發動,縱使那位秦真人火眼金睛,也不可能這麼快想出破解之法,其實不必擔憂。”少師勸慰道。
大供奉抓住關鍵,“現在?少師的意思是,寶圖還能繼續提升?”
“等你們攻下秦真人,屠光異族修士,最好殺死幾名煉虛強者,寶圖的威能或許會繼續提升,”少師模棱兩可道,內容卻冷酷至極。
聞聽此言,大供奉目光一閃,“少師是在用我們兩方修士的精血澆灌寶圖?”
“非也!”
少師連連搖頭,沉聲道,“老夫是在全力幫助蘆王攻克強敵!”
大供奉默然,少師和無定八極圖確實是蘆王親自請來的,無法指責對方。
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世道自古如此。只要此戰能勝,讓少師和皇族得到些好處,是可以接受的。
少師轉身,望向戰場,心知大供奉其實是不放心自己,便道:“蘆幹已經能獨自掌控無定八極圖,運轉圓融,無須老夫繼續看顧。此一戰,老夫便站出來,爲大供奉掠陣!”
“如此便先謝過少師大人了!”
大供奉鄭重行了一禮。
少師猜得不錯,他確實有些不放心。
儘管他有自信,以他的實力,面對秦桑和夏常侍圍攻也能來去自如。但不可否認,除了本族神通互轉之術,衆人護身保命都要依靠無定八極圖。
之前,少師沒理由背叛他們,可秦桑展現出強橫的實力,而他現在還拿不出夏常侍已經隕落的證據,這些足夠讓少師和皇族產生動搖。
將少師逼出來,由蘆王盯着,讓蘆幹獨自掌控無定八極圖,纔是他的目的。他親自出手,便是讓少師看一看,誰纔是真正的強者,和誰站在一邊纔是正確的選擇!
和大供奉商議之後,少師沒有返回地底,徑直向蘆王鑾駕飛去。
看着少師進入鑾駕,大供奉收回視線,轉目看向西方。
此戰打到現在,局勢的走向已然出乎他的意料,大供奉終於明白,那位爲何對這些異族如此謹慎了。就算不考慮朱厭族的態度,這些異族也不好對付。
可惜那位不願暴露身份,否則此戰毫無懸念。
不過,風險總是與利益並存,他們是肯定不會退縮的。
思忖良久,大供奉接連發出數道諭令。
諸位強者收到諭令,心下凜然,急忙專心調息,等待接下來的一場大戰。
……
青羊觀。
雷壇懸空,上面落有一頭青鸞,正是秦桑的法相。
法相閉目而坐,似陷入了沉睡,遠在大悲禪寺的本尊和法身,此刻也端坐於禪堂,靜心參悟着什麼。
一幅畫面不斷在他腦海中閃現。
正是從玄黃之光被破,無定八極圖浮現八口清池,到畫卷現世,再到岷倬被救走的整個過程。
這一切幾乎是瞬間發生的,但被秦桑分割成一幕幕。
他清楚記得所有情景,在他的記憶裡纖毫畢現,每一個畫面,每一縷異常的氣息,都不厭其煩的揣摩過無數遍。
回憶的同時,秦桑也在推演,雙手垂放在膝上,指尖偶爾彈動,有玄妙的波動閃現。
漸漸地,記憶中的景象出現變化,那些從沙漠變成的綠水青山,在秦桑眼裡變成了一幅模糊的畫卷。
正如少師所言,僅憑一次出手,秦桑推演不出很多東西。孰不知,秦桑不必推演得太詳細,只要能判斷出這件寶物大概的品階和威能就足夠了。
兩邊都無人打擾秦桑。
上一戰過後,安寧了許久,敵陣異常平靜,沒有出兵的跡象。但大家都明白,休戰只是暫時的,駐守西土的修士和諸多法壇的壇主,都在利用寶貴的時間調息恢復。
就在這時,青羊觀的護山大陣被觸動,師雪再次來訪。
“污濁之氣已經開始退潮了,師妹依然杳無音訊,現在怎麼辦?”
師雪心中焦急。
之前,秦桑讓她回去等,可至今也沒有等到琉璃,肯定遇到了什麼事情。
至於青靈之氣,師雪已經不敢奢望了。
她通過素女和童靈玉瞭解到現在的局勢,知曉此時正是風暴界最危急的時刻。秦桑和素女都認爲,蘆王一方被挫了銳氣,接下來當有一場惡戰,少師和大供奉兩位頂尖高手,至少有一位要出手了,大概率是大供奉。
污濁之氣這時候開始退潮,他們難以分兵,此次肯定無法和長右族爭了。但只要此戰能勝,青靈之氣便將永遠屬於風暴界,一時得失算不得什麼。
“我已知曉,你回去告訴童宮主,由玄天宮派些高手去往污濁之地,”秦桑道。
“唉!這點兒人是爭不過長右族的。”
師雪嘆氣,心知盡人事聽天命而已,能搶一點兒是一點。
至於琉璃的下落,她相信秦桑不會不關心,但現在確實不合時宜,只能希望琉璃吉人自有天相。
送走師雪,秦桑也皺眉不已,按捺住去向元象族長詢問的衝動,思索此次出現的各種變數。
他之前推斷,青靈之氣的源頭可能隱藏着不爲人知的秘密,吸引長右族,並推動岷倬族長做出種種看似不合情理的決定。
此次污濁之氣退潮,而岷倬族長恰好受傷,真的只是巧合嗎?
按照常理,面對強大的蘆王大軍,即使秦桑有所懷疑,此刻也無暇他顧。
可岷倬族長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雷壇的威能不能用常理來衡量。
對於雷壇和四階雷符祭雷誓章的威力,秦桑有十足的信心。當年,他是想要依靠雷壇,和朱厭族協商,爲風暴界爭取一片棲息之地的,何況對手僅僅是司幽族的四大王族之一。
一旦全力發動,只會有兩種結果。
要麼大供奉等人被雷霆滅殺,蘆王大軍潰敗。
要麼大供奉等人僥倖活命,蘆王撤軍。
除非他們請動聖境強者出山,否則肯定不敢再來襲擾風暴界。
秦桑苦心佈局,爲的便是達成第一種結果,同時也是自己的悟道之旅。至於風暴界的安危,在雷壇建成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擔心了。
既然如此,他真的不敢分心嗎?
未必!
前提是,青靈之氣源頭的秘密,值得他冒着失手的風險去爭。
畢竟,在他看來,接下來的一戰,如若大供奉出山,應是最佳的動手時機之一。這時候分散力量,可能導致功虧一簣,錯失良機。
大悲禪寺。
秦桑衡量得失,思忖良久,最終本尊帶着法身離開禪堂,悄然返回青羊觀。
雷壇上。
青鸞法相緩緩起身,衝本尊點了點頭,接着振翼而起,化爲一道青冥之光,遁入九天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