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艘大船,穩穩的在江面上行駛。
宇文珩的大軍不擅長水戰,但江邊駐守的人馬,已經與對岸對峙多年,平日裡多有演習,熟知了水性,還能划船。
尤其是顧幼儀記得上輩子顧卿的策略,在江邊的漁村招募了許多青壯,讓他們陪同正規的將士們一起訓練。
這次渡江,也是選擇了大批當地漁民做幫手。
反正不是在江面上發生水戰,只需要順利把船開過去,靠了岸,南朝的兵馬便不再是威脅。
大船行駛的時候,一開始都很順利。
包括宇文珩在內,大部分的將士,都有些不太習慣——
船再穩,它也是漂泊在水面上。
腳下踩着的不是結結實實的地面,而是起起伏伏的虛無,總是讓人不能踏實。
還有一些第一次坐船的將士,更是被波光粼粼的水面慌得頭暈眼花,忍啊忍,終究還是忍不住,都哇哇哇的吐了起來。
顧幼儀:……真是沒用!一羣大男人居然還暈船?
不過,幸虧只有渡江這一段距離,再有半個時辰,他們就能衝過去。
“注意!對岸出動了!”
宇文珩卻沒有顧幼儀這麼的樂觀。
南朝的兵馬確實不如北朝的彪悍,可也不是紙紮的啊。
看到大批人馬強勢渡江,他們絕不會坐以待斃。
果然,隨着江面上變得愈發熱鬧,江對岸的軍營也紛紛調動起來。
“注意!謹防他們下水!”
宇文珩握緊腰間的彎刀,密切盯着對方的動靜。
他不怕跟敵人面對面的廝殺,但作戰地點不能在水上啊。
水戰,真的是己方的短板。
宇文珩命人取來了自己的弓箭,他已經做好準備,只要對方敢登船,他就搶先擊落對方的帥旗。
帥旗一倒,軍心勢必大亂,到時候,自己這邊再加速渡江,應該就能——
“咦?他們只是列隊?並沒有積極迎敵?”
宇文珩精神高度緊張,他身邊的近衛們也是如臨大敵。
然而,對岸的動向,卻讓他十分的摸不着頭腦。
難道對面知道自己不是鐵騎的對手,連起碼的抵抗都放棄了?
不應該啊!
就算對面鎮守軍營的不是陳端,而是一個婦人,可軍營裡不全都是婦人啊。
再者,顧家三娘可不是普通婦人。
宇文珩沒有見過這位女郎,可他跟顧家是“世交”啊。
過去的八、九年裡,他沒少從顧家的諸人口中聽到顧家三孃的名字。
顧家能夠在北朝站穩腳跟,也是顧三孃的功勞。
……其實,哪怕不知道顧傾城的諸多戰績,只看顧家滿門,寧肯冒險的逃離北朝,也要回歸嶺南,就知道顧三娘不是泛泛之輩。
顧家,是在顧三娘和顧四娘兩個女兒中,選擇了前者。
這、就相當讓人細細玩味了。
顧四娘確實不是特別聰明,但她有“運道”啊,老天爺都站在她這一邊。
她總能精準預知未來,妥妥的上天寵兒。
且顧四娘已經跟宇文氏聯姻,她的預知+宇文氏的兵馬,再加上顧家郎君的謀略,簡直就是必勝的王炸組合。
顧家完全可以成爲北朝第一外戚,位高權重,富貴綿延。
結果呢,如此大好的局面,顧家卻爲了顧三娘輕易捨棄——
顧繹和顧繼肯定不是傻子,那原因只有一個:顧三孃的潛力無窮,能給帶給顧家更多、更高的權勢榮耀。
“顧家究竟在想什麼?”
“好,就算陳端已經登基,成了南朝的皇帝,可皇后之位,卻未必就是顧氏女啊。”
顧三娘與陳端,只是未婚夫妻,並不是名正言順的原配。
而即便是原配,歷史上,貶妻爲妾的例子,也不是沒有。
“連我一介莽夫,都能想到的問題,被顧氏選中的顧三娘,會想不到?”
宇文珩不是多麼的相信顧傾城,而是他相信顧繹、顧繼這對老狐狸的眼光。
他們,不會選錯人。
腳下微微起伏,宇文珩爲了分散精力,不讓自己陷入“暈船”的痛苦之中,便開始揣摩顧傾城的心思。
他喃喃自語,他百思不得其解。
站在宇文珩身邊的顧幼儀,隱約聽到了他的一些話。
“顧卿?顧卿!”
“明明他們都沒有見過面,阿珩爲什麼還是對顧卿念念不忘?”
“……這一次,站在你身邊的人是我顧幼儀,而不是顧卿那個醜八怪!”
顧幼儀暗自憤懣,卻不敢表露出來。
她自詡跟宇文珩青梅竹馬、感情甚篤。
但,她卻總有種感覺,她似乎一直都沒有真正的走進宇文珩的內心。
不只是直覺,也是顧幼儀在心虛——
宇文珩跟顧卿纔是結髮幾十年的夫妻啊。
他們或許沒有那麼濃烈的愛情,可兩人彼此信任,相知相守。
上輩子,顧幼儀親眼見過兩人的相處模式。
默契,非常的默契。
都不用過多的言語,彼此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讓對方心領神會。
他們之間,彷彿只有彼此,外人根本就插不進去。
那種感情,已經超越了愛情、友情、親情,似乎是靈魂的契合,是上天註定的緣分。
反觀她和宇文珩,他們是真愛,顧幼儀能夠感受到宇文珩對她的喜歡與憐惜,但,他們之間似乎總是差了一層。
顧幼儀不敢想太多,她只能默默的將對顧卿的嫉恨埋藏在心裡。“就算你們上輩子是夫妻又如何?”
“這一世,阿珩是屬於我的。這皇后之位,也註定是我顧幼儀的!”
而你顧卿呢,正如阿珩所說的那般,未必能夠成爲陳端的皇后。
這麼一想,顧幼儀的心情便好了許多。
她集中心神,開始等待自己重生後與顧卿的首次對決——
我就不信了,我會輸給你!
……
“女君,下令吧!”
周紹跟在顧傾城身後,看着大船們一點點逼近,心也跟着懸了起來。
出兵啊!
迎敵啊!
再不下令,敵軍就要渡過江心了。
“不急!我不會讓我的將士們以身犯險,做無謂的犧牲!”
顧傾城卻老神在在,絲毫都不緊張。
周紹:……
女君這是把話給說反了吧。
他們南邊的兵卒,最擅長的就是水戰。
在江面上,他們才更具優勢。
可看女君這架勢,竟是想放任敵軍渡江。
若是他們到了地面,敵我雙方的優劣會直接顛倒啊。
那個時候,兵卒們纔是“以身犯險”,得到了“無謂的犧牲”!
“司馬,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顧傾城彷彿感受到了周紹的無語,微微側過頭,笑着說道。
周紹:……更加不放心了,好不好?
唉,我也是昏了頭,居然真讓女君去領兵。
女君確實厲害,整肅軍營、賞罰分明,來了不到幾日,就迅速穩定了軍心。
但,行軍打仗到底不是女子擅長的。
也不是讀幾本兵書,就能真的做到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女君看着胸有成竹,周紹卻擔心她在紙上談兵。
“不行!我還是多做些準備吧。”
“讓弓箭手準備,再弄上火把,只要敵軍渡過江心,就‘火箭’伺候!”
周紹默默的想着,並極力進行補救。
江面上,十幾艘大船開始越過江心,直逼南岸。
顧傾城還是巋然不動,而她身後的謀士、副將們卻有些急躁——
還不動手?
就在衆人快要忍不住,試圖擅自形式的時候,顧傾城終於開口了:
“娘子兵,準備!”
“是!”
跟隨顧傾城從嶺南殺到江陵的幾十號娘子兵,全副盔甲,嚴陣以待。
他們聽到命令,齊齊出列。
周紹的嘴角抽啊抽:好不容易動了,居然只是動用這不足百人的娘子兵?
女君啊女君,您確定不是在胡鬧?
但很快,周紹發現,真正淺薄無知的人,是他!
“投射!”
這次,根本不用顧傾城下令,統領娘子軍的阿蠻,大聲喊道。
然後,包括周紹在內的衆人就親眼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
娘子兵們瞄準江心的位置,紛紛投擲出了一個小巧的東西。
“瓷瓶?”
“圓球?”
周紹等人疑惑着,心底的荒唐感愈發強烈。
但,緊接着,那一個個的小東西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的拋物線,然後就轟隆隆的炸開了。
有的在船上炸開,有的則落入水中,直接掀起了巨大的水花。
“天神打雷?”
不只是周紹等人驚疑不定,大船上的衆人也都被這“神蹟”嚇得魂飛魄散。
除了精神上的震懾,還有身體上的傷害——
大船被炸燬了,好多兵卒被炸傷,落入了江水裡。
他們大多數都不通水性啊。
很快,江面上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救聲、呻吟聲。
慢慢的,開始有屍體漂浮起來。
人間煉獄,莫過於此。
宇文珩和顧幼儀也是被嚇到了,在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成了落湯雞。
不過,他們到底是少主和少夫人,身邊不缺護衛和忠僕。
十幾個人一擁而上,不顧自己嗆水,也要把主子救起來。
“放手!放開我!”
宇文珩目眥欲裂,這些在水中或是掙扎、或是漂浮的將士們,都是他的人馬啊。
是追隨他東征西討的兄弟。
結果呢,他們連對岸的邊兒還沒有摸到,就、就——
一敗塗地!
顧幼儀也驚恐不已,天神打雷?上輩子根本就沒有啊。
難道顧卿也有奇遇?
她沒有重生,但她得到了神仙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