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自己寫欠條,陳紅有些猶疑。眼神四下打量,也沒個能商量的人。可直覺告訴她,這不太對,但是她又不說不出哪兒不對。
“你要不想寫就算了。那你就現在,當着全村人的面,把錢還我。咱們倆就兩清了。”
還錢和寫欠條比,當然寫欠條簡單,陳紅看着黑色的英雄鋼筆,手要伸出去,又攥了起來。
徐可可卻很痛快,伸手就要把紙和筆拿回來。她這麼痛快,陳紅反而猶豫了,忙伸手按住。
“又不是還錢,就打個欠條還磨蹭,這看來就是不想還。”
“真是,給人打條子都不痛快,錢能還痛快了纔怪。”
陳紅是個要臉的。外面村人的話,她也聽到了。委屈的垂了頭,拿起鋼筆,在信紙上寫了欠條。
她剛寫完,就聽高哲在外面喊,“陳紅!”
陳紅擡頭的功夫,徐可可已經把那疊信紙拿到了手裡。
高哲帶着高潔和肖漢,推開衆人大步走進來。
“白露,你什麼意思,咱們知青有什麼事,爲什麼不能自己解決,你鼓動村民欺負咱們自己人,是什麼意思。”
徐可可把欠條從信紙本上小心撕下來,仔細折着,擡頭瞥他一眼,“高哲,什麼自己人,我可從來都認爲,自己是勞動人民的一份子。你自己要站到人民的對立面,你就去,可別拉上我。”
“你.....”高哲氣的指着她。
“還有,別整天搞的像是誰都要弄死你一樣。你算老幾。這些人就是太講道理,不願意和你計較。他們真要想,晚上套上麻袋打你一頓,你都找不着是誰動的手。你還上公社鬧,你信嘛,打殘了你,你都不知道誰打的。”
高哲氣的手已經在發抖。
“還有,別天天代表知青發言,咱們不一樣。我是知青,是服從國家安排,自願來到農村這片廣闊天地的。我捫心自問,陳家村的鄉親們,對我沒什麼不好。和別的地方知青比,不管是大隊還是村民,對咱們都夠照顧的了。人家是沒把最輕快的活給咱們知青,可一樣,最苦最累的活,人家也沒用咱知青啊。分糧食算工分的時候,和所有鄉親一樣,也沒有誰苛待過咱們。說不好聽的,要是真的對你不好,你能上躥下跳的,鬧着把你妹調過來嘛。”
他孃的,終於有人說句公道話了。陳建國看徐可可眼神都變了。
“高哲,勸你一句,趁着人家拿你還當人,就做個人吧。”
徐可可這番話,把高哲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伸出去的手指,攥成拳頭垂了下來。
“陳紅,你怎麼了?你怎麼哭了,你不是找大隊長幫你做主的嘛?”高潔急步走到陳紅旁邊,眼裡滿是關切,“我們收了工就趕過來了,沒來晚吧。”
陳紅,“......”,她感覺好像是已經晚了。
“陳紅借了我一百塊錢,我讓她寫了張借條。你要說的是這件事,那欠條已經打完了。”徐可可有些得意的衝着高潔,揚了揚手裡摺好的四方塊。
“不過事還沒完,陳紅,這錢你準備怎麼還?”
“爲什麼要還,你不是說不用還嘛?”陳紅驚詫的瞪大了雙眼。
外面的村民一陣騷動。一百塊錢不還。這年月借人一分錢都要記的還的。那是人家好心借你的啊。
在這些村民眼裡,村裡來的這四個女知青,白露以前都是少言寡語的不合羣。高潔人長的漂亮,打扮的又洋氣,再加上她那個哥。村裡人遠遠的看着,沒人敢接近她。吳婉儀是人看着就厲害,說話也刻薄,大家都知道她不好相處。只有這個陳紅,雖然也是城裡來的,可和人說話總是溫言細語的。偶而還會找村裡人幫點小忙,這一來二去的,村裡人就都挺喜歡她的。
你要是從一開始就不好,突然變好了,別人不一定能感受到。但是你一直很好,突然變的和所有人想象中的不一樣了。那大家的反應就會特別的強烈。
村民們怎麼也沒想到,平常在他們眼裡,看着這麼好的人,人品會這麼差。在大隊外面都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
徐可可,“借錢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吧。什麼叫不用還了。這麼多人守着呢,我什麼時候說過不用還了。不用還錢,寫欠條幹嘛?”
陳紅傻了眼,她就知道寫這個欠條不對,都怪高哲他們,非讓自己先來,說他們等會過來,正好能幫自己出頭。這下好了。
“大隊長,你也聽到了,對吧,她剛纔是不是說,這錢她不要了。她說只要寫了欠條,就不要錢的。對吧?”
陳紅一把抓住陳建國的袖子,滿眼希冀的望着他。
“沒有,我沒聽到白知青這麼說過。你理解錯了。”陳建國把陳紅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拿開。看向徐可可。希望徐可可能知道,自己是站她這邊的。
徐可可根本不在乎。陳建國說什麼對她來說都一樣。他只要敢說聽到了,她就能說他偏向陳紅。她纔不擔心。
“這也不是筆小數,人傻子,纔不要了呢。”陳保財在人羣裡大聲喊道。徐可可可說了,那錢要回來,會給他們家花的。
“你們說是不是,這麼大筆錢,哪有不要的理。”
有了陳保財的鼓動,主要是陳建國也表明了立場。村民看熱鬧不怕事大,跟着起鬨,要陳紅馬上還錢。
這下陳紅是真的嚇哭了。“我沒有錢,我哪有錢還。”
“白露,你少欺負陳紅。”肖漢的帽子下面,還能看到露出來的紗布的白邊。
“什麼叫欺負陳紅,肖漢你有點腦子好嘛,人家白露要自己的錢,這你也出來護。你也太是非不分了吧。”
吳婉儀是早就過來了,她在外面看陳紅吃癟,心裡挺高興的。肖漢主動站出來幫陳紅說話,讓吳婉儀想到了前世。
前世,肖漢自己不方便,一次又一次,勸着自己去巴結陳紅。就連陳紅生病了,還讓自己去醫院照顧她。自己當時還以爲他是爲了他們這個家,想和陳喜春搞好關係。直到自己在他媽家的書櫥裡,翻到他當年寫給陳紅的情書。
還有後來他們倆吵架,他喝了酒,揹着自己給陳紅打電話,說的那些令人作嘔的話。他在電話裡說,這麼多年了陳紅還是那麼善良,她的美好是他這一生都忘不掉的救贖。
現在他又在維護她,吳婉儀哪能受的了。都不用徐可可開口,她衝着肖漢就去了。
肖漢怔住了,他知道吳婉儀喜歡自己,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總是冷冷的看着自己。上工的時候也不幫自己帶水了,買了吃的,再也不會給自己送過來。上次,就在這兒,她還當着那麼多人面指證自己。
最讓肖漢想不通的是,她竟然想要和陳喜春那個二流子好。不用說白露,就連這村子裡的人都看不上的男人,她竟然主動去和人家交好。肖漢想不通,自己有知識,有文化,難道連個村裡的二流子都比不上嘛。
今天自己幫陳紅說句話,她不高興。肖漢推了下眼鏡,看眼吳婉儀,她是不是故意接近那個陳喜春,就是爲了想吸引自己注意。她這是吃醋了吧。
肖漢想着自己的心事,根本沒聽到他們都在說什麼。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聽到徐可可正在對着高哲說,
“你不是動不動就是咱們知青嘛。既然你們這麼團結,這錢你們替她還了吧。你們現在一共五個人,一個人拿十塊錢出來。今天這事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