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熠緩緩轉醒的時候,頭還是有些隱隱約約地疼痛,此刻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逆光中,臨思言的身影蹲坐在他面前,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傅星熠沒由來地有些心虛,微微偏轉過頭去,輕輕咳了幾下:“怎麼這麼看着我。”
臨思言毫不客氣地伸手把他的下巴捏住,轉向自己,開門見山道:“你不可能會發燒,更不可會生病。昨天是怎麼回事?你和我解釋一下?“
傅星熠無意識地捏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抿了一下脣,並沒有向臨思言妥協開口。
臨思言笑了一下,好啊,嘴倒是硬得很:“你不肯說,那好,我來代你說。傅星熠,你修改了自己的程序,讓自己有了人的感知,所以你受涼會發燒、還會生病。我說的對嗎?”
傅星熠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波動,被臨思言捕捉到了,她幾乎是恨不得上前給他一拳揍醒,要不是看在他還病着的狀況下。
“傅星熠!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麼?!”
傅星熠是瘋了?!明明知道,仿真人一旦“變成”人,那就是個死局。他是嫌自己命太長,想早點死是嗎!
說不生氣是假的,明明昨天眼前這個人才親口和自己說,一旦仿真人有了無限接近於人的意向,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死亡。
合着這不是在給自己提醒,是在給自己預報他自己的死期?
傅星熠到底是怎麼想的,何等聰明的人,怎麼在這種事上犯糊塗!
臨思言的話簡直如一把劍插進他心裡一般,給尚還處於茫然的他帶來劇痛,傅星熠脣邊露出一個苦笑,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他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爲了眼前的這個明明和自己是同類,卻看着那麼像一個人的女人。
她會跑,會想,會生氣,會開心,會爲了自己的目的迸發出許多狡黠的主意……這些,都是傅星熠在還沒遇見臨思言之前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屬於人的情感。
他幼時被傅氏夫婦撫養,體驗過人世間最寶貴的親情,也在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後被拋棄,一朝從天堂墜落無間地獄。
那一刻他才明白,原來他只是傅氏夫婦一個可有可無的情感寄託,是隨時可以被拋棄的工具。但他並不難過,因爲他的設定裡就沒有難過這種情感,他只是被動地接受着外來的情感,甚至沒有自己選擇的自由。
傅氏夫婦屬於人的自私與多疑,也完美地遺傳給了他們的親生兒子——傅海川。
他看着無比溫良,卻是從骨子裡討厭傅星熠,時刻都提防着他,懷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心思,始終和他勢不兩立。
傅星熠不在乎這些,只是因爲他不在乎,沒有情感,無愛亦無恨。
他只是在身患絕症傅氏夫婦聲淚俱下的懇求下,答應了不會去動傅海川,並且在他足夠執掌星海公司時,把自己辛辛苦苦打拼下來的事業“還”給他。
他們愛他時,他是珍寶;一旦不愛了,就會被像扔掉一個垃圾那樣簡單。
曾經,傅星熠在知道自己是仿真人的那一刻,居然有了些許的慶幸。
還好,他不是人。
不會給了別人希望,又讓看到光明的人失望、絕望。
不是人,就不會難過。
臨思言是第一個打破他這些堅持已久的想法的人,她活得不像個仿真人,明明那樣接近於人,她的身上似乎並沒有人的劣根性。
她所表現出來的屬於人的一部分,出奇地讓他感覺到溫暖,想要去觸碰。
遇見你之後,我想成爲一個人,一個真正的人。
傅星熠看着臨思言泛着薄怒的面容,有些有氣無力地笑了笑,原來擁有人的感情,也不是那麼糟糕。至少他現在能夠感覺到,臨思言是實實在在在關心着他的。
渾渾噩噩過了大半輩子,難得真心人。
他有些虛弱地湊到臨思言耳邊,輕輕道:“我想試一試,做一個真正的人是什麼感覺,至少現在,感覺還不賴。”
“人總要爲自己活一次吧,雖然我現在還稱不上一個真正的人,但至少我能掌控自己的一切,而不是單純地被系統所支配。”
臨思言聽到傅星熠平時這麼一個喜怒不顯於色的人居然說出瞭如此肆意的話,一時間也愣住了。
是啊,傅星熠也是這個劇情中的一份子,自己實際上纔是那個闖入的外來者,他們都有自己的活法,自己橫加干涉,豈不是淪爲和謝無一般的人了?
臨思言看向傅星熠,眼中已然沒有了那一昧的責備,反而浮現出堅定:“你放心,哪怕你真的變成人了,我也不會讓那個什麼勞什子的自曝器給你炸沒的,我們還有時間。”
“反正我也不回臨界點了,如果我們能活着回去,我會用剩下的時間幫你。”
臨思言頗爲堅定地說出這番話,傅星熠還沒來得及去想什麼叫“剩下來”的時間,倒是被臨思言一句“不回臨界點”給弄愣住了。
“不回臨界點?是什麼意思?“傅星熠心跳突然有些快,臨思言不回臨界點,這在之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畢竟臨思言對謝琅琊的栽培他是看在眼裡的,甚至有的時候他都會懷疑,臨思言是不是對謝琅琊有意思。
但在看到臨思言在面對謝琅琊時眼中公事公辦,清淡冷漠的樣子,他無比的確定,臨思言對謝琅琊就和他對傅海川一樣,除了受人所託,不得不這麼做,可能就是出於一份責任了。
可是他同時也發現了,謝琅琊在看六十一樓時,眼中隱藏着的,深切而濃烈的愛慕。
他以前不懂這種情感,可是在着四年裡,他不斷地給自己修改程序,無盡地接近於人時,傅星熠才逐漸明白,原來這種酸澀、甜蜜和痛苦交雜情感,叫“愛“。
而他又無比地清楚,自己對臨思言,也有着這樣的情感,濃烈而炙熱。
也因爲這個原因,他實在不想臨思言和謝琅琊繼續在一個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地方相處了。
臨思言是對謝琅琊沒意思,可是謝琅琊對臨思言則不是這樣。
愛是獨佔欲,縱使是剛剛開化沒多久的傅星熠,也不能忍受無法掌控愛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