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的府門是沒有燈籠嗎?還需得我的燈籠來照明?”臨思言有樣學樣地逗他。
慕無淵輕笑了一聲,用掌風揮滅了那盞漂亮燈籠,輕飄飄地把它拋在門檻邊,沒有回答臨思言的調侃。
見燈如晤,以後我看到這盞燈,便會想起這段在北地和你的經歷吧……
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爆竹聲和孩童的笑鬧,於是襯得臨思言的心跳聲格外明顯,慕無淵的心臟鼓動也貼着她的後心口傳遞過來,一時間心跳聲雜亂如擂鼓,叫人分辨不清究竟屬於誰。
萬家燈火中,慕無淵環着臨思言策馬而行。北地的人家此時大多門戶緊閉,鎖起了一屋的飯菜香味和歡聲笑語,街頭只有零星的行人,馬蹄聲落在磚石道上,格格不入地穿行而過。
“今歲今宵盡,明年明日催。”臨思言突然起了興致,從寬敞暖和的毛氅裡冒出一個腦袋,“寒隨一夜去,春逐五更來。”
“你倒是好興致。”慕無淵帶着笑的聲音和着風聲響起,“別人家忙着團圓守歲,你卻已經想着辭舊迎新了。”
臨思言不答,伸手去搶慕無淵的繮繩,臨思言的馬術水平不及武藝的十之一二,但仗着慕無淵在身後,也敢在如今空無一人的街道里揚鞭策馬。冷風刀子一樣割在你的手背,卻不似之前那樣刺骨。
“慕無淵,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家不在這裡。”臨思言酒量一向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喝了一些酒,此刻有些醉了,居然把這個事都說出來了。
“嗯?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慕無淵卻只是當臨思言身在天涉多年,此刻有些鬱結在心,苦悶之下思念起天霽來。
他扶着臨思言的腰,溫涼的氣息刮過臨思言的耳朵,“我從前不認爲自己有家人,往後你便是了。”
月色甚好,恰好夠慕無淵和臨思言二人靜靜地消化剛剛發生的一切。
如慕無淵這樣敏感多疑的人,應當早已察覺出了臨思言不只是來天涉爲質那麼簡單。
但此時臨思言選擇用曖昧不清的說法提起,他就也四兩撥千斤地岔開話題,等臨思言云開月明、全盤相告的那天。
用馬蹄度量北郡三城,也不過短短几晃神的腳程。香滿樓在除夕這天也還開着,承了些官商大家的團年宴,遠遠就能聽見推杯換盞高談闊論之聲。
二人在離香滿樓一條街遠的地方下了馬,慕無淵敲了敲轡頭,好馬通人性,衝慕無淵打了個響鼻,沿着二人來時的路跑開了。
“香滿樓?你訂了宴?”臨思言愁眉苦臉地低頭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可是我方纔同他們吃年夜飯的時候吃太多了,現在一點兒都吃不下了,你不是也在礦區和他們吃過了嗎。”
“你還有吃不下的時候?”慕無淵似笑非笑地瞥臨思言,“我記得你的輕功不錯?”
“你想幹什麼?”臨思言有些不解地看向慕無淵。
“跟上我。”
慕無淵今日着一件灼眼的赭紅色深衣,黑色外袍上埋着金線織成的祥瑞圖紋,這樣的衣着用來夜行實在是算不得低調。
爲了不在除夕夜被認成刺客當街引發一場惡鬥,臨思言在跟着慕無淵竄上房頂前解下了身後白晃晃的兔毛披風,心疼地把它掛在旁邊落盡了葉子的不知什麼樹的枝椏上。
慕無淵一幅輕車熟路的模樣,兔起鶻落間已經躍到了三合樓背街的飛檐角上,臨思言提氣追上前。
慕無淵探身捉住臨思言的手,拉起她的同時凌空一躍。
眼前的景豁然開朗。
頭頂是皎皎明月,腳底是萬家燈火,慕無淵立在簌簌寒風中輕笑道:“此處可抵得上一頓盛宴?”
臨思言往下瞧,恍然間回到了自己來快穿世界前居住的城市,站在高樓大廈上俯瞰人間煙火,但高樓的側旁還是高樓,林立的建築物團團把自己困在中央。
站在百米之高,又像跌進深谷之中。
而這裡剛剛好。三合樓獨佔鰲頭,周遭的房屋匍匐在腳下,但又不過分高到讓地面的景物都縮小成一個符號,站在青瓦上,能舉目眺見城外的山,也能看得街巷裡挽着相公嬉笑的嬌嬌女。
千門萬戶的燈火在腳邊流淌開來,彷彿是天上的星河川流進了人間。
好一派安康盛世。
“豈止一頓宴,用三頓換也值的。”臨思言轉頭看着慕無淵,“攝政王這樑上君子做得很熟練嘛,經常來?”
慕無淵輕笑了一聲,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少女繫好,臨思言霎時被籠進一片淡淡的沉木香氣裡。
“有好些時日沒來了。自我回中都後,起碼有三四年了罷,從前我剛到北地時,確實常來此處。”
“當初剛擦乾淨槍間的血,從北地大漠黃沙又回到到天子腳下,才知道如今的朝堂不過是另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戰場。”
“當時我沒有靠山,也沒有退路,走的累了或者看煩了朝廷爭鬥的時候,就會半夜來三合樓的屋檐上小坐。”
臨思言很少聽慕無淵提起自己少年的事,此刻聽得格外認真,月光落在他的眉目上,勾勒出的線條俊朗而鋒利。
“北地多數的夜晚不是今日這樣燈火通明,從高處看時,房屋和人都模糊成一片輪廓,辨不出高低貴賤、善惡是非,就如同這暗流洶涌的朝堂。但每逢佳節張燈結綵,又佈置成一派太平蜃景,教我看清楚,我所求的是什麼。”
慕無淵回過頭,繁華人世的倒影從他的眼睛裡離去,重新映出臨思言的影子。他漫不經心地伸手捏了捏臨思言有些微涼的臉頰,道:“愣愣地盯着我做什麼?”
“我在想你少年時,還不是運籌帷幄的攝政王的模樣。”臨思言擡手去捂自己的臉。
慕無淵挑起半邊眉:“我當時,也是天涉一等一的高手。”
“……。”這就是學霸囂張的資本嗎可惡!
“那你幾年後再來看那個願望,更清晰一點了嗎?”臨思言淡淡地問。
“早便清楚了。”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玦,目光更加深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