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靈嫺墨和夏沐蘭的三個孩子,都各自有了歸宿之後,靈嫺墨就帶着夏沐蘭永遠的離開了大秦帝國皇宮,去了廣袤的須彌大陸逍遙。
她們去看過北國的鵝毛大雪,去看過邊塞的長河落日,去看過江南的溫婉水鄉,最後,靈嫺墨和夏沐蘭,選擇了在僻靜山林之中隱居。
這裡是深山老林的深夜,靈嫺墨睜開雙眼,給夏沐蘭蓋上了被子,夏沐蘭因爲小小的動靜,而迷糊的呢喃了幾句,在靈嫺墨的輕拍安慰之下,又倒頭睡了過去。
靈嫺墨半夜醒來,早就沒了睏意,她走到了閣樓上,坐在了一側開闢出來的木凳上,一邊擡手如行雲流水一般的泡茶,一邊垂眸看着皎白的月光之下,幽深靜謐的山林。
這是夏沐蘭一眼看中的地點,她們花了半個月的功夫,在山林深處的半山腰,開闢出來了空地,僅憑着兩人之力,建了一座竹樓。
這是她們真正的家,她們已經在此居住了十餘年。
夏沐蘭現在也是四十多歲的年紀了,但是因爲保養得當,看上去僅僅像是二十五六歲,須彌大陸的人壽命本就長一些,所以夏沐蘭並沒有衰老太多,而她自己,因爲是高階玄者的關係,早已延緩了衰老,幾十年來,面貌從來沒有變過。
但是即便是這樣,她的心,也開始蒼老了……
人一老了,就喜歡回望過去,她也免不了俗。
她還記得,自己一出生就是大秦帝國皇女,雖然並不得先皇寵愛,但是吃穿用度從不短缺。
她自小喜愛讀書,年幼時,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了書本上,比起去討好先皇的寵妃,她更願意待在藏書閣裡面,在陽光和書香之中,暢遊玩耍。
也因爲如此,她對宮中妃子而言,沒有威脅,就活的像是一個透明人,唯一感到煩惱的,就是自己年歲漸長之後,這張日漸美麗的臉蛋,給她帶來了許多不必要的關注。
靈嫺墨想到自己年幼時,恨不得劃花自己的臉,來降低別人對自己的關注,她就忍不住勾脣笑了起來。
當年的自己,還只是一個孩子啊。
不過,也就是身爲孩子的自己,遇到了一個更小的孩子,她就這麼在燈火闌珊之際,在衆人喧鬧之時,一眼就看到了身在陰影角落處的自己,然後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撞在了她的懷裡。
那麼軟,那麼小,當她擡起頭看着自己的時候,那雙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裡,溢滿了驚喜和歡愉。
這是一個討喜的孩子,即便是自己也無法否認,人們總會喜歡她,軟軟的,小小的,說話細聲細氣,帶着永遠也說不膩的孩子語句,渾身的奶香味安寧着每一個人的心,當她用那種小動物一眼的眼睛,崇拜的望着自己的時候,沒有人能夠抵擋住,那股來自於心底深處的悸動和欣喜。
但是,她並不是皇宮中的孩子,她是自己的侄女,早晚會離開皇宮,靈嫺墨看着她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她第一次感覺到了不捨的情緒。
靈嫺墨忍不住低下頭去,看着被女孩兒牽過的手,那裡彷彿還殘留着女孩兒柔軟溫暖的觸感,令人着迷而又迷戀。
靈嫺墨想到這兒,端起木桌上的茶盞,緩緩的抿了一口,當沁人心脾的竹葉清香,涌入喉間的時候,她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當年,和小時候的夏沐蘭相處的時光,是自己這一生之中,最愉快的時光,她收集到了青梅竹馬一般的相處歲月,那些歲月沉澱的記憶,將會保留在一個心底的寶箱裡面,在不久的將來,成爲自己最寶貴的一切。
靈嫺墨不知爲何,會恢復了其他世界的記憶,這些記憶,帶給她的是煩惱,而不是解脫,她從未期待過這些,但是已經被強制性的輸入了記憶。
那些遙遠的彷彿來自於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羣人的畫面,在腦海之中一幅一幅的掠過,當年的自己,僅僅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她就算心智再成熟,也抵擋不住這陣記憶的旋風,更不要說,當時的她,被先皇流放,美其名曰是出去歷練學習,但是實際上,卻有人無時無刻不在謀算她的性命。
她遇到了千百次的生死危機,從一個又一個危險的地方,拼死逃生,緊接着,是下一次,防不勝防。
即便是她的心靈世界,也永遠得不到安息,那些記憶,編織成了最精煉的一句話——沐蘭是個大騙子。
即便是在這個世界的夏沐蘭,她的年幼和稚氣,也是僞裝出來的。
就像是那些記憶之中的一樣,不同模樣,不同背景,不同姓氏的沐蘭,帶着不同的性格,強制性的闖入到了自己的世界裡面,然後,將她的世界和她的心,都攪的天翻地覆。
靈嫺墨最初是怨恨的,最初是厭倦的,最初是不喜的,但是,當即將死去的那一刻,再回過頭來,回憶着那些記憶,她就知道,沐蘭沒有錯,即便她接近自己的目的不純,但是她給了自己關心和愛護,她永遠不會背叛,永遠不會離開。
靈嫺墨想到了自己之前察覺到真相的憤慨,但是緊接着,就想開了所有。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沒有無緣無故的陪伴,有得必有失,自己從未失去過什麼,除了自己的心,自己得到了太多,只是對方的初衷不純。
靈嫺墨想通了這些之後,那已經是她強娶夏沐蘭的三年後了,她將夏沐蘭安置在自己擡手就可以觸摸到的角落,只要她還在那兒,靈嫺墨就會覺得這一生,是值得期待和生活下去的。
就好像是,活了這千萬年的歲月,歷經了一世又一世的轉世,就爲了等待這樣的一個人,永遠的陪伴在自己的身邊,不管對方愛不愛她,不管對方的目的是什麼,只要有這麼一個人,就已經心滿意足。
她本該是高傲的,此刻卻被無盡的歲月,一點一點的折磨到了塵埃裡,變的卑微和祈求,而當真的有這麼一個人出現的時候,她絕對不會放手,絕對會緊緊的將她抓在手心,藏在無人可以窺伺的角落,藏在她無法自行逃亡的地方。
這麼多年過去了,即便是到了現在,靈嫺墨也從來不改這個初衷。
她帶着夏沐蘭去了天涯海角,而就算是海角天涯,她的身邊,也永遠都有一個自己,而自己的身邊,也應該是有着她的。
她天生就是屬於她的,就該一輩子活在自己的身邊!
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即便沐蘭現在給自己生了孩子,即便是孩子都有了孩子,子子孫孫無窮盡,但是她心底還是不安的。
靈嫺墨仰頭將茶盞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明月西斜,淡淡的光輝,照耀着這個世人的喜怒哀樂,照耀着這個世人的悲歡離合。
但是這些都與靈嫺墨無關,於是,明月撅嘴黯然的退場,期待着時間來安撫這個世人的傷痕。
當被雲霧遮掩的明月,迫不及待的露出來觀看的時候,就看到,這個世人的背上,掛着一個嬌小的身影。
微風將兩個世人的聲音傳來,明月仔細傾聽。
“姑姑,你怎麼跑到樓上來吹風了?應該叫上我一起的。”
“你睡得很香。”
“姑姑,但是沒多久我就醒了啊,沒有你這個抱枕在,我都覺得空落落的。”
“奧,合着你把我當抱枕?”
“誒,姑姑,別生氣咩,”小聲嘀咕:“也沒見過抱枕對着我動手動腳的啊,喂,你的手在摸哪裡?那裡,別碰啊……都腫了!”
“開發一下抱枕的xing功能罷了。”
“噗……姑姑,你變壞了!”
“……嗯。”
淡淡的哀愁,飄舞離去,只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纏綿!
山中無歲月。
一年……兩年……三年……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當夏沐蘭都已老去,當青絲變成華髮,當世事變遷,當滄海桑田。
沒有人真切的記得,當年的冷酷殘暴女帝,也沒有人真切的記得,當年的懿嫺皇后,就算是青史記得,也不過寥寥幾語而已。
當最後的離別之日將近,當靈嫺墨切身的感受到,懷中之人時日無多之時,她心中沒有太多的悲痛,生,便一起生。
那麼,死,便也死在一起就好。
靈嫺墨從來吝嗇於說愛,直到最後,才真心實意的說出那三個字,然後懷中的人消逝了,而她自己,卻因爲玄術高深,在流水中漂泊了多年,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有時候,就連同生共死,也是一種奢侈,她將夏沐蘭葬在了山林之間的木屋旁邊,將她永遠的觀望。
……
直到,大限將近,靈嫺墨終於解脫,這一輩子活的太過漫長,如果有來生,她一定會與長長久久的生活在一起,然後與她一起長眠深淵,“沐蘭,我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