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白小玉尖叫一聲,猛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她像是依舊沉浸在溺水中,急促地大口大口喘息着,大滴大滴的冷汗沿着額角滾滾而下,胸腔裡有無盡的寒氣涌上來,身體一寸一寸的發涼。
她伸手打開牀頭的燈,又踉蹌着從牀上翻下來,跑去梳妝檯前打開抽屜,慌亂地翻着,終於看到一個小小的錦盒,她才笑着哭出來,那種小聲的嗚咽,就像是小獸一般。白小玉顫抖着手打開盒蓋,裡面躺着一塊秋梨皮的圓形和田玉,玉肉如凝脂一樣細膩,握在手中分外溫軟,好似可以祛除渾身的冷。
她將暖玉握在手中,又把手放在胸前,眼淚好似傾盆雨,順着臉頰往下落,很快就模糊了視線,聲音更是哽哽咽咽,“小菲,小菲,姐姐對不起你。”
這塊和田玉正是白小菲臨死前在湖水中交給她的,也算是她的遺物。白小玉總是嘗試着讓自己忘記過往,忘記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可午夜夢迴之時,卻總是會夢見。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相同的夢境,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她。
她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忽然聽到開門聲,她眼中帶淚,扭過頭去看了一眼。不知爲何,看到那人的一瞬間,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來,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祁璆鳴因訓練過,聽力自是非同凡人,況且他躺在牀上久久未入眠,剛剛聽到那一聲尖細的叫聲,他就從牀上坐了起來,徑直跑到了白小玉的臥室外。越走進,聽到的聲音越清晰,那哭聲就像是勾魂索,將他拽到了她的門前。
他幾乎想都未想,直接擰開了門把手,當他進去時,看到的就是那般場景。白小玉眼中帶淚,抽噎聲斷斷續續,哭得像是隻可憐的小獸,讓人看了愈發憐惜。他只看了她一眼,就將她緊緊地抱在身前,大手在她的背後輕輕地拍撫着。
她的淚水浸透了黑色的真絲睡衣,觸到他的皮膚上,卻好似烙鐵一般,燙得他心疼。祁璆鳴身體稍稍往後撤,小心翼翼地替她抹去臉上的淚痕,胸腔裡滿溢着寵溺和疼愛。
白小玉擡頭看着他,看着他爲自己擦去淚水,看着他眼中溢滿了疼惜,可他越是這般,她心裡越是難受。忍不住伸出小手使勁地在他身前捶打着,想要把這段時間的所有委屈都發泄出來,“你這個壞蛋,爲什麼要冤枉我?嗚嗚嗚~你這個壞蛋,爲什麼不相信我?嗚嗚嗚~”
她的小手有些涼,拍在身上的時候,幾乎沒什麼力度,就好像在撓癢癢一般。祁璆鳴聽着她的控訴,原本堅冰一般的心變得柔軟一片,像哄小孩子一般,輕聲說着:“對,玉兒說的對,是我不對,我是壞蛋,我是大壞蛋。”
他抓住她的小手,只覺觸手溫潤,好似上好的暖玉一般,又帶着絲絲沁涼。心裡這般想着,卻發現她手裡好似真的捏着什麼暖熱的東西,低頭翻開一看,一塊圓形的玉璧。看到那塊玉璧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僵住了,身體的所有動作都停止了,就像是被取下了發條的西洋鍾。
祁璆鳴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墨玉般的眸子浮着赤紅的光,好似荒野的餓狼一般,又像是溺水的人。他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他就像是陷入夢魘一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白小玉原本還在嗚嗚哭泣,手卻突然痛了起來,她張着嘴嘶了一聲,忙擡頭看他。只見到他的眼底好似盤旋着黑色的漩渦,暗流涌動,幾乎要把人吸進去。她嚇得哆嗦了一下,急急問道:“燕綏,你怎麼了?你快放開我的手,你弄痛我了。”
祁璆鳴聽到她的聲音,整個人纔好似突然驚醒一般,漸漸放鬆了手上的力道,卻仍舊固執地抓着她,手指在那塊圓形的玉璧上打磨。他的聲音很淡,甚至帶着一絲虛浮,卻一個字一個字道:“玉兒,你這塊玉從哪裡來的?”
白小玉順着他的視線,看向手裡的玉,才恍然驚覺,難怪他會突然如此失神,原來又是因爲白小菲。雖然她不知道祁璆鳴和白小菲到底是怎麼認識的,但只要和白小菲相關的事,他就會立刻變成冷漠又敏感的人,還容易暴怒。
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尖一顫,有綿密的痛遍佈全身,慢慢地織成一張網,將她整個人都緊緊地束縛住了。白小玉面上恢復往日的清淡模樣,心底卻依舊波濤洶涌,脣邊帶着一抹苦澀,“燕綏,你明明知道的,這是小菲的玉。”
祁璆鳴聽到那落寞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她定然是誤會了,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一向淡然自若的人,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少帥,突然感覺到了躊躇,不知該如何做。
看到她受傷的眼神,他才深深地意識到,白小菲就是兩人之間不可觸碰的壁壘,每次提及都會傷及兩人,輕則心情變差,重則遍體鱗傷。白小菲就是兩人之間的結,只有解開了這個結,他們之間的關係纔可能往前進一步。
有寒涼的夜風從窗戶的縫隙裡滲透進來,而她只穿了一件連體的真皮睡衣,他感覺到手下的肌膚有些涼,直接將她打橫抱起,朝着大牀走去。祁璆鳴將她輕輕地放在牀上,緊接着整個人也跟着躺了上去,輕柔地將她抱在懷裡,聲音在暗夜裡尤其低沉悅耳,“玉兒,剛剛是我不好,是不是嚇到你了?都是我不好。”
白小玉原本已經沉到冰窟窿裡的心,突然又因爲他的一句話回暖,漸漸地恢復過來。眼淚有些不爭氣,爭先恐後地流出來,暈溼了他的睡衣,不知燙到了誰的心。她被他緊緊地摟在懷裡,身體動不得,只能用小手捶打着他的胸前,委屈地哭訴着:“你就是個大壞蛋,就會對我兇,爲什麼不聽聽我的解釋?爲什麼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嗚嗚嗚~”
祁璆鳴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他一定會好好控制住自己,其實她誤會了,他並不僅僅是因爲白小菲才失態的,而是因爲那塊玉璧。可如今傷害已經造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去彌補。
他將白小玉緊緊地抱在懷中,低頭在她馨香的發頂輕輕一吻,聲音說不出的溫柔,“玉兒,我真的錯了,不該聽信他人的傳言,不該誤會你,以後再不會了,好不好?”
白小玉慢慢地停下了小手的動作,手臂伸長,回抱住了他的身體,似乎想要將他嵌進自己的身體裡一般。她安靜的像一隻乖巧的貓咪,終於問出了心中疑惑,“燕綏,你是怎麼認識小菲的?你不是十多歲就出國了嗎?你出國之後,小菲纔回的白公館,根本不可能見到啊。等你留洋回來,小菲又,又,終究是沒機會見啊。我一直很好奇,你能告訴我嗎?她是不是對你很重要的人?”
祁璆鳴聽她問起,身體一怔,片刻後又恢復如常。他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一種,眼中是蕭索和落寞,聲音也瀰漫着淡淡的憂傷,“是啊,我出國的時候,小菲還沒有回白公館。可是玉兒,你有沒有想過,小菲回白公館之前過着什麼樣的日子?她是不是七歲的時候纔回去的?那七歲之前她在哪裡,你知道嗎?”
白小玉被他的問題問住了,在白小菲回白公館之前,她從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個妹妹,雖然她的弟弟妹妹不少,但確實不知還有個流落在外。不過是在她九歲的時候,白小菲突然被接了回去,她才意識到原來白府的三姨太偷偷生了個女兒。
她比白小菲大一歲,白小菲出生的時候她還什麼都不懂,自然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白府的小姐會流落在外?爲什麼三姨太和爹爹都從未提起過這事?即便是到了現在,她知道的也僅僅是皮毛,白老爺似乎特別忌諱別人提起這事,自從白小菲死後,府裡就很少有人說這事了。
白小玉將前因後果都想了一遍,才輕輕地搖了搖頭,“我那時還小,確實不知小菲妹妹發生了什麼,而且我爹爹在府中明令禁止任何人提起這事。”
明令禁止麼?祁璆鳴聽她如此說,眼底涌起黑色的暗潮,嘴角斜勾一抹冷笑。他的聲音在暗夜裡顯得尤其寒涼,“玉兒,其實我和小菲很早之前就認識了,已經快十多年了。外人都說,在我聲名鵲起之前,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對我唯一的瞭解僅限於十歲的時候被送出國留洋讀書。十歲以前根本沒人知道,堂堂帥府還有個四公子。其實並不怨他們不知道,而是因爲我根本不在帥府。”
不在帥府?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白小玉倏然擡頭看他,一雙盈盈秋水眸子鎖住他的目光,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是說,你是回帥府之前認識小菲的?你們到底是在哪裡認識的?”明明是沒有絲毫關係的兩個人,怎麼就遇到了呢?除非……
祁璆鳴見她瞪着圓圓的眼睛,忍不住低下頭在那雙琉璃般透徹的眼睛上親了一口,又將她重新攬進懷裡,聲音沉沉若鼓鳴,“我的玉兒那麼聰明,你也許已經猜到了,那時的我們確實是無父無母的孩子。那時候小菲還不姓白,只是叫小菲,不知道是不是營養不良的緣故,長得特別瘦弱,就像是楊柳枝條一般,風一吹就跟着動。在我八歲的時候,才和她說了第一句話,此後我們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在孤兒院那種地方,又正值戰亂,真的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即使有了吃的,還要提防其他小朋友來搶食,真的是虎視眈眈,每個人都活得很艱辛,卻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像小菲那樣瘦弱的孩子,在沒有成爲她的朋友之前,真不知她是怎麼活下來的。明明身體那麼脆弱、纖瘦,性格卻像倔強的菟絲花一般,堅韌不拔,好像只要有一絲陽光,她就會頑強地生活下去。
也許當初正是因爲她身上耀眼的陽光,我纔會被救贖吧。說來好笑,我雖是個男孩子,卻經常因爲別人的打擊偷偷哭泣,明明大家都是一樣的無父又無母,他們卻拼命地想要通過嘲諷他人,進而獲取快樂,是不是有些變態?呵,也許這纔是人之本性吧,沒有最慘,只要有人比我過得還慘,我就很開心,心裡完全扭曲了!
本以爲那裡暗無天日,每天都像是生活在地獄中,可偏偏在那時小菲出現了。她彷彿是一縷陽光,照進了我的心裡。就像是溺水的人渴望空氣一樣,長期生活在陰暗環境中的人最想見到的莫過於陽光了吧。所以當我一隻腳踏進那陽光裡的時候,就再也不想離開了,因爲我同樣渴望着溫暖。此後,我開始每天偷偷地鍛鍊身體,我告訴自己要做個男子漢,不能再偷偷哭泣,因爲我有了要保護的人,一個想要爲之努力的人,一個曾經救贖過我的人。
我把小菲當成是親妹妹一樣呵護着,即使自己被打得鼻青臉腫,都不願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她總是哭着說我傻,一邊還要幫我塗藥膏。那時候的生活真的算得上是水深火熱,卻因爲她的存在,讓我心生堅定,有種相依爲命的感覺。如此過了兩年,我十歲的時候,因爲孤兒院的兩個大孩子趁我不在欺負小菲,我回來之後怒火中燒,跟他們狠狠地打了一架,結果鼻青臉腫不說還臥牀不起,一直髮着高燒。
我本以爲我就要那樣死了,明明以前從來不害怕死的,甚至有時候還對死有些隱隱期盼,總覺得死了也就解脫了。可那時我躺在牀上的時候,心底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想要活着的慾望,我怎麼能就那樣死去的,我還有小菲要照顧,我死了,她該怎麼辦?也許是我的慾望太強烈了吧,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時候,帥府來人了,然後就把我帶了回去。
我離開孤兒院的那天,小菲眼裡滿是淚,嘴角卻努力勾着一抹笑,她一個人站在海棠花樹下,落寞的讓人心疼。我想要說,能不能帶她一起回去,可我燒得神志不清,根本連話都說不出。我回到大帥府後,沒幾天燒就退了,因爲有洋醫生在,病倒是好的挺快。可我還沒來得及去找小菲,就聽到了大帥要把我送到國外的消息。
即便是他們把我尋回去了,可終究心裡已有了結,根本不可能跟任何人親厚起來。我聽說那個消息後,整個人好似瘋了一樣,看到什麼都要摔,看到任何人都想咬一口,直到我二姐來尋我。二姐告訴我,她和我是同一個孃親,是帥府中最親近的,我必須要聽她的話。二姐還說,想要保護一個人不是嘴上說說,必須要有實力才行,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那時的我不過是一個沒人知曉的帥府四公子,除了那個身份,其他什麼都沒有,只要我的哥哥們想,隨時都可以弄死我,畢竟所謂的血緣、親情,在權利面前都蒼白如紙。唯有出國纔是唯一的出路,避開他們,直到自己變得強悍,強悍到可以跟他們抗衡。二姐還說,她會去幫我照顧小菲,會幫助小菲找到她的家人,會把她安全地送回家裡。如此那般,我便義無反顧地離開了,這一走就是十年。可我做夢也沒想到,等我回來的時候,小菲竟然死了!”